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鹤明挑眉,“堂堂天子,因为一个女人愿意留在
京城而开怀,这还是兄妹吗?”
尹清徽:“难道……”
萧鹤明骤然放声大笑,眼中尽是讽刺:“孙无忧给他送了那么多绝色美人,就没发现皇帝爱慕的其实是秦姝?蠢材蠢材,孙无忧就这点能耐,还指望着当上士族首领呢?”
尹清徽附和道:“主人这样分析,那就对上了。今日皇帝竟还想用我的人头平息秦姝的怒火,此举着实令属下心惊,属下原本还纳闷,这小皇帝平日里挺听我的话的,今日怎么敢如此。”
“啧……”萧鹤明笑着睨了他一眼,目光中终于不再布满了怀疑,“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了,你心里清楚得很,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取你的命。以皇宫那些人的身手,也动不了你分毫。”
宠信之意明显,令尹清徽也露出一抹笑来。他极诚恳地膝行几步,不顾身上的疼痛,靠着膝盖生生挪动到萧鹤明脚下,末了仰首望去,刚好与萧鹤明的双目对视。
双方的上下落差,他不仅不在意,且极为甘心和享受着。
尹清徽笑容中的讨好发自内心,他就是真切的想将自己的主子捧上云阶,不仅此时此刻,更是每时每刻。眼见着上首之人这会儿心情不错,他半是使性子的说道:“皇宫里那些禁军自然伤不了属下,可当时秦姝也在场,她可是先帝一手培养的九层台首领,属下在京都这么久,还没见过她出手。谁知道属下能不能从她手里逃出来呢?”
萧鹤明赏他个白眼,“滚一边去。秦姝今年刚刚十八,你比她大了多少?她能有多少时间习武?你是我身边的人,竟还将个小丫头放在眼里。”
尹清徽有些得意之色,应道:“是,属下知错。”
萧鹤明用鞋尖踢了踢他,言道:“说正事,皇帝爱慕秦姝,秦姝是否也爱慕皇帝?若是对鸳鸯,那咱们跟秦姝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尹清徽回忆了一下,如实道:“属下不曾发觉秦姝对皇帝起什么心思。况且皇帝先前还对秦姝动过重刑,这丫头当时被弄得很惨,不恨皇帝就不错了。”
萧鹤明戏谑地问道:“我断你一臂,也算动刑了,难道你也恨我?”
“主人又开属下玩笑了。”尹清徽瞧得出对方的脸色,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慌,“还有一桩趣事,秦姝被廷杖后高烧久久不退,急得皇帝还将属下找去为秦姝诊脉,属下哪里懂得这些?含糊着应付过去,皇帝竟也没起疑。”
萧鹤明亦笑:“是啊,你哪里懂这些?都说京城有才之士良多,竟无一人看出你不是真的医师。”
“这要多亏主人给的丹药,那药对疏通经脉有奇效,再配合着属下特制的毒针刺激其腿上穴位,就算是个将死之人,也得在如此激烈的药性中站起身了。”
尹清徽回想起那个小女郎,轻笑道:“萧氏的丹与属下炼的毒,两相配合,就算是华佗再世也诊断不出岳听白的异样。不过,属下真想有一天把实话告诉秦姝,到时候她虽然怒火攻心,但还是得感激我们,若不用此法子治疗,岳听白此生注定是无法站立的。”
“你不就是想赢一次秦姝,这有何难?原本给岳听白治病就只是为了将你送到皇帝身边,瓦解皇帝和诸臣的离间计划而已。”萧鹤明道。
“如今两位辅臣皆被赶出朝堂,皇帝的身边,只剩秦姝的兵力能与我们一较。不管她是否愿意向我低头,等我登上大位的那一天,就是你们清算的时候。到时,她还不任你宰割?”
