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肯说,但凌祈自己会猜,而且猜得很大胆:“难不成现在的太子是柳时絮假扮的?”
楚涟月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她险些要忘记,第一次见面就被凌祈耍得团团转,他哪里会是个老实安分的笨家伙,令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猜这么准?
望着她这副吃惊的神情,凌祈倒显得淡定许多,“无所谓啦,我的任务是护送太子到军营,管他真太子假太子,完成任务才是要紧事。”
见他这般坦诚,楚涟月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那你真厉害,猜得这么准?”
“不是我,是紫倾颜说的,她曾怀疑过太子并非本人,起初我还不信,后来也略微察觉到一些变化,毕竟即便容貌改变,一个人也没法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但我压根没当回事,反正明日我便能拿到剩下的一千两,我都给你呀?”
提起一千两,楚涟月这才想起另外一件事,原本想找个机会把上次那一千两还给凌祈,之前是她鬼迷心窍,被银子晃住眼。
“我想了想,这一千两还给你吧。”
凌祈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情绪在一瞬间变得低落,低沉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小月儿想和我划清界线么?”
他捧着银票呆呆地问她,像是被主人遗忘在角落的小猫,这副可怜样倒叫楚涟月有些于心不忍,尤其是他手上泛着光泽的银两,真的很令她心痛啊。
“不是啊,我是希望你把钱好好存起来,然后离开暗夜阁,不要再当杀手啦,每次都要铤而走险做任务,朝不保夕的,我很担心你嘛。这次是保护人,那下次兴许就是杀人,只要有钱,就可以买任何人的命?”她试图将他拉回正道。
凌祈没再说话,紧紧攥着银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人说话间,客栈前围满不速之客,楚涟月果断起身,蹑手蹑脚想要凑近偷听,下一秒有双手揽住她的腰,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发现自己被凌祈带到树上。
他别过脸:“这里能听得更清楚些。”
楚涟月冲着凌祈笑了笑,随即从口袋里掏出纸包的芙蓉糕,掰下一小块塞他嘴里,小声道:“多谢。”
凌祈很少吃甜食,猝不及防被这一块芙蓉糕给甜到了,他眸光闪烁,唇角微微翘起,虽然听起来很没出息,但自己确实被块小小的糕点哄开心了。
楚涟月藏在树上,将董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从他的话语中不难判断,已经开始质疑太子的真假。
心中一紧,她不自觉抓紧凌祈的衣袖,“暗夜阁的人,有没有可能给董靖通风报信?”
凌祈若有所思道:“也不是没可能,昨天我还看见紫倾颜飞鸽传书,不知是在给谁递消息。”
她蹙着眉,“情况不太妙,董靖完全是有备而来,得想个法子引开他,否则柳大人那边会有危险。”
“你打算怎么做?”
她扭头望着他,“记不记得你救下我那天,我是被谁踩在脚底?”
“董武?”
“没错,董靖应该很想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因吧?”
凌祈怔怔盯住她,语气中带点凉意:“所以你这是打算以身饲虎?”
第三十一章
对于楚涟月想要以身饲虎的法子, 凌祈表示强烈反对,但又自知没法劝服她,便只好帮她找来纸笔和马匹。
“真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好, 值得你如此拿命帮他。”
“柳大人也帮过我不少啦,这次就当还他人情!”
借着柴堆的火光, 楚涟月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字很潦草,大致内容跟董武的死有关, 结尾处还留有一句话:若想知道凶手, 即刻来见我。
凌祈半信半疑将纸条绑在箭上,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招行吗?董靖会跟来吗?”
“死马当活马医, 试试看吧。”楚涟月自己也拿不准,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
据她所知,董靖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董千峰和董武都死了, 尤其是董武死得不明不白,现在有机会知道真相,当爹的总不会视若无睹吧?
