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有我,我会拦着陛下,我不会让他伤害伯伯。”她眼中有些别样的情绪,“也不会...让他们伤了你。”
她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帮不上祁牧之的忙,不等他出言,她便道,“你若能在前方战场上小心些,别着了小人的道,平安归来,伯伯自然是无法得知孙无忧他们做什么的,对不对?”
“只要没有败报,伯父就不会与陛下撕破脸。”他神色凄凄,询问着她。
“是。”她面上有了些笑意,“所以才要与你讲呀,与你推演所有的可能,才有机会截了他们的念想呀。”
他也随着她笑,随着她仰头望向天际,任由晚风抚乱自己的鬓发。
“我一直都没有问。”他看着身旁痴痴望向星空的人儿,心中一阵浮动,有些难以克制的情绪,“你那日,说的希望,是什么意思?”
那日他存了死志,万念俱灰之际,她用希望来挽留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被问了个怔神,那日脱口而出的话,如今再被问起总是有些...她眨了眨眼,回首望着他不说话,也说不出话。
她指望着他能读懂她眼里的话,他却偏要装傻,“怎么不言语?臣是真心发问。殿下说,臣是殿下的希望,是什么意思。”
两人近在咫尺,她什么表情都会落到他的眸子里,女子轻轻咬着唇角,手上握紧又松开,就是不肯回应他。他也不急,伸手阻止她用指甲扣动掌心的动作,将她的掌心捧到自己身前,摩挲着上面的印痕。
“不想说吗?还是不敢说?”
掌心痒痒的,也不知是不是在报复她之前触碰他双睫所带来的痒意。阿姝咽了咽口水,只觉周身都有些不自在,连手腕都染上一分红。刁钻的问题仍在耳边,还带着对她的调侃与挑衅。
“我...我那日是说...”
他翘首以盼。
这口气咽了又咽,她刚要张嘴,他却突然打断,“罢了,还是等我从北境回来吧。”
秦姝粉唇一合,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他并不像是作假,倒像是真的不想听了,将她的手好生放回到她的膝上,视若珍宝一般,他重整思绪,“北魏侵扰大宋百姓的消息我今日也有所耳闻,就管那位姓白的兄弟要了地图来看。以北魏目前的形势来说,足矣支撑一场大战的开销,所以此战的战线也会拉得极长极久。”
他顿了顿,“此战凶险,尤其是我大宋内政之患未除。臣觉得,大军出征得越早越好,拖得越晚,内政对战事的影响就越会大一分,取胜的概率也会小一分。”
秦姝半眯起眸子,“你想要多久。”
“半月,重阳节之后,不能再拖了。”
第059章 可怜
“以北魏目前的兵力来说, 虽能与大宋一战,但也绝不会占到什么便宜。”谢行周从怀中取出地图,指给她看, “但前提是, 京中的大军要出发得足够及时,否则仅靠地方驻守的将领和军士,不出一月,洛阳、滑台、碻磝等黄河南岸军事重镇危矣;黄河防线,危矣。”
黄河若失,整个青、兖之地会以极快的速度尽落他手。
先帝打下的江山,不能丢。
大宋的子民,也绝不能任人鱼肉。
这场仗无论如何都要打, 要打得北魏毫无反手之力, 打得北魏需得倚靠多年的养民来修养生息, 才能保北境子民近年无恙。
“好。”
女子终于张口,“我帮你。”
“各部协调军需,半月后, 大军出征。”秦姝站起身来要走, “你且, 好好养伤吧。”
谢行周心下松了口气,却见女子倏然脚下一顿, 回首瞧他,“少将军, 我忘了问,你所说的‘给百姓一个扶摇阁坍塌的交代’是什么?”
她看着谢行周意味深长的目光, 忽觉有些不妙,“你要知道, 眼下我还不能将孙无忧篡改的那本记载地基数据的册子交上去,你若是想真相大白,那就是在和陛下作对。”
“臣明白。”
秦姝心中莫名有些慌乱,“你究竟要做什么?”
谢行周看过来的目光灼灼,一眼不眨地欣赏着秦姝为他担忧的模样,眼见着秦姝就要动气,他这才道,“臣会上奏陛下,是臣督办不利,自请革职受罚。”
“最大的因素仍然是天时地利,百姓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朝廷也需要一个人来顶一顶如潮的骂名,既然谁顶都是顶,为何不能是我。”
“你是疯了吗。”秦姝步步逼近,“你是笃定,没人敢要你的命?”
“是。”他毫不示弱,“只要陛下还需要启用我去平边境战事,我就死不了。”
“理由。”她问。
谢行周凝眉而视,不肯张口。
秦姝岂会饶他,“你明知道,以当前朝堂上的混乱和人人自危,只要这件事被晾的足够久,是可以轻轻放下的。等到大军出征,等我真的拿到孙无忧是叛国逆臣的证据,事情自然可以水落石出!”
“我准你在出征之前拿个办法出来,是为了给百姓、给民心一个交代,以免百姓在之前的杀戮中惶惶终日。我以为你真会拿出什么好办法安定民心,你居然打算硬生生将这罪名背过来?”
“谢行周,你到底在谋什么?”