第119章 真相
尹清徽笑得开心, “主人天命所归,定能早日登上大宝,属下为主人贺。”
萧鹤明侧首抿了口茶, 转而朝门口道:“我家阿周呢, 来了没有。”
门口侍卫恭敬回禀:“谢公子已经在偏房候了一会了。”
萧鹤明冷哼一声,似笑非笑,“我们阿周还是那么守礼,传他过来吧。”
谢行周迈入正堂前便猜到了尹清徽也在这,对于这个曾经对自己宠爱无比的舅舅,他确实做了些心里准备。但没想到进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尹清徽臂膀的伤。
他这才弄明白,秦姝方才在廷议中说的“一条断臂, 就想把事了了”。
臂膀纱布上的浓烈血迹, 代表着伤口发生的时间。
“行周, 拜见舅舅。”
萧鹤明盯着对方看了几瞬,才展颜起身,带着一副慈祥面容, 亲自将人扶起来。
“你我多年未见, 何必拘礼。今日一见, 阿周长高了不少,舅舅看见你长得这样好便放心了。当年你被迁去青州那地界, 离家这么远,你不知道舅舅有多担心呢。”
谢行周起身时抬眸看他, 应道:“多谢舅舅挂怀,行周一切都好。”
他依着萧鹤明的指引坐了下来, 又道:“当年我孤身一人去青州参军,对许多都不熟悉, 只有舅舅会派人来为我打点,每年都给我写信。”
萧鹤明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言行间倒像是真心实意地爱护,“这是舅舅应该做的。你也不枉我为你操心,比我那几个儿子强多了。舅舅看见你就觉着高兴,来,尝尝舅舅新得的好茶。”
“谢谢舅舅。”谢行周浅尝了口,确实是京城和青州都找不出的好味道。他低垂着头,心中的疑惑愈演愈烈,他突然不想像进门前预演的那般迂回地问出答案,因为对方不仅是朝中大员,更是他从小最亲近的舅舅。
“舅舅可以告诉我,您和尹天师的关系吗。”
萧鹤明从对方进门时就瞧见他眼中的探究了。
但听到如此直接的问话,他倒是有些意外。
萧鹤明坦然一笑,收起方才的诧异,回答道:“尹清徽是舅舅的人啊。舅舅那阵子病重,特意遣他来照顾皇帝的。”
“除此之外呢。”谢行周说。
“除此之外……”萧鹤明停顿了片刻,接上他的话茬,“除此之外就是看看,新任皇帝究竟有没有资格当皇帝。”
“尹清徽刺杀过我,舅舅知道吗。”谢行周话中难辨情绪,“不止一次,他都想置我、置谢家于死地。他与孙无忧,串通一气,杀过很多人。”
“那都是假的。”
萧鹤明说:“那些都是辨别小皇帝是否有帝王之才的手段,怎么可能真的伤了你。如今辨别出来了,刘笙撑不起他爹给他留下的王朝。天赐良机,这不正是你舅舅我的好机会吗?”
“什么天赐良机?几个恶魔处心积虑将原本有新生之意的国家变得破败不堪,那么多人为了他们的阴谋而死,这是天赐良机?”
“能有我权谋纵横的机会,就已经是天赐良机了。至于手段的狠毒……等我成为万人之上,还有谁会计较那些?能者得天下罢了。”萧鹤明说。
“踩着百姓的尸体登上大位的人,是能者吗?”谢行周道。
萧鹤明有那一瞬间的哑然。
他瞧着谢行周认真的面庞,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他终于撕开慈爱的面具,目中带着浓浓讽刺,“你是在为了那些贱民,质问你的亲舅舅?”
“行周,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妹妹,是我此生最亲近的人。你是她留下唯一的血脉,我视你如亲子,将你看得比我自己亲生儿子还要重要。你却为了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人,这般质问我?”
“一别多年,你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行周双目通红,缓缓站起,不卑不亢道:“舅舅,书里教的不是权谋诡斗,更不是视人命如草芥。中原纷乱了这么多年,我对政权更迭早就没什么偏见,舅舅可以反对一个不够格的皇帝,可以起势自立,可唯独不该用天下人的命来为你的权势铺路,天下人不是棋子,更不是弃子。”
“还有,我能记得住那些人的名字。”
“所以呢?”萧鹤明如是说道,“所以你认为,你与我不同道。或者说,你要杀了我,把我的人头献给那些贱民?”
谢行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
他现在只是很难过,难过得快要喘不上气。
尹清徽却倏尔开口:“少将军年轻气盛,不懂得身在京城权力中心的艰难,又受到过祁牧之的影响,自是无法理解主人的做法。但请少将军想一想,若是等到主人登基,再无人能打压您,您定能好生发挥治国之才,彼时造福的百姓会比今
日死去的多上数倍,对主人,对天下,对您,都是极为划算的,不是吗?”
谢行周神情复杂地看向尹清徽,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驳他,可到了嘴边却深觉无力。视线中尹清徽肩上的血红很是扎眼,谢行周突然问:“肩上的伤,是长公主做的吗?”
