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不许再脱衣服……”陆玖小声羞恼着啜啜。
“好好好。”江殷老实巴交地把身上的湿衣服抻下去,满脸纵溺的笑意,“我不脱了还不行?”
听见这话,陆玖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烧得通红的脸颊冷却了几分。
江殷拍了拍湿答答的衣袖,站起身,将身旁的渔具一一的拿出来,煞有其事地开始整理摆布:“那我开始钓鱼了,这总行吧?”
陆玖点点头,收心回来,好奇地看着江殷捣鼓这些钓鱼的用具。
她不喜欢钓鱼,也瞧不出钓鱼的乐趣在哪里,但是在家中,父亲陆元忠与弟弟陆镇倒是喜欢垂钓,得闲的功夫常常在城郊外的江湖边上一钓便是大半天。
她坐在江殷身旁,看着他盘腿耐心地整理着手中的各种丝线,好奇道:“你们男人好像都很喜欢垂钓。”
“男人当然喜欢垂钓了!”江殷头也不抬地道,“伏线千里,耐心潜伏等待,看着鱼一点点咬钩的过程,特别好玩特别满足。尤其是鱼上钩之后扯线想要逃走的时候,它逃你收线,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是么?”陆玖听着江殷兴致勃勃地讲解,撑着半张脸打了个哈欠,兴趣缺缺。
“你一会儿看我钓一条上来就知道了。”江殷兴冲冲地拍胸脯保证。
陆玖挑眉:“行吧,那我看着。”
说完,江殷便坐在石板上,将手里尺把长的纤细钓竿扬起,坠着诱饵的掉线如同一条灵蛇般,闪电迅疾地刺入阴潭的伸出,咕咚一声不见踪迹。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坐在石板上,趁着背后绿柳丛荫,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开始沉默漫长地等待着鱼儿上钩的一刻。
江殷的话虽然说得自信满满、豪情万丈,但只可惜今日还是出师未捷。
六月太阳的毒辣程度,不仅令人生畏,连鱼儿也害怕。
随着气温的逐渐升高,这样的正午之下,鱼儿们早已经潜伏到阴凉的深水处避暑,全然不会再同往日一般在浅水处与附近的浅滩悠游。
陆玖靠着江殷坐,撑着半张脸望着钓线处平静的湖面,直等到身上原本湿透的衣裳都已经全部风干,钓线还是一动不动,根本没有鱼来吞食诱饵。
暑热的夏日午后,坐在这样蕴静生凉的柳荫下,江上习习凉风吹来,不由得让人夏困,想睡起中觉来。
陆玖撑着脑袋,已经栽了好几回瞌睡,实在是困得不行,于是转过头撑着困意绵绵的眼睛看向身侧还在全神贯注盯着水面的江殷,问道:“江殷,鱼什么时候能才上钩?”
“嘘。”江殷握着钓竿的手稳如老狗一动不动,听见身边的陆玖说话连忙噤声,紧张地道,“小点儿声,鱼听见就跑了。”
陆玖叹了口气:“它们压根就没来过。”
江殷脸红了一红:“谁说的!?钓鱼都是这样,你得耐心等。”
“好,你耐心等吧。”陆玖浅浅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我困极了,躺在旁边睡会儿。”
江殷一怔,回过头去:“你就困了?”
“嗯。”陆玖极轻极缓地沉沉应了一声,待江殷转过头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从身旁的竹篓里掐了一片碧青鲜嫩的盘盘荷叶盖在脸上遮光。
“玖玖?真困了?你不看我一会儿钓上鱼的样子?”江殷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推了下规矩斯文平躺于身边的陆玖。
“你先钓上鱼再说吧……”莲叶下陆玖的声音浅而涣散,已经带了几分入睡的趋势。
“你真不看了?”江殷有点失落。
然而莲叶底下的陆玖却并未回答,底下只传来她几缕轻而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已经睡熟过去。
江殷看着她,俊朗英挺的面容上带了几分浅笑:“行,等我钓上了鱼再叫你起来,你先睡会儿。”
陆玖最后只依稀听见江殷似乎在耳边低笑着说了两句什么,但她困意深倦,也懒得再细思他究竟说了什么,只伴着徐徐而来的凉风渐渐安心沉入梦境。
陆玖入眠后,江殷怕她着凉,于是脱了一件已经干透的外衣,浅浅地搭在她的身上,而后自己继续手持钓竿等着鱼上钩。
已经偏向西边的太阳渐渐沉落,午后的时光一点点流逝,很快,那日头便即将抵达西边的山上,原本炙热鲜艳的明黄也逐渐搀浓成温敦的暖橘黄。
