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门,她和闻婉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愣了下。
自从赵家被贬,闻婉就不怎么出门,连侯府也不回,今日她本不想来,是江夫人非要她来,可她来了也不想出去应酬,怕遇到闻姝闻妍和昔日的旧友,被人嘲笑,因此躲在房中,想等宴席散了再悄悄地离开。
让香果去端了点心,茶水也有,她待得正舒心,却没想到江夫人会顶着一脸巴掌印回来,连起身的动作都因为惊讶而迟缓了。
而江夫人被羞辱至此,一回来看见闻婉半倚在榻上,吃着点心,舒适享福,顿时怒从心起,甩开嬷嬷扶着她的手,几步冲过去,狠狠地甩了闻婉一巴掌。
“啪——”这一巴掌给闻婉扇懵了。
“滚下去!”江夫人扯开闻婉,自己坐到榻上。
闻婉被推得险些跌倒,香果连忙去扶她,闻婉捂着脸,愤怒地回头质问,“你打我做什么?”
江夫人在闻姝那受了气,没办法拿闻姝怎么样,却能拿捏闻婉,怒冲冲地指着她骂道:“贱皮子,躲这偷懒来了,我带你来是侍奉我,你在这干什么?看见婆母也不起身行礼,没点规矩就该打死!”
赵家被贬,赵姨娘落魄,病得都要死了,永平侯又远在边境,闻婉无人撑腰,现如今在江家,谁还拿她当少夫人,连伺候的丫鬟都只有她自己带过去的香果和两个婆子,江夫人对着闻婉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你被人打了却把气出在我头上,老虔婆你才该死!”闻婉受了这么久的苦,早就和江夫人撕破了脸皮,哪里还会尊敬她,当即也骂了回去。
“你敢骂我?”江夫人气得脸颊更疼了,命令道:“你给我滚过来跪下!”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跪了这么久,凭什么闻婉就这般舒服?要是方才闻婉也在,兴许打的就不是她了,最起码闻婉也要跪着和她一起受辱,而不是只有她自己被人耻笑。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闻婉狠狠地瞪了江夫人一眼,扭头就出了房间,香果连忙跟了上去。
闻婉现在才不会顺着江夫人,先前是为了挽回江允淮,现在知道江允淮根本瞧不上她,纳了三四个妾室,至今没进她的屋。
闻婉就盼着永平侯回京,届时求了父亲,让她和江允淮和离,她受够了江家!
“你个下贱胚子,胆敢忤逆婆母,你给我等着!”江夫人想起身去拉她,可膝盖又疼,腿脚一软险些跪了下去,幸好被嬷嬷扶了一把。
江夫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让人去给她寻药擦脸。
*
闻姝回到厢房,先把吉服换下,穿了件轻薄点的湖蓝色绣花鸟纹对襟襦裙,卸了浓妆,洗把脸,略施粉黛足矣。
“月露,你手疼吗?”闻姝戴上珍珠耳珰,低头时瞧见月露的手掌通红。
月露抬起手晃了晃,笑弯了眼,“不疼,很痛快。”
当初闻姝说要给她报仇时,她没当回事,觉得不可能,毕竟江夫人四品诰命在身,不是她们能比的,才一年多,居然真报了仇,还是痛痛快快、光明正大的,月露心潮起伏,眼圈都热了。
果然跟着主子不会受委屈!
“晚上回去抹点膏药,养上几日。”闻姝在发髻间别上四哥送她的兰花簪,“去喊兰嬷嬷,我带嬷嬷出去逛逛。”
今日的名头是赏菊宴,外边摆满了各色菊花,比上回在宫里头瞧见的还多,夫人贵女们打扮得艳丽多姿,珠光宝气,比花儿更招人眼球。
闻姝没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带着兰嬷嬷到僻静处坐了坐,“嬷嬷喝茶,累不累?”
