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府出来又去拜访绮云,瞧着院子里比上次来改善不少,绮云身上也没伤了,只是绮云依旧消瘦,但问什么她又不说,怕是心病。
闻姝又问了一遍和离的事,绮云还是拒绝,“姝儿,谢谢你的好意,只是罢了,我命数如此,你别为我费心。”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这件事是难办,但闻姝相信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不了,我不愿意,就这样挺好的,他也没打过我了。”绮云温和地笑着,只是闻姝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莫名哀伤。
陶绮云既然这样说了,闻姝也不能强求,坐了没一会便走了。
闻姝一走,婢女梅儿便跪着向陶绮云哭道:“姑娘,你何苦这般呢?为何不告诉燕王妃?”
世子爷是没打过姑娘了,可却在床榻间行凶,每回梅儿给姑娘沐浴,那身上青青紫紫的都没眼看,有两次下身还出了血,可偏偏床笫之事不便往外说,姑娘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陶家从不过问,唯独燕王妃关怀备至,姑娘却不肯说。
陶绮云摇了摇头,“梅儿,你不懂,南临侯跟了瑞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逃得出南临侯府。”
张独亲口和她说,让她离燕王妃远点,这辈子休想和离,就是拖也要拖死她。
“我离姝儿越近,我就越是拖累她,”陶绮云眼中黯淡无光,犹如七八十岁的老妪,“下次姝儿再来,就说我不便见客。”
她命数如此,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若是再拖累了闻姝,她也过意不去,看闻姝手上的伤就知道,闻姝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个侯府后宅就要了她半条命,夺嫡之争有多凶险可想而知。
“王妃,奴婢瞧着陶姑娘似有隐情,脸色那般憔悴。”上了马车,月露和闻姝说道。
闻姝靠在车壁上,抬手捏了捏眉心,“我知道,可她不开口,我没立场去帮她,我到底不是陶家人。”
她虽贵为燕王妃,也不能把手伸到人家后宅,况且南临侯府跟了瑞王,与燕王府是敌对关系,她更是不便,闹不好还要被南临侯府参她破坏人家夫妻感情,这也是为何沈翊劝她不要总操心这件事,如果陶绮云向她求助,她看在往日情面上帮了,这是师出有名,陶绮云不说,她上赶着催促人家和离,便有几分多管闲事的意味,闹不好,她要里外不是人。
月露叹了口气,“陶姑娘也是命苦。”
“她性子软,或许也是不想连累我吧。”闻姝抿了抿唇,为今之计,好像只剩下斗倒瑞王,到时候四哥成为储君,以权势相逼南临侯府。
可这遥遥无期啊,绮云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回到王府,沈翊正好才送走两个官员,和周羡青在喝茶。
“参见王妃娘娘!”周羡青起身行礼。
闻姝笑了笑,“周大人免礼,天色不早了,留在王府用午膳吧。”
周羡青正要拒绝,沈翊说,“王妃都开了口,你就留下吧,也不是外人。”
“那便叨扰了。”周羡青常常来燕王府,是不陌生。
闻姝让竹夏去安排了,正要离开,免得耽误两人正事。
沈翊拉着她,“你去哪了?脸色这样不好看。”
“去看如黛和绮云了。”闻姝是有些疲惫,“绮云看着过的不大好,我有些担心她。”
周羡青目光微动,下意识看了过来。
沈翊沉声说:“你每回去看她心情都不好,有些事强求不来。”
每次闻姝去看了陶绮云,沈翊总得想尽办法哄她开怀,若非此事也牵扯到周羡青,沈翊当真不乐意闻姝与她来往,他本就是冷情之人,一颗心只牵挂在闻姝身上,让闻姝不开心的人,他难免迁怒,更别说陶𝔀.𝓵家和南临侯府都在和他作对。
“我知道,她说不愿和离,或许也是不能和离吧,”周羡青和陶绮云是旧相识,闻姝就没藏着掖着,“现下南临侯府追随瑞王,她能怎么办,我也怕自己总去侯府连累她。”
相比之下,她去看如黛的次数比绮云多,绮云无辜牵扯进夺嫡之争,两人莫名站在了对立面,闻姝有时也很无奈。
“罢了,不说这个了,我先回屋更衣,你们聊吧。”闻姝觉得这些都是女儿家的事,不便说太多。
闻姝一走,周羡青就站了起来。
“别忙,”沈翊抬手制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也听见了,陶姑娘自己不乐意和离。”
周羡青神色淡了几分,坐了回去,“是我没本事。”