远处两声雁鸣,江殷自沉静的垂钓当中举目抬头,便见远处群山环抱,落霞与孤鹜齐飞。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背篓,陆玖睡前的空背篓此刻已经装了大大小小四五条鱼,新鲜钓上来的鱼正在背篓里不住地摇尾翻身,溅起点点水珠。
江殷看了下日头与收获的鱼数,掐算着今天也算是满载而归了,于是便受了钓竿和钓线,转头想要去叫醒莲叶下还在困觉的陆玖。
他伸手揭开盖在陆玖脸上的莲叶,见到莲叶下恰如清水出芙蓉的一张秀丽面容。
这张脸对江殷来说无比熟悉,远在燕云时,多少个日夜,他曾在心中默默描画她的轮廓,一眉一眼,每一个弧度都几乎熟记于心,可是每一次看到又会再次动心,怎么看都看不厌。
陆玖还在睡着,这一梦她睡得甚是香甜,就连江殷揭开她面上覆盖的莲叶,她也未曾察觉,反而只是舒适地伸了伸手,微微侧过了面颊,在秀净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舒心惬意的浅浅微笑。
江殷与她相识这么久,看见她的睡颜还是头一次。
他见过她的许多样子,骄傲、端庄、艳丽、冷淡、怒气、欢欣……可是却从未见过她这样恬静的样子。
张开眼的时候是艳杀绝伦的面孔,美丽里透着一丝凌厉,可是闭上那双眼睛,却好像是另一个人,文静温和,恬静柔美,好像把她身上所有的刺都收了回去,只袒露出一颗最柔软的心。
这样的她,乖巧得像是一只可以随意抱在怀中逗弄的小白兔。乖得叫他的心都软化了。
江殷撑着半张脸,沉静温柔地凝视着她的脸。
他的手里还握着她一小盒鲜红的口脂,原本是打算趁她没醒的时候捉弄一下她,用鲜红的口脂在她脸上画两撇小猫胡子。
可是看见她在自己身边睡得这样踏实安稳,他又于心不忍,于是将手里的口脂重新放回了她的花篓里。
江殷刚把口脂放回去,原本沉睡着的陆玖轻轻地嘤咛了一声,他转过头去,却见她已经自己醒了过来。
陆玖半梦半醒,揉着眼睛缓缓地坐起身,打了一个呵欠,睡眼朦胧地看着江殷:“什么时候了?”
“应该到申时了。”江殷抬手捧着她的半张脸,用右手指腹轻轻擦了擦她嘴角沾染的一星泥尘,微笑道,“差不过了,我们回去吧,晚了长公主该担心你。”
陆玖原本还犹在梦中,一下惊醒过来,脸倏然又红了,还好江殷已经松开了捧着她面颊的手,转过身开始收拾身旁的渔具背篓。
陆玖抚了抚心口,压下方才狂跳的心,转移话题掩饰自己刚刚的羞怯:“你钓到鱼了不曾?”
“你自己来看。”江殷转过头看她一眼,语气里不免含了几丝骄傲。
陆玖拍了拍身上的泥尘,好奇地走过去,低头但见原本空着的背篓里好几条大鱼,脸上顿时惊喜:“有这么多呀!”
江殷把渔具捆在一起,骄傲道:“那当然,我今天说了要给你钓几条大鱼,就必然要钓到,我对你说的话什么时候失言过?”
陆玖好奇地身后戳了戳背篓里活蹦乱跳的鱼,抬眸笑吟吟地故意说:“我醒着的时候,你一条鱼都没钓上来,我还以为你今天要战败而归,没想到我睡了,你的运气就来了。”
江殷哼了一声,扬眉道:“谁让你这么快就睡过去,错过了好戏?”
“好好好,下次陪你钓鱼的时候我肯定不睡了,绝不错过世子殿下您的英姿。”陆玖哄孩子一般地闲闲迁就了两声。
江殷似有不忿,刚要开口,陆玖又问:“你钓的这都是哪些鱼?”
江殷一想,好男不跟女斗,于是沉了沉气说道:“都是些江里的野鲫鱼。”又有些丧气道,“要不是今天天气太热了,兴许还是能钓到别的。”
陆玖抿嘴笑了笑:“不错,鲫鱼就很好。”
江殷撇了撇嘴:“就是刺太多,肉质也就那样吧。”
陆玖看着他满脸踌躇不得志的低落样子,心下一软,扬手挑眉,戳了几下他的脸:“人贵知足,鲫鱼多好,炖了清汤喝大补。”她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软声道,“好了,回去了。”
听到这话,江殷面孔上才出现了几丝笑容,与陆玖一同收拾东西,背上背篓,随着陆家的家仆们满载归去城内。
*
回到凤鸣城内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街市上逐渐升起灯笼烛火,夜市摊子也缓缓地摆起来。
江殷骑马陪着陆家的车马到了福善街,看着随行的小厮们将今日陆玖亲手采的莲叶、莲花还有新鲜莲蓬搬进侯府,又将自己掉的几条活鲫鱼也拿了进去,于是便准备告辞回齐王府。
谁知道华阳知晓了此事,便干脆留了江殷在荣景院用完晚饭再回去不迟,说是不能亏待了钓鱼之人的辛苦。
加之陆玖也想要江殷留下来用饭,江殷便干脆地留了下来。
今天新钓的活鱼得趁新鲜吃,江殷便主动请缨,说要在荣景院的小厨房里亲手给大家做一锅鲫鱼豆腐汤来。
陆玖江殷并陆镇三人陪着华阳坐在暖阁里说话,陆玖听了江殷的提议便皱眉道:“你是客人,怎能让你劳动?再说了,你做过菜?”
