那人停在她身后,“谁准你倒了?”
秦霁恍若未闻,翻转手心,将药汁全泼出窗外。
陆迢望着她扶在碗沿上的纤细玉指,眼神一冷。
司未刚进来,便瞧见秦霁被陆迢堵在窗边,她远远站在门口,都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猝然一惊,忙对着秦霁摇头。
别同他吵!
这些日子虽然不见大爷发过火,可她没忘记,大爷才不是好脾气的人。两人昨夜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姑娘如今这细胳膊细腿,再吵一架,吃亏的定然还是她自己。
秦霁余光瞥见,知道司未的意思,垂下了眸。
哪一回是她要吵呢?
秦霁从旁绕过陆迢,未行两步,她眼前一黑,手里的药碗“匡当”一声碎在了地上。
大夫还没走多远,又被请回园中。
秦霁一昏就是两日,其间迷糊转醒,只要睁开眼,很快便会有药端到她面前。
自从昏过去,她身上便开始发热,从头到尾,一处不落。
陆迢回风来园的时辰早了许多,下马车时,金乌离下山还有长长一段。
晚上,陆迢从被中摸出一只柔软小手,烛光下翻开,手心和五个指腹都透着粉,摸起来比平时要热。
他俯首,贴近她的手心。
唇碰到暖软粉肉的那刻,陆迢倏忽一怔。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下一刻便抬眼去看秦霁,长睫安稳地叠在一起,人还睡着。
他重新俯首,在她手心啄了两口。
视线又移到了她脸上,一张莹白小脸烧得酣红,粉耳也是如此。
自从那一场风寒,秦霁的身子就弱了许多。
陆迢抚过她腕上的红印,沿着这印子握住了她的腕。
细细一圈,稍用些力气,便折断了。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
入仕这些年,再穷凶极恶的人他也能收治,其中手段都是大同小异。
人心,也就是那么回事。有软肋则掐软肋,没有软肋的人,总归是肉体凡胎,知道怕疼。
想叫秦霁听话,并不是难事。
陆迢前夜分明铁了心肠,可是这两日她一病,他又发现,这些手段在她身上或许使不下去。
一个转头就能同旁人亲近的女子,竟然叫他有些舍不得。
秦霁是半夜醒的。
头疼。
难受地哼唧两声后她知道身边有人,只勉强发出气音。
“水。”
陆迢冷着脸下了床。
秦霁躺在床上,渐渐又觉昏沉,薄薄的眼皮阖在一起。
良久之后,有光影在周边晃动。
她缓缓睁开眼,看清坐在身旁的人后,又闭了回去。
陆迢探向她的额头,才刚碰到,秦霁便不耐地蹙起眉,偏过脸朝着里侧。
陆迢忽视她的反应,继续伸手,手背探过她的额头后又贴上自己的。
不像早上那样热。
他收回手,语调平平,“起来喝水。”
秦霁无动于衷,脸仍是偏向里侧。
陆迢坐在床边,拧着手上的扳指转过一圈,末了去掰她的脸。
“秦霁——”
下面该说什么?
威胁,恫吓。还是道歉,承诺?
陆迢全都说不出。
她的眼睛清澈透亮,此刻被迫望向他也没有冷意,只是一片虚无的漠然。
这漠然像一根钝刺,扎在他身上。
疼过后,还要留下一个洞,空空落落。
陆迢什么也没说,松开了她。
正要起身,目光触到她颈边的红痕,是那夜发现的,如今却更红了些。
陆迢伸手过去,欲将她的领口拨下,然而指尖才碰到被子,小姑娘猛地瑟缩了一下。
她抿起唇,投向他的眼神中充满戒备。
她在怕他。
陆迢的动作一顿,仍是伸手过去,将她的衣襟拢好。
最终在秦霁戒备的眼神下走了出去。
天凉如水,暗浓的夜流涌其中,已近三更时分。
他出了听雨堂,秦霁才坐起身。
云纹纱帐用帘钩勾在两侧,一张四方高脚桌摆置在床边,上面摆了一碗药,一杯水。
秦霁早就闻见药味。
碗壁还是热的,墨一样黑的药汁,入口不像往常那般苦,喝完舌尖有回甘。
这两日的药都是如此。
秦霁张开手心放在眼前,陆迢这又是什么?
手腕还留有一圈红印,像是他在她身上新系的绳子。
秦霁想起有段时间,京中权贵之间盛行养鸟,将其视为一种雅趣。
或用钱买,或叫人抓。专挑那些羽翼鲜艳,喉嗓清亮的鸟儿,到手后将它们关进笼子。
鸟儿乖就喂食给它吃,鸟儿不乖就饿着它,全凭自己高兴。
陆迢把她也当成了一只鸟么?
满意会对她和风细雨,不满意就能够肆意摆弄。
他何其无耻。
秦霁垂眸,自腰间取出簪子一般细的纸卷。
这是白日里新请的大夫把脉,落入她手中的东西。
秦霁看过一遍,掀被下了床。
司未这时进了屋,忙过来扶着她,“姑娘怎么起来了?可是有何事?”
秦霁虚弱着,语气却很坚定,“我不睡这里。”
这是两日来,她说的第一句完整话。
司未问道:“那姑娘要去哪儿?”
两天了,姑娘和大爷还是没好,这会儿要是再出去,岂不是变得更坏?
秦霁不答,美眸落了碎光,直望着她。
司未心一软,当即改了口,“姑娘要不要去我房里?”她说完又补道,“若是大爷肯答应的话。”
司未去回陆迢,稍倾,便带秦霁去了她房中。
秦霁自己要睡榻,司未便在榻上铺了干净被褥,转头问道:“姑娘一整日都没怎么醒,现下想吃些什么?我叫人给你做来。”
秦霁想了小会儿,答道:“莲子银杏羹。”
是京城的一道风俗菜,银杏非银杏,是熟透了的杏子。
这倒不算为难,配菜府上都有。
陆迢每年都会去一次京城,因此司未以前四处打听过京城里都有什么,这道菜她听过的次数不少,记得也详细。
司未咧嘴一笑,“成,伙房里恰有个厨娘,她母亲是京城人氏,我叫她来做。”
秦霁抱膝坐着,侧脸压在小臂上,不再开口。
她面朝窗,漆沉夜色和屋内烛光只隔了层桐油窗纸,融在眼中,只有一抹黯淡的颜色。
分夜钟刚刚响过一遍,现在时辰应当很晚了。
晚到司未她如果还不去睡,明日定然打不起精神。
少些时候,司末端了汤羹进来,秦霁尝过小半碗,将其推到一边。
虽还剩下不少,但比起这两天里吃的,已经相当不错。
想是喝了药,现下觉不出饿。
司未笑道:“姑娘若是喜欢,明日我叫她再做,她说自己还会好些别的京城菜式。”
“是么?”
“是呢。”司未在榻边坐下,见她像是开怀了些,继续道:“这厨娘说她母亲在京城也是在伙房干活的,她跟着学了不少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