“不累,许久没出来走动了,宫里的菊花是不一样,许多没见过的。”兰嬷嬷喜欢山里头,像回到了家,两人后边是一大片竹林,她一直往后看。
在这坐了有一会,走出拐角,是一个不小的湖泊,在半山腰修建一个这么大的湖泊,不愧是皇家别苑。
早已过了荷花绽放的季节,只剩下有些残破的荷叶随风摇曳,还有各色锦鲤追逐,闻姝瞧见在湖心亭坐着的宁国长公主,觉得稀奇,长公主深居简出,今日竟然来了,不少人围着长公主说笑,长公主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慈和的样子,对谁都笑脸相待。
闻姝犹豫要不要过去问个安,兰嬷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姑娘去忙吧,我回厢房歇息,走得也累了。”
兰嬷嬷要是同闻姝一块过去,就得如丫鬟一般站着,可闻姝心疼她病痛缠身,舍不得她受累,兰嬷嬷也不想耽误闻姝的事,所以主动提出离开。
“不了,我先送嬷嬷回去。”闻姝瞥见了瑞王妃往长公主那去了,瑞王妃有了身孕,虽尚未对外公开,但皇室里头也都知晓的差不多,闻姝还是离她远点为好,免得惹上是非。
闻姝送兰嬷嬷回了厢房,把月露留在她身边,让人拿了茶点进来,“嬷嬷要是觉得无趣就让月露陪着走走,旁人识得月露是我的丫鬟,不会对您不敬。”
“我知道,你去忙吧。”兰嬷嬷坐了下来歇脚,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走一会就累得慌。
闻姝回了隔壁厢房,略坐了坐就出去了,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一直躲着也不是事,她再度回到庭院时,瑞王妃等人已散去,长公主单独坐在那,闻姝走了过去。
“妾身拜见长公主。”闻姝笑着行礼。
“燕王妃免礼,坐吧,方才就瞧见你了,怎得才来?”长公主示意丫鬟倒茶。
闻姝提裙在石凳上坐下,“方才殿下身侧美人如云,妾身哪好意思打扰。”
“人多,吵得我脑瓜子疼,这会都去向皇后请安了,总算清净了几分。”这就是长公主不爱出来走动的原因,太吵了,偏偏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来虚与委蛇的,太累。
闻姝今日已经向魏皇后请过安了,魏皇后想来也不会愿意看见她,也就懒得去凑热闹,“天气不错,妾身陪殿下走走可好?”
“好啊,也是坐得乏了。”长公主起身,白嬷嬷连忙扶着。
闻姝在另一侧扶着,“殿下小心台阶。”
长公主对着她笑,拍着她的手,“还没老到走不动道,就是白荭,走哪都要搀着我。”
“白嬷嬷是挂念殿下,这里不比宫里头平坦,是得格外注意。”闻姝扶着长公主走到湖泊上的九曲回廊,湖中的锦鲤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各个肥硕。
“这鱼养得倒好,踏雪见了必定喜欢,”长公主看着闻姝,“你今日没带踏雪出来吗?”
上回闻姝带着踏雪去长公主府,长公主见了踏雪很喜欢,亲自钓了两条鱼给踏雪吃,长公主还惦记上了踏雪。
闻姝摇了摇头,笑说:“这地方若是让踏雪跑了,妾身还不得找翻天。”
长公主颔首:“你说的也是,况且人多,狸奴受不得惊,跑了得心疼。”
两人一边聊着猫,一边离开了湖泊,转到花园子里头赏菊,一路上遇到的夫人贵女纷纷驻足行礼,看着两人说笑不由地艳羡,从没见长公主与谁这般亲近过。
瑞王等人正好过来看见这一幕,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沈翊,阴阳怪气地说:“燕王这个王妃娶得值,一个庶女竟能入得了长公主的眼。”
他都不记得自己去宁国长公主府拜访过多少次,一年里头难见两次,每回见了没一会长公主就找借口送客,就这样,瑞王还是次次前往,就是想感动长公主。
结果他和瑞王妃努力了这么久,也没闻姝有能耐,这么快就搭上了长公主这条船,让人如何不恼。
沈翊好似没听出来他的嘲讽,轻笑了声说:“那还得多谢皇兄在父皇跟前美言,要不然臣弟也娶不到这么好的王妃。”
沈翊是一点也不谦虚,一句话就给瑞王堵得心塞,想想当初自己做的蠢事,瑞王神色蓦地沉了下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燕皇兄,那、那臣弟也先告辞了。”荣郡王唯唯诺诺地躬身行礼。
沈翊和荣郡王甚少打交道,也没多注意他,“去吧。”
瑞王和荣郡王都走了,沈翊向闻姝走去,行礼道:“见过宁国长公主。”
“燕王来了,”长公主看了眼闻姝,调侃着说:“是来找燕王妃的吗?我老婆子就不拘着你们年轻人玩了,去吧。”
闻姝面露羞涩地垂眸,“殿下。”
沈翊收回看着闻姝的目光,对长公主说,“王妃能陪着长公主解闷也好,我与王妃一道陪着长公主走走吧。”
