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戚当道,许多银钱进国库之前就流到了魏家的口袋里,”沈翊轻哼了一声,“税粮收下来,第一时间给边境、北漠、西北各处送了军饷,九月九登高宴又花费不少,户部尚书都愁白了头发。”
“魏家毫无表示吗?”闻姝拧紧了眉心,今年才九月,国库就空虚了,往后再有点什么灾祸,岂不是朝廷都爱莫能助。
百姓要是知道指望的朝廷靠不住,怕是江山社稷都得动摇。
“你指望魏家?”沈翊笑了,“往年瑞王去赈灾,不仅不从口袋里掏银子出来,还要瓜分一部分赈灾粮进口袋。”
“今年这事交给了我办,瑞王和魏家更不可能有所表示,巴不得我把这事办砸。”这是沈翊第一次操办赈灾事宜,一定要办得漂亮,否则容易落下把柄,只能自己掏点银子贴补。
“这些人简直就是蛀虫,”闻姝气恼,“镰州之事于魏家来说还不够惨烈吗?镰州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一点也不在意。”
“在意啊,魏宗死了,魏家巴不得我也早点死,”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指摩挲,“魏家要是能为天下百姓着想,皇上也不会容不下他。”
魏家心里只有满门权势富贵,恨不得大周改姓魏,却没有容纳百川的胸襟,做不成真正的天子。
“罢了,早知道魏家是什么人,”闻姝也懒得和渣滓置气,魏皇后能为了一己私欲灭曲家满门,魏家能是什么好东西,“我也贴补点吧,正好长公主给我不少体己,说是给我补上嫁妆。”
“行,折兑成银两,明日我呈上去,既然做了好事,就得让众人晓得,”沈翊碰了碰闻姝微凉的脸颊,“睡吧,不早了。”
沈翊忙了一日着实倦怠,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倒是闻姝半晌没睡意,照这么来说,大周倾颓之势已显,即便沈翊争赢了,落在他手上的大周也是满目疮痍,是个烫手山芋啊。
这条路怕是难走。
在早朝上,沈翊递呈燕王府捐赠奏章,捐了一大笔粮食和银钱赈灾,被顺安帝和百官夸了又夸,瑞王一党个个沉默,自从燕王上朝,瑞王似乎就没得着什么好,今日明显有不少官员倒戈,夸赞起了燕王,瑞王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急了起来。
回到瑞王府,瑞王妃派人来请他去正院用午膳。
瑞王妃才小产不久,还在坐小月子,正是需要关怀的时候,瑞王却已是懒得敷衍,推说还有要紧事。
燕王妃的身份步步高升,瑞王就忍不住拿她和瑞王妃比较,结果发现瑞王妃除去一个魏家,竟毫无比得过之处,连样貌都不如。
再加上近来魏家频频受挫,魏宗尸骨未寒,魏鹏程还躺在床上养伤,承恩公及其夫人因为连日来的打击,也精神不济,汤药就没断过,魏家一派萎靡之色,瑞王对魏家也有些不满,觉得魏家拖累了他。
有衰就有盛,瑞王过得不舒心,沈翊这边却井井有序,安排了柳侍郎与周羡青前往谯城处理水患,他虽在定都,却也整日忙个不停,出入燕王府的官员渐渐变多了,他麾下可用之人增多,不再向从前那样捉襟见肘。
闻姝看着燕王府来来往往的官员,也为沈翊松了口气,有了协助,沈翊也能轻松一些。
沈翊忙政务,闻姝忙善兰堂,白日各自操心,午膳基本上凑不到一块吃,但夜里头沐浴过后,两人相拥而眠,便觉得这些劳累都值得。
善兰堂的私塾开办了起来,先生请的孔文逸,沈翊派人查过,孔文逸就是个家境普通的穷秀才,并无复杂人际关系,可以聘用。
束脩自然是给了,对比着一般的私塾先生给的,她去听过两日的课,觉得孔文逸年纪虽轻,却是肚子里有墨水的,教这些孩子足够了。
善兰堂的孩子们倒是很好学,个个听课时全神贯注,一个捣乱出神的都没有,拢共有二十几人,不过只有六个姑娘。
时下重男轻女之风盛行,逃难时,若是只能选一个孩子,很多人都会选择男孩,因此镰州干旱,死了许多女孩,闻姝起初听沈翊说起就觉得不大是滋味。
她自个就是姑娘家,在侯府,也是闻琛闻琅等人更受看重,高门望族尚且如此,寻常百姓家,更是可见一斑。
要不然她也不会对灵兰族更看重女子而吃惊。
从学堂出来,闻姝看天色暗沉,怕是又要下雨,便打算回去了,才绕过廊角,月露说,“王妃你看,那有个小姑娘。”
闻姝回头看了眼,学堂外的窗户上趴着个身穿藕灰色单衣、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才七八岁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内,像是在听先生讲课。
快十月了,天气冷的闻姝外出都要穿一件披风,小姑娘身上穿的却单薄,脚上还穿着露脚趾的草鞋。
闻姝走了过去,温声问她:“小姑娘,你在做什么呢?”