谢行周望着她,毫无被审问被质疑的恐慌,他
眼中一片坦然,还夹杂着,不容忽视的讥讽。
秦姝若不是看出了这一抹讽刺,差点真的以为他是在犯糊涂。
他已经懂得这京中游戏的规则了,她想。
“你若是不说,我不会放你走。”
“我在谋人心。”他说道。
“我是什么人,朝廷不清楚,百姓清楚。孙无忧是什么人,朝廷清楚,百姓不清楚。”
“我要民心向我,要民心为我受屈,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谢行周是被朝廷党争抛出来顶罪的那一个。”他的话字字有力,“我要等到事情发酵,等到孙无忧的真面目被我撕下来的那一刻,民心和律法都向他反扑,将他活剐,口诛笔伐,万民唾骂!”
“谁都救不了他。”
陛下可以为他枉顾律法,可以为他找出无数替罪之人。
但他挡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到那时,可就不是现在这般,多晾一些时日就能了事了。到那时,所有的民愤都有了指向,那就是——孙无忧的这条性命。
秦姝从未见谢行周这般神情,心悸之余又庆幸,他守的道终于带了一层武器。
她悠悠地笑了,原本锐利的目光变得勾人又挑衅,“谢行周,你学得可真快啊。”
谢行周歪了歪头,毫不客气,“这可都是,老师教的好。”
她下意识是赞赏他的,他的权谋是当真能将孙无忧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可她又觉得难过,短短一月,京城的形势就让这样纯粹恣意的少年郎被迫学会了这些...几乎不属于他的东西。
躁动声势,鼓动人心,何其可笑。
他怎会看不出她的迟疑,“殿下,会因此厌恶了臣吗?”
“嗯?”
“殿下可以收回之前所说关于‘希望’的话了,臣不配得到这样的...”他本还有许多狠心的话要说,却在下一瞬,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哑然着,周身僵硬着,感受女子突如其来的入怀。
阿姝搂着他的脖子,单膝倚在他轮椅上着力,整个人实打实地扑在他怀里,严丝合缝,一点防备都没有。
“你...”
“不许你再说了。”阿姝的声音闷闷的,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让他瞧不见她的表情。
她算是明白了,方才为什么每每到情动之处,他都突然话锋一转,什么冷不冷,什么打完仗回来再听。
胡诌,这家伙在自己身边没学会别的,学会了一件事要转八个弯才能说完整。
这个话术可真讨人厌,她默默的想。合着绕来绕去,他是觉得自己会因为他学会了些许权谋,就失去本心?自己就不会喜欢他了?
“我只是觉得你可怜。”她的声音带了些许难以压抑的哭腔,她极力忍耐着,又忧心这个词的歧义,为自己解释道,“或许,看与自己关系亲近之人的成长,不管怎么着都会觉得可怜的。”
想了想,还是觉得解释的不够,她笨拙地补充着,“就像我看路边的孩子为丢失一两个铜板而难过,看听白因为无法站稳而拼命练习,我就会觉得...”
“我都明白。”他抚着她的背。
“到底是谁说的项安长公主手段狠辣,毒蝎心肠的呢?”他真诚发问,“谣言委实可恨,公主明明是这世上最心软的人。”
阿姝捶了他一下,不轻不重的,“调侃当朝公主,赐你死罪。”
谢行周的胳膊紧了紧,生怕这一刻的温存消逝的太快,“臣领旨。”
怕她不信,又道,“不论公主对臣厌恶与否,臣都会心甘情愿的,领公主的旨意,绝不反悔。”
阿姝直起身子,瞥了他一眼,“怎么搞的,还挺会说话...这也是我教的?”
谢行周眼中含笑,“这是臣的心里话,不必学。”
她抿了抿唇,忽然意识到现在两人是什么姿势,不由有些无措。双睫颤了颤,最终还是一把扑回他怀里,好像把脸埋起来,就能躲避眼下的难堪了。
美人重新入怀,他很是高兴。她的几缕青丝落到他脸上,他也仔仔细细地将它捋顺,看着身上的人儿还像个鹌鹑一般,他忍不住偏头坦言,“臣还以为,公主看见我为了达成心中所愿,玩弄人心,会对臣失望,会抛弃臣。”
秦姝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谢行周就率先道,“可公主没有放弃臣。”
她觉得耳朵痒痒的,伸手上来挠了挠,继续听着。
“公主能够对臣信任,臣很高兴。”他道,“臣也可以向公主立誓。天地为证,臣此一生,绝不违背心中的道义,臣会一生忠于大宋,忠于万民。”
“如有违背誓言,臣必会万劫不复,死无全...”
嘴被捂住,秦姝怒目而视,“傻话。”
谢行周可不觉得,“傻吗?臣字字真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秦姝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跳下来,不想再听他说这些了,他却不放手,见她满怀控诉的目光看过来他才道,“若是臣的腿此刻就好了,就能与殿下...”
“你你...”她紧急打断,又一阵语塞,“你说...什么!你敢...”
“我敢什么?”他就快笑出声来,“我是说,若是腿好了,就能与殿下站着相拥了,何必让殿下此刻这般?”
她恨不得给他一拳泄愤。
“不然呢?殿下想到哪里去了?”
第060章 荒唐
那夜秦姝独坐于书房门槛, 望着头顶这一小片星空,想了这一个月的...许多。
她想到了,自己原本是为了后半生的自由, 才答应了先帝和陛下留在此处, 可这一个月以来的每一步,都让她觉得...自由离她越来越远,几乎快看不到了。
先帝于她,亦父亦师。他将她带到这局势之中,让她时刻被威胁着,被为难着,又时刻能看见本已陷入腐败糟朽的朝廷和江山,在他的手里有了焕然一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