凌祈利落挽弓搭箭, 将绑了纸条的箭羽直直射到董靖面前。
楚涟月:“……”若早知凌祈的箭法也如此精准, 就该让他瞄准董靖!错失良机后,她暗自咬咬牙, 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董靖身上。
果然不出她所料, 董靖在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后, 脸色大变, 四处张望, 搜寻着箭的来处,然而夜色太黑, 他什么也没瞧见。见状,楚涟月故意踩响脚边的枯叶,吸引董靖等人朝她这边看。
很好,目标上钩了!
“我们快走!”她翻身上马,挥舞着马鞭朝夜色里奔去。
另一边,董靖刚走,太子卫兵便把那纸条、以及董靖离开的消息回禀给了裴霄。
裴霄望着那凌乱而潦草的字迹,想不明白董靖为何撤兵,此刻的他已对柳时絮卸下心防,顺手又递给对方,“柳公子瞧瞧,这是何意?”
柳时絮接过纸条,自始至终眉头就没舒展过,这纸条字迹歪歪扭扭暂且不提,第一个董字竟然还是错别字,好在内容简洁,勉强能看,然而越往下读,他的心情跌至谷底,甚至开始屏住呼吸。
他虽不认得这字迹,却知道董武的死和楚涟月有关,是她拿自己做诱饵,替他引开了董靖。
紧捏纸条的手心微微出了汗,柳时絮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思考着该怎样救她的命。
“谢黎,带上阿澈的腰牌,去军营找霍将军,楚姑娘她现在很危险,要快!”
谢黎一听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立马出门,策马赶往军营方向。
瞧见柳时絮这副凝重的神色,裴霄也跟着悬起一颗心,紧张问:“那姑娘不是跟着殿下走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柳时絮朝窗外看去,夜雪簌簌地下,寒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冰冷彻骨。
“裴将军,请帮我召集所有官员,假死的计划得提前开始。”
连续下过几场大雪后,夜晚的山林显得静谧而辽阔,很快这阵寂静被震山响的马蹄声打破。
夹雪的北风胡乱地拍在脸上,马背上的楚涟月有些睁不开眼,面前是茫茫雪原,任凭马儿盲目横冲直撞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渐渐地,她感觉有点力不从心。
与她并肩而行的凌祈,察觉到她的状况,便驱马朝她靠近,一把接过她手里的缰绳,牵引着她的马继续往前跑。
忽然嗖的一声,利箭划破长空,从背后袭来,堪堪从楚涟月肩颈处擦过,她倒吸一口凉气,好险!差点就死于非命了。
她回头看,发现追兵里有几个跑得格外快,离他们仅有百步之远,得想个法子甩开追兵才行。
抽回缰绳,她朝凌祈喊道:“阿祈,把人带进雪林。”
凌祈扫了眼四周,瞬间明白她的意图,此处地势平坦,若被身后几个追兵绊住脚,等董靖赶来,他们只会陷入更被动的困境,不如将人引进林子深处,他可以挨个解决掉这些麻烦。
两人双双掉转马头,身影没入幽暗的深林。几个追兵见状,也跟着钻进林子。
刚进雪林,凌祈就显露出杀手的职业素养,身形如鬼魅般绕到追兵后面,悄无声息将人给抹了脖子,楚涟月则守在一旁,他放倒一个,她便就地刨个雪坑掩埋。
不一会儿,十几个追兵排排躺在坑里,二人暂时能歇口气。
凌祈倒是不怎么累,颇有闲情逸致地清理着剑刃上的血迹,瞅一眼累成狗的楚涟月,语气里带点诧异:“我还以为,小月儿会拦着我杀他们。”
小月儿毕竟是衙门捕快嘛,他哪里见过捕快替人掩藏尸首的。
挖坑是个力气活,尽管挖的是雪,楚涟月还是累出一身汗,凉飕飕的穿堂风顺着林间吹来,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拖着鼻音道:“怎么会呢?若不杀他们,我就会被他们杀掉,况且他们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董靖为非作歹,他的手下人多多少少也背了点命案,我们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凌祈唇角微勾,眯着眼看向她,“你还是像小时候那般有趣,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快一点离开,董靖随时会追来。”
二人继续出发,往雪林深处走,越往里走,风刮得越大,起初楚涟月还以为,快要走到林子尽头了,再过一会便能出去。
当视野变得开阔的一刹那,她惊恐地发现,这边林子边缘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二人折身欲返,便瞧见左右两片林子上方蔓延着通天的火光,潮湿的木柴经过燃烧,会释放大量的烟雾,兴许还没逃出去就被熏死了。
难怪董靖迟迟没有追来,原来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彻底断掉他二人的退路。
“真是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她愤愤骂了句,然后扭头看向凌祈,歉然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待会要是有机会,你不必管我,自己先逃出去。”
凌祈没说话,扫量着悬崖四周,随后扔给楚涟月一把匕首,便走到树边开始剥树皮。
楚涟月看得出来,他好像有点生气?难不成是她哪句话说错了?