尹清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是方才在金銮殿,为了消陛下和长公主的气焰,劳主人动的手。”
“舅舅?”谢行周凝眉望向萧鹤明,“你们在陛下面前,动了私刑。”
“可以这样说。”萧鹤明冷哼道,“我还在陛下面前笼络长公主呢,那又怎么了?陛下都没意见,谢少将军难道有什么指示?”
“陛下年少,受孙无忧的长年教导,早就被权力蒙了眼。我等身为臣子,理应引导陛下走向正确的路。国有法纪,尹清徽犯了错,自有京兆尹或是刑部处置,舅舅又怎能在陛下面前公然不顾律法。”谢行周说完这话,倏然自嘲一笑,“抱歉,是我糊涂了,舅舅都准备反了,哪里还在乎这些小事。”
“我是真的糊涂了。”
他望着对方冷漠的神情,身体的直觉使他一步步往门口退,他不想留在这,不想面对那张熟悉的面孔。
眼看着人即将退出正堂,萧鹤明终于泄了口气,叫住他,“你今日对我不敬,舅舅不会同你计较。但是行周,你要看清楚,宋朝已经无法挽回了,哪怕是你现在将我的行径谋划统统告诉皇帝也没用。舅舅运筹多年,京城和地方如今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我一声令下,即可改朝换代。”
望着谢行周不可置信的眼,萧鹤明继续道:“舅舅今日保下你禁卫军将领的官职,你就应该猜到,你对我有用。如果你真的不想死太多人,那就全力帮助舅舅。无人反抗,自然没有杀戮。你帮我顺利登基,登基之后我会沿用晋朝旧制,到时你不仅是皇亲,更能得到世家应有的权力,你爹老了,我也老了,我打下的基业,还不都是你的吗?”
谢行周原本还满眼讽刺,听到“晋朝旧制”时猛然睁大眼睛,李纪死前说的话在此时疯狂涌上脑海,谢行周颤抖地问:“你是要……复晋?”
“差不多吧。”
“孙无忧也是你的人!”
“是。”
谢行周痛苦地摇了摇头,“会稽暴乱,十万流民,都是为了给你造势!”
“不错。”
“还有……当年……”
“当年什么?”萧鹤明眼中警惕。
谢行周呼吸急促,他飞快地回想李纪临死前透露的信息。
孙无忧杀张弛灭口,是为了隐瞒当年通阳关的事;杀害自己母亲的人,与孙无忧幕后指示,是同一个;孙无忧只听那位大人的话……
舅舅……杀了母亲?
萧鹤明正在一步一步接近他,声音沉沉:“还有当年的什么?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你不敢问的?问出来,舅舅都会回答你。”
是杀意。
谢行周分辨的出。
他强行镇定,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续上方才的话:“还有当年舅舅一直没来青州看我,都是因为要留在京都,谋划着把孙无忧送到先帝和陛下身边吧。我原本还奇怪,以舅舅对我的亲近,怎么会只给我写信。”
萧鹤明停了步子,两人之间隔着两个身位,他淡淡应道:“这你都猜到了。确实,忍辱负重教养孩子这种事,我是仔细选了许久才决定交给孙无忧的。先帝多疑,我想塞个人没那么容易,所以运作的时间长了些。”
他见谢行周不再言语,又道:“问完了?还有什么不满的、不清楚的,最好一次问个干净,或许舅舅下次就没这么好性儿了。”
谢行周咬紧牙关,勉力道:“我……问完了。”
“好,那就好。”萧鹤明说:“我们大家族的子弟,就该潇洒痛快些!扭扭捏捏、小心谨慎是他们寒门和庶民才有的卑贱习性。行周今日虽冒犯了舅舅,但舅舅也照样喜欢你的痛快直言。也罢,舅舅就多给你点时间去接受,谁叫你这么讨人喜欢呢。”
谢行周牵强地扯了扯唇角,忍住心中恶寒,仓促道:“舅舅,行周身感不适,先走了。”
“好。”萧鹤明也不留他,“回去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想清楚了,再来找舅舅。”
谢行周逃似的快步离开那座府邸。
他的步调越来越快,迈出府门之后更甚,几近狂奔一般。沿着长街跑了不知多久,跑得他认为逃离了萧鹤明的监视范围之后,才缓缓停下。
浑身湿漉漉的,尽是方才在府内生出的冷汗。
舅舅……杀了母亲吗。
他怎么会杀了母亲,他是天底下最疼爱母亲,最疼爱自己的人啊。
第120章 真相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