小姑娘许是太入神了,被闻姝陡然出声吓着了,惊慌地连退了好几步,双手背在身后,咬着嘴唇看闻姝,“我没……”
她很瘦,身上的衣裳打着许多补丁,缝缝补补却也不合身,露出纤细的脖颈,脸上不知从哪蹭来的黑灰,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脏兮兮的小猫,眼睛也像猫一样亮。
闻姝半蹲下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打量了闻姝半晌,怯声说:“我叫大丫。”
“大丫,你是在看先生教书吗?”闻姝露出友善的笑容,“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你是王妃娘娘。”小姑娘腼腆地绞着手指,“我不是故意看的,我现在就走。”
闻姝常来善兰堂,周围住着的百姓都识得她,却没想到连这么小的小姑娘都认识她。
“你想读书吗?”闻姝向她招了招手,“你走近点,我们小声些,别吵着先生教书。”
大丫很乖,当真走了过来,点着头说:“想读书,但阿娘说家里只有弟弟能读书。”
她趁着没有人管,偷偷地来过好几次,没想到这次被发现了,还有点窘迫,怕王妃娘娘会罚她手板子,阿爹告诫过他们,王妃娘娘很尊贵,得罪了王妃娘娘要打手板子。
她尚小,不知尊贵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已生出了畏惧,可现在看着,只觉得王妃娘娘像仙子一样好看,说话也很温柔,一点都不像会打手板子的坏人。
闻姝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让你进去里面坐着读书好不好?”
大丫连连摇头,“我、我没有钱。”
她知道读书很贵,为了给弟弟读书,家里母鸡生的鸡蛋都要攒着拿去卖钱,她已经好久没有吃鸡蛋了。
“不用银钱,我给你买纸笔,你愿意吗?”闻姝望着小姑娘,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当初她已到了年纪,却不能进入善习堂读书,偶尔趴在窗户上看,还要被闻妍闻婉等人笑话奚落。
“真的可以吗?”大丫眼里闪着渴望的光芒,嘴角露出惊喜的笑容,“我、不用钱也可以读书吗?”
“可以,”闻姝笑着点头,“你会好好听先生讲课吗?”
“会的,我很乖,我一定听话!”大丫点头如捣蒜,生怕不够乖错失了这个机会。
闻姝收回手,说:“好,那你回去和你阿爹阿娘说,明日就可以来学堂听课。”
“谢王妃娘娘!”大丫学着别人的样子跪下来给闻姝磕了个头,随后高高兴兴的走了,赶着回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
闻姝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大丫雀跃的背影,一颗心软成了水,在胸腔里荡漾,嘴角微微上扬,她好像帮助了幼时的自己。
第048章 女学
天气果然阴晴不定, 回到王府才一会,就下起了雨,这场雨一直下到晚膳时分才淅淅沥沥地停了。
沈翊从书房打着伞回来, 进了檐下, 把伞交给竹夏,一面拍着衣袖上落到的雨珠, 一面和闻姝说:“今年这天气反常,这个季节本应少雨。”
秋雨较为淡缓, 不似夏季疾风骤雨,可这两日下的雨都过大了。
“是啊,不知谯城那边如何了。”闻姝递了干净的巾帕给沈翊,“擦擦手, 天气转凉,明日你换件厚实的衣裳。”
沈翊擦了手,还帕子时握住闻姝的手笑, “天冷有人添衣, 心都是暖的。”
有时沈翊想, 若非背着血海深仇, 两人只是寻常夫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三两餐食, 下雨时坐在屋檐下看着落雨闲话家常,似乎也不错。
“你这话说的,好似凌盛没照顾好你, 他何时不记得给你添衣了?”闻姝把帕子递给了月露, 故意歪曲了他的意思。
沈翊牵着闻姝的手不肯松,“你与凌盛怎能一样, 凌盛日后自有他的娘子操心,我的事情应该你来操心。”
闻姝往外看了眼凌盛的背影,“说起来凌盛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要给他寻摸一门亲事?”