“你得了闲?我腿脚慢,没得耽误你们。”长公主分明瞧出沈翊落在闻姝身上的目光炙热,怕是想要独处。
“不碍事,王妃也时常惦念长公主,近来事忙,也没时间去拜会长公主。”沈翊走到白嬷嬷那一侧,接过白嬷嬷的手,扶着长公主。
长公主看看闻姝,又看看沈翊,莫名感觉到一丝温馨的味道,要是驸马还在,他们有了子嗣,也该有这么大了,成了家,恩爱美满,儿孙绕膝。
过了这么多年独身的日子,长公主倒留恋这片刻的宁静,说道:“那好,到前头亭子里坐坐吧。”
“好,殿下慢点。”闻姝伸手虚扶着长公主的后腰,结果却摸到了沈翊,沈翊对着她勾唇一笑,她拍开沈翊的手,佯瞪了他一眼,他就是故意的。
几个人一面闲话家常,一面走到亭中坐下,亭子四周悬着竹帘,风一吹,竹帘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微微晃动,长公主多看了一眼,驸马生前最爱穿青色的衣裳。
“殿下喝茶。”闻姝从宫婢手中接过茶盏,递到长公主跟前。
长公主笑着说,“不喝了,今日喝了一肚子茶,吃点葡萄。”
“我给殿下剥。”闻姝让宫婢端了盆清水来,在铜盆中洗净手,剥起了葡萄。
“让丫鬟剥就是,何必脏了你的手。”长公主不知道有多久没吃过外人剥的葡萄了。
闻姝把剥好的葡萄放到釉青色海棠花型碟中,“剥个葡萄也不费劲,左右无事,剥着葡萄,和殿下说说话,这就叫岁月静好吧。”
长公主用银叉叉着葡萄吃,“你这丫头倒是乐意陪我这个老婆子。”
长公主知道有很多人想对她献殷勤,但凡她说想吃葡萄,谁都乐意给她剥,就是先帝剥的葡萄她也吃过不少,闻姝给她的感觉却并不觉得谄媚,好似就只是尊敬长辈,并不是为了巴结她而剥葡萄。
沈翊平日里寡言少语,为人冷淡,唯有对着闻姝才愿意多说些话,因此也没掺和两人交谈,只是也洗净了手,开始剥葡萄,把剥好的葡萄放在了闻姝眼前的碟子中。
长公主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笑了,“我还当燕王也要给我剥,心想我也吃不完,原来是爱惜王妃。”
闻姝被长公主一番打趣的语气说红了脸颊,嗔了沈翊一眼,“王爷,妾身自己会剥。”
沈翊仍旧剥着,“长公主不知,王妃最娇惯,非我剥的葡萄不吃。”
“我哪有?”闻姝惊呆了,这人怎么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沈翊挑了挑眉,理不直气却壮,“怎么没有?上回一连吃了十几个,吃得都倒酸水了。”
虽说确有其事,可当着长公主的面说出来,闻姝还要不要面子了,扁着小嘴瞪了他一眼,满脸不乐意,“下回王爷别给我剥了,我自己剥。”
“那不行,我就爱给王妃剥葡萄。”沈翊直接把剥好的葡萄递到闻姝唇畔。
微湿的触感碰着唇,闻姝不得不张嘴吃了,当着长公主的面这般亲昵,这下连脖颈都红了。
长公主看着两人眉眼传情,笑得眼角生出了皱纹,“看着你们,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驸马那时也黏人,我爱吃石榴,驸马就一个个剥到碗里,再端来给我。”
因为经历过,所以真情还是假意长公主分得清,闻姝眼里的娇羞做不得假,这得是亲昵的情人之间才有的眼神。
“看来我也得向驸马学学,明日就去买几个石榴给王妃剥,”沈翊笑看着闻姝,“王妃想吃吗?”
闻姝被逗得剥着葡萄的手都不稳了,故意说:“不想吃。”
沈翊薄唇微勾,“好,王妃想吃。”
闻姝哑口无言,只好向长公主求助,语气软得像撒娇一般,“殿下您看他,耍赖呢。”
“哈哈哈,你们两个,我不给你们断官司。”长公主笑得合不拢嘴,许久没见到这样有趣的一对佳偶。
从前瑞王带着瑞王妃来,两人恭恭敬敬的,上下尊卑分明,瞧着像君臣,这两人才是夫妻。
长公主这般开怀,引得不少夫人前来问好,瞧见闻姝和沈翊,又夸赞两人一番,什么“天作之合”“佳偶天成”“郎才女貌”,总之要多登对有多登对。
不远处树荫下站着的闻婉看着这般融洽的场景,目光阴沉,“那老夫人是谁?”
香果回道:“是宁国长公主,方才奴婢去拿点心时恰好遇到长公主进别苑。”
“宁国长公主?”闻婉冷哼了声,“怪不得闻姝这般巴结她。”
闻婉自然晓得宁国长公主的名头,只是从未见过罢了,这样显赫的老夫人,大周也数不出来几个,从前听闻长公主深居简出,皇上设宴请她都要推脱,从不与定都世族来往,竟被闻姝攀上了这根高枝。
闻姝的命怎么总是这样好!
“方才的事打听清楚了吗?”闻婉抬手捂着脸颊,还能感觉到一丝痛意,幸好江夫人被罚得没有力气了,那一巴掌才不至于留下指痕,要不然闻婉也不好意思出来走动。
香果点点头,“正想和姑娘说,江夫人是被燕王妃责罚了,江夫人好似说什么皇上听信谗言,燕王妃不配之类的,恰好被燕王妃听见,罚了掌嘴。”
“呵,”闻婉得意地笑了下,“活该,我说怎么拿我出气,原来是被闻姝打了,打得好,怎么不打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