她一头雾水接住匕首,学着他的动作将树皮完整地剥下来,有点好奇,他究竟想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风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下次,不许你再叫我独自逃走。”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心中一暖,楚涟月挪步到他跟前,笑道:“别生气啦,请你吃芙蓉糕。”
打开油布纸的瞬间,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仅剩的糕点表面被血水浸透,许是刚才搬动尸首时染上的,这么一细看,她才发现自己身上沾了不少血迹。
拿在手里的芙蓉糕忽然就不香了,她刚想扔掉,却见凌祈伸手拿起一块,面不改色吃下去,是个狠人。
董靖的到来比楚涟月预料得更快,见追兵手里牵着几条猎犬,她便知道是身上的血迹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董靖年近半百,步伐依旧稳健,他眼眸通红,提着刀步步紧逼,“我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悬崖边上只站着楚涟月一人,她双手一摊:“很显然,他是自寻死路,敢打未来太子妃的主意,也太不把皇家的脸面放眼里了。”
董靖没料到这小小女子竟如此大胆,气得不轻:“这么说,是太子杀了我儿?还是姜家的姜闻纾?”
“说出来你会放我走吗?”
董靖冷哼一声:“老夫能给你留个全尸。”
“横竖都是一死,我选择保留秘密。”
“那就拿命来!”董靖示意手下活捉这胆大妄为的小姑娘。
“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就往下跳,我若死了,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凶手是谁。”楚涟月往崖边迈了一步。
董靖冷道:“你若真想死,也就不会等到老夫过来再跳崖。”
余光不时瞥向崖边,楚涟月苦着脸道:“我的确不想死嘛,是你逼迫的呀!”
“少听她废话,你们快点活捉她。”董靖下达命令。
眼看没办法再拖延,她默默在心里叹口气,希望凌祈那边一切顺利,缓步朝崖边退去。
“且慢!”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从林子里传出,是霍将军带着他的部下赶来,楚梧和谢黎紧随其后。
情况有变,楚涟月目露欣喜,或许不一定只有跳崖才能解决眼前的危机,但很快她便决定非‘死’不可,因为哥哥一时情急喊出了她的名字。
“月儿,别怕,哥哥来救你。”
董靖不认识自己,但一定认得霍将军,自然也会认得哥哥楚梧,她能躲能藏,但哥哥和爹爹该怎么办?
她摇头示意楚梧别过来,转而看向董靖,“你不是想知道是谁杀了董武吗?我现在告诉你,是我杀的,他胸前和背后都有伤口,你瞧清楚可是我手里这一把?”
她举起手里的剑晃了晃,是刚才凌祈就给她保命用的。
董靖是个习武之人,一眼认出那柄剑的确是杀害大儿子的凶器,当即怒上心头,挥刀砍来,想要亲自动手为大儿子报仇。
她径自朝身后倒去,对着楚梧作出口型:哥哥,别替我报仇。
雪下得很大,霍影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崖边查看,山崖下雾蒙蒙一片,深不见底,摔下去必死无疑。
那姑娘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谢黎趴在崖边,眼眶逐渐湿润,他不相信姐姐就这么死了,回去该怎样跟公子交代?
最伤心的人,莫过于楚梧,铁骨铮铮的汉子跪在地上,连去崖边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