周家小门小户,哪里能和南临侯府比。
“事已至此,急也急不来,你若真有心,将来事成,勿要嫌她便好。”当初陶绮云大婚前,沈翊曾让他大胆一次,可周羡青退缩了,但这也是人之常情,陶绮云的婚事自己做不得主,当时周羡青的官职还不够高。
“我只怕她会殒命南临侯府。”周羡青眸色黯然,不止一次后悔当初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沈翊摇头,“暂时不会,瑞王知道她和姝儿关系亲近,怕是将来还想用她来辖制姝儿,说得难听些,她今日受难,或许与燕王府有关,但她今日活着,也与燕王府有关,只不过她要受些苦。”
周羡青心里明白,只能无声攥紧了拳头。
最终那天周羡青没有留下来用午膳,闻姝好奇,沈翊只说了句:“别管他,有事,咱们吃吧。”
说起来,沈翊和周羡青自幼一起长大,比徐音尘要熟得多,因此哪怕沈翊成了燕王,与周羡青之间还是一样的情分,他心情不好,沈翊就没强留他。
沈翊这样说,闻姝就真没管,说起了别的,“善兰堂已经竣工,后日正式开张,虽不是商铺,还是打算放两串爆竹热闹一下。”
沈翊:“好,我与你一道去。”
用过午膳,沈翊拉着她的手看了半晌,“开始掉痂了。”
伤口周围一圈泛白,暗红色的伤痂边缘起翘。
“这些日子小心点,别一个不小心把整个伤痂揭起来了。”只是边缘开始掉痂,中间怕是还没好全。
闻姝想想都觉得痛,一点不敢大意,“知道啦。”
善兰堂正式开张那日还挺热闹,不少百姓前来凑热闹,幸好闻姝有准备,在门前分发喜饼,就是在烧饼面抹上一点红,有什么喜事的人家都喜欢这样弄,喜庆又方便,这些喜饼都是善兰堂里的妇人做的,闻姝尝过味道还不错。
善兰堂里绝大部分是妇人,她们自告奋勇,和闻姝说可以包揽善兰堂内的洒扫做饭洗衣等活计,不用银钱,她们都能做。
原本无家可归之人,如今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没什么所求了,只想安定的活下去。
闻姝挑了十个能干的妇人,提拔做小管事,分别管理不同的活计,“在堂内洒扫做活每个月也有工钱,洗衣的洗衣,做饭的做饭,要有定数,别抢着来,推推挤挤也不好看,堂内不需要这么多人,其余人我便安排你们到别处做工,工钱每个月抽两成到堂中账房,其余的自个保管。”
“王妃娘娘,只需要抽两成吗?”有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很惊讶,她们都以为在这里吃住,赚的工钱得全部上缴呢。
闻姝点点头,“就抽两成,你们现在手里也没银钱,待来日你们谁手里钱多起来了,想多给堂中一些,我也不拦着,这些账目由堂中账房管着,我不会收用一分一毫。”
一个年轻些的娘子说道:“王妃娘娘,我愿意抽五成,我闺女也在堂中住着。”
闻姝笑容温和,“孩童由堂中养着,你们不必忧心,待过段时日,我会筹办私塾,无论男女都可以在私塾中读书习字。”
妇人们惊喜地交头接耳,在镰州时,能上私塾都得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她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的孩子居然可以上私塾,甚至连姑娘家也可以读书,真是因祸得福,众人都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纷纷跪了下来给闻姝磕头,“谢王妃娘娘大恩大德!”
“都起来吧,往后我会常来,不必动不动就磕头下跪。”闻姝抬了抬手,施完了恩,也得立威,“你们各司其职,谁若做得不好,我便会换人,咱们这除了孩童与年长者,都要尽到自己的责任,我丑话说在前头,善兰堂不养闲人,只想待在这吃饭可不行。”
闻姝是做善事,不是当菩萨,她们都有手有脚,要是不干活只想着玩,闻姝也养不起这样的人。
“并且,大家都是历经苦难的,要互帮互助,不许倾轧打架,欺辱老弱,无规矩不成方圆,善兰堂中也有堂训,一会张贴到布告墙,账房管事会给你们念,你们铭记于心,一旦发现有违堂训者,便得受罚,严重者即刻逐出善兰堂。”
这还是第一个善兰堂,里面有近两百个人,要是规矩不立起来,迟早得乱,要是做得乱了,这就不是善事,而是祸害,所以闻姝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将来闹起来,还当她是泥人好糊弄。
恩威并施,足将这些人唬得一愣一愣,连忙表着决心,“谨遵王妃娘娘之令,民妇绝不敢犯。”
有住有吃,还能让孩子进私塾读书,每个月只需要交两成的工钱,上哪找这样的好地方去,谁肯走啊,要是在镰州,举全家之力都未必能供得起孩子读私塾呢!