“不急,等尘埃落定吧。”沈翊捧着闻姝的手,看她手背上的结痂,掉了一半了。
“你这么有把握吗?”闻姝觉着才开了个头,哪有这么快就结束,等到尘埃落定,就怕凌盛年纪都大了。
“不出两年,”沈翊肯定地说,幽深的眸子与她对视,“不出两年,我就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不必再跟着我提心吊胆。”
“皇上忍魏家十几年,等的就是我这枚棋子,我猜皇上最多还能忍魏家两年。”当初顺安帝将沈翊送到永平侯府,就是为了磨炼出一把趁手的刀,沈翊果然也不负期待,自从上朝后,将瑞王打压得节节后退,魏家也数次吃亏,顺安帝怕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吧。
“你才不是棋子,不许这样说自己。”闻姝眼中流淌着心疼的神色,四哥看起来随口一说,可哪里有人愿意做棋子呢。
沈翊勾唇笑了笑,“嗯,不说了,吃饭吧。”
闻姝想缓解一下心口的沉重,吃饭时就说起了遇到大丫的事,“我救不了天下人,能帮一个也好。”
“慢慢来,说不定你往后就能救天下人。”沈翊给她剔鱼骨,把鱼肉放进她碗中。
闻姝看着鱼肉扁了扁嘴,“我许久没见踏雪了,前两天我在园子里看见它,它兴奋极了,想来蹭我,却被月露抱走了。”
从前吃饭时,踏雪总围在桌旁喵喵叫,不见它的身影吃饭都没意思了。
“再过两日,叫太医来给你瞧瞧,若是无碍,就不用避着了。”沈翊也习惯了踏雪在身旁。
闻姝点点头,大半个月没见,已是迫不及待。
闻姝再次去善兰堂时,大丫已经在学堂里坐着了,学堂是按照高矮来坐的,大丫坐的还挺前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先生,一丝一毫地分心都没有。
闻姝站在后面默默地看了一会才转身去了厢房,召了周管事等人前来,说说善兰堂的情况。
周管事是从王府派来的,对闻姝较为熟悉,并不惧怕,“善兰堂并未出现不和的景象,众人彼此照拂,团结一心,上上下下井然有序。”
账房管事递上来一本账簿说:“回王妃,堂中账目已做好,上个月的收支进项都在这,请您过目。”
其余十个从流民中提拔起来的妇人小管事回的也差不多,“大家都各忙各的,不敢偷奸耍滑,娘娘放心。”
闻姝翻看着账簿,说道:“你们都是因故住在这儿,来日若是有了傍身的银钱,想要搬出去另住他处,我是支持的,这儿本就是为了暂时收容无家可归之人,你们要是用心做工,攒下了银钱,搬出去自立门户,要比在这儿舒适。”
闻姝可没打算一直收留她们,现在她们没钱,吃喝都由堂中供着,但一个月有八成的工钱可以自个拿着,攒银子还是很快的。
妇人们有些心动,住在善兰堂是好,但好几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到底有些不方便,也有些守寡的妇人,想着再嫁,在外边会自由一些,有人问,“娘娘,要是搬出去,咱那小崽还能在私塾读书吗?”
“可以,读书照旧,进了私塾,只要不违背堂训,便可读到十四岁,要是才学出众,有望考取功名的,还可以继续读书,将来若能考上,我还另外有赏。”时下考取功名可不简单,年年学子这样多,能考上的却寥寥无几,要是善兰堂能出几个秀才举子,闻姝才真要开心。
妇人们欣喜异常,纷纷磕头:“王妃娘娘真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再世,我们能遇到娘娘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闻姝抬了抬手,“快起来吧,我不爱这些繁文缛节,我盼着你们都有出息,现下是我帮你们,我指望着你们将来也能帮帮别人,彼此守望相助,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我们一定不忘娘娘的教诲!”妇人高声应着。
闻姝又叮嘱了几句,就让他们退下了,独自待在厢房看账簿,看着看着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又喊了周管事和账房管事来,“我瞧着这些菜价米价是不是低了些?别是买的烂菜霉米吧?”
因着燕王府一直在购买粮食,闻姝对定都的米价了然于胸,这比燕王府采买的低了两成。
账房管事实话实说:“回王妃娘娘,采买时,掌柜的听说是给善兰堂买,便主动低价卖给我们,说是做善事。”
“原来如此,”闻姝明白过来,“但偶尔一次两次便罢了,勿要长期如此,人家做生意的也不容易,堂中银钱不缺,勿要占这样的便宜。”
她就怕有人借着燕王府的名头在外仗势欺人,那和魏家有什么区别?她的初衷可并非如此。
不过闻姝倒另有了点头绪,“周管事,你去寻摸两个实惠稳定的商行,长期供应的价格应当会比普通采买更低一些,签订契约,稳定供货,往后善兰堂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应当有不少商行愿意做这生意。”
周管事连连点头答应,恭维道:“娘娘睿智!”
闻姝不爱听这些没用的话,又吩咐了几句,让他们退下了。
这才头一个月,没多少账,她很快就翻看完了,也没什么事,就打算走了。
离开之前,她又去学堂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她特喜欢看孩子们读书的样子,觉着他们有种蓬勃的朝气,像初升的旭日,看着心情都变好了。
“大丫怎么不见了?”闻姝看她位置上没人,但桌面还摆着书。
月露猜测道:“她不是善兰堂的孩子,许是有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