江殷笑道:“放心,在燕云山的时候,有时候军饷实在是咽不下去了,为了换换口味,我们就去破冰钓鱼,鲫鱼汤可是我的拿手菜。”
“那就劳烦姐夫了!”陆镇倒是无所畏惧,欢欢喜喜地应下。
陆玖横一眼陆镇,正要教训他,却被华阳笑着打住:“既然元朗要试试,就让他试试,说不定他做的,比咱们素日吃的更有一番风味。”
华阳既这么说了,陆玖也只得答应,看着江殷士气高昂地去了小厨房。
江殷在厨房捣鼓鲫鱼汤的时候,陆玖在华阳的暖阁里坐立不安,来回皱眉踱步,不住地问厨房里要不要紧,生怕江殷把厨房给点了炸了。
陆镇贴着华阳坐在铺着软垫玉簟的冰凉地龙上,边嗑瓜子边闲散道:“阿姐,你别走来走去,晃得我头都晕了,大哥他不会把咱家厨房点着的。”
陆玖丝毫听不进陆镇的话,拧眉望向华阳道:“祖母,我还是去看看。”
说着转身就要往小厨房去。
就在这时,外头的珠帘玎玲作响,陆玖惶急回头,却见是江殷与端着汤煲的丫鬟走进来。
陆玖看着汤煲,愣了愣:“……还真做成了?”
华阳摸了摸陆镇的头,笑道:“汤齐了,咱们就能开饭了。”
说着,大伙儿走向桌边。
桌上已然布满琳琅丰盛的彩色,丫鬟把江殷做好的鲫鱼瓦罐汤摆在正中央,大家便落座下来。
华阳坐在正首座位,陆玖与陆镇坐在祖母的左右两侧,江殷则坐在华阳对面,挨着陆镇。
“那就……动筷子吧。”华阳和蔼微笑着发话,众人依言提起筷子。
江殷极有规矩,站起身来道:“长公主,您是长辈,晚辈先伺候您用汤暖胃。”说着,便拿起小碗,动作平稳地从瓦罐里舀了一勺奶白色的汤汁,毕恭毕敬地递到华阳跟前。
华阳接过汤,满意地看了眼江殷,含笑道:“你有心了。”
江殷垂头,有些害臊地道:“您尝尝我的手艺,看看我做的汤能不能入您的眼。”
“好。”华阳抿嘴慈蔼地一笑,转过头又含笑带嗔地对埋头干饭的陆镇道,“你看看人家,多有孝心,再看看你,就知道吃饭。”
华阳接过汤之前,陆镇已经舀了一勺喝,此刻听见祖母的话,便有些难为情地辩解道:“不是说汤药非口亲尝,弗进父母长辈吗?孙儿这不是怕大哥的汤做得太难喝,打搅了祖母的胃口,所以先替您尝尝。”顿了顿,他又极力推荐,“祖母,孙儿已经替你尝过了,大哥做的汤好喝极了,一点也不像他能做出来的!”
江殷汗颜:“这话是在夸我?怎么听着像骂我。”
陆玖面无表情地往陆镇嘴里塞了一颗丸子:“吃都堵不上你那张嘴。”
陆镇呜呜两声,把丸子咽下去,撇嘴道:“我那不是夸大哥饭做得好吃么?”
“他的嘴一向挑惯了,他若是说好吃,那必然就不差,咱们也快尝尝。”华阳笑着拧了一把陆镇的嘴。
陆玖抬手往瓦罐里舀了一勺鲫鱼汤,取调羹送进唇齿之间。
江殷紧张地看着她,紧迫问:“怎么样?好不好喝?”
陆玖原本还一直担心江殷做出什么堪比□□的料理来,直到那一勺豆腐鲫鱼汤真正入口,她才察觉到自己错了。
她没顾得上理会江殷问话,埋头又取了好几汤匙的汤喝,还是嫌弃太麻烦,干脆弃了汤匙直接用碗喝。一碗见底,她又连忙取了一碗汤。
江殷坐在旁边看着,见她一碗接一碗,脸上不由得露出欣喜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