闻姝又吩咐了一些事,直把嘴皮子磨破了,才安排完,让她们散了各忙各的。
她忙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润了润喉,嗓子都要冒烟了。
“王妃娘娘好气魄啊。”沈翊笑着走了进来。
闻姝扁了扁嘴,“我才知道原来这么累,这才开始呢,我怕做不好会变成别人的把柄。”
其实这事做得好未必有多少人记得,可做得不好,最容易引起百姓的怨气。
“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想得细致周到。”闻姝是第一次办这么大的事,总得摸索着来,方才沈翊一直在外边看着,见她赏罚分明,恩威并施,已有十足的派头,可以独当一面。
“罗管家帮了我许多。”原本还说和如黛绮云一块筹办,可两人近来都不便,要不是罗管家,她一个人真忙不过来。
沈翊上前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谁不是一点点学来的,能学到就是你的本事,可以走了吗?回去用午膳了。”
“走吧,我也是有点饿了。”闻姝起身,握住沈翊的手,两人一同往外走。
闻姝在善兰堂靠门辟了一间厢房,进出都方便,燕王府的马车等在门口,沈翊扶着闻姝就要上马车。
忽然从旁走来一个穿着石青色直裰的儒雅年轻人,“在下拜见燕王,燕王妃!”
两人回头看他,沈翊问,“免礼,有何事?”
年轻人自报家门:“在下孔文逸,定都人士,听闻燕王妃想为善兰堂筹备私塾,在下去岁方中秀才,愿教导这些孩童,分文不收。”
闻姝打量了他一眼,瞧他穿着,不像富贵人家的子弟,“在世为人,总得养家糊口,你若分文不收,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你。”
孔文逸双手作揖,“在下双亲早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善兰堂管饭即可。”
“既有功名在身,为何不想着继续上进,报效大周。”沈翊挑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个陌生男子自荐,很难不让沈翊多个心眼。
孔文逸倒是不卑不亢:“在下志不在官途,燕王妃开办善兰堂乃是大义之举,在下教导这些孩童,亦是报效大周。”
沈翊看向闻姝,闻姝想了想,“难为你有这份心,你去寻周管事,登记名字住处,来日我开办私塾,便着人去寻你。”
“是,多谢燕王妃。”孔文逸退出几步,不再打扰两人。
燕王府的马车走出一段距离了,闻姝才笑了笑,“真是打着瞌睡送枕头,我正想着从何处聘请私塾先生呢,有秀才功名在身,也足够教导这些孩子了。”
沈翊抬手揽着她的肩,“我让人去查一查他,善兰堂里居住的妇孺较多,莫要混入了为非作歹之人。”
“也好,图个安心。”虽然闻姝看着那人斯斯文文,不像个恶人模样。
善兰堂正式开办,闻姝的事就多了起来,忙不过来,她就开始让月露竹夏也参与进来,多少能替她分担一点。
原先沈翊还说将来让善兰堂开遍大周,如今这才第一间,闻姝就要忙得脚不沾地了,不过万事开头难嘛。
还真别说,定都城里有善心的人家不少,许多人慷慨解囊,为善兰堂捐助善款,闻姝想了一夜,想出了个点子,次日用早膳时和沈翊说了。
“我打算在善兰堂前立个功德碑,将捐助善款之人的名字刻上去,他们做了好事,总得让人晓得,这样捐了善款的人家也更喜悦。”
“你这脑瓜子转得倒快,”沈翊赞赏地笑,“一旦立碑,给善兰堂捐助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得了这些银钱,就可以给孩子们买文房四宝,供养个私塾也不难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碑文,但瞧着却有些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意味,富贵人家不缺这点银子,却注重名声,别人的名字刻了上去,那他们也会不甘落后,争抢着捐助,怕是到时候善兰堂的善款要用不完了。
闻姝愉悦地挑起唇角,一副求夸的模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姝儿最聪明了,”沈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说办不好,这不是办得挺好,有声有色。”
“一步一步走着也就不难了。”闻姝渐渐觉着如鱼得水,从前看起来不可能的事,现下也做得游刃有余。
善兰堂要为捐助善款者立功德碑之事一传出去,果然捐助者络绎不绝,就连宁国长公主也来凑热闹,搬了足足一大箱子银两来王府,阔气极了。
“殿下仁爱,妾身就替善兰堂诸位谢过殿下了。”闻姝喜不自胜,长公主一出手,后面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捐助。
长公主拉着闻姝的手,爱怜地盯着她手上的伤痕,“功德碑这法子想得好,我可不得替你撑撑场面。”
闻姝笑说:“多谢殿下疼妾身,是妾身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