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边谈话的夫人们放走小辈,又一边行路远去一边说着话,直至谈话声再也听不见,秦少珩他们这头才仿若解了禁一般,开口说话。
几人不知道该说什么,起先刻意转移话题,说着池水里的锦鲤长得肥。奚元钧听着,默不作声。
直到有人终于憋不住了,忍不住来了一句:“颜姑娘不会真要被许配出去了吧。那什么萧吉?听都没听过,哪家的?”
“副都指挥使姓萧。”秦少珩答,他拧了眉,抬腿踩在石头上,目光扫了奚元钧一眼,旁敲侧击,“颜姑娘那么好的姑娘,随随便便嫁出去了,岂不可惜。”
奚元钧放下瓷盅,站起来拍了拍手:“走吧,再喂,鱼都撑死了。”
他走在前面,被留在原地的几个互相看了看,撇嘴摇头,不知道奚元钧是怎么想的。
另一边,走远了的颜姝和郑云淑,循着翁荣她们在的地方与之汇合。两人走在小道上,小声说着话。所议论的,便是刚相看人家的事。
郑云淑主动向颜姝交代:“阿姝,翁七公子说,殿试结果后,无论是否有功名,都会请爹娘来郑家提亲……”
颜姝挑眉喜道:“这是好事啊。真是大好事,提前恭喜你了。这样的话,你可以提前与舅母坦白,免得误会了。”
郑云淑点点头,她和颜姝是一样的想法。她不担心自己,倒是担心颜姝:“那你呢,你怎么办?”
颜姝摇摇头,面带着笑:“不必担心我,我也会与舅母谈一谈。”与此同时,她也会对自己的事再多上上心。
不知怎么的,明明刚才见的官夫人们都还和善,可颜姝仍然心里没底。她想着,婚姻大事,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放心。
颜姝眺望远处牡丹花海,默默地想,奚元钧……究竟离她还有多远。
她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今天合奏的顺利给了她很大的信心。若再来一些能见到他的机会,颜姝会想办法给他那日在颜家所问问题的答案的。
也许冥冥之中,两人缘分本就不浅。
颜姝她们在园中又赏玩了一阵,没过多久,一名王府的下人寻过来,向颜姝行了一礼,请她前去面见昱王妃。
也不知道园子这么大,人又这么多,是怎么找到人的。颜姝和好友们暂别,带着丫鬟跟着领路的妈妈,前往王妃跟前。她默默惊叹这王府中的规矩,心想不愧是能做王妃的,即使昱王是个闲散王爷,但昱王妃绝不是个空架子。
昱王妃邀请颜姝为她特制一套头面,所以颜姝小小年纪的姑娘,在王府受到的待遇却是独一份的。被下人唤作颜大家不说,来到王妃所在的馆阁,丫鬟们皆毕恭毕敬。
没过多久,她被带到昱王妃跟前。行过礼后,明明是陌生面孔的昱王妃,却待她极热情。
“我就喜欢有才华的姑娘,买了不少你们宝臻阁的首饰,都爱极了。这次,你可得好好发挥才能,为本宫画一套独一无二的头面。”昱王妃笑得眼睛温柔,盈着光芒,满是期盼,对颜姝极富信任。
面对这样一位高贵却和蔼的美妇人,颜姝自是予取予求,满口答应:“小女一定尽心尽力,让王妃娘娘满意。”
昱王妃点点头,忽然生了个主意:“不如,这段时间你就在王府住下,不急着时间,把头面样子画好,待制作时,你再监工看着,如何?最近没什么要紧事吧?”
颜姝本想拒绝,在人家府上住着到底不方便。不过昱王妃待她太慈和了,提出这样的建议,也是为了她能专心致志地为她做事。因此,颜姝思维打了个转儿,拒绝的话临到嘴边化为答应:“一切都按照王妃娘娘的意思来。”
昱王妃满心满意,她很期待颜姝的成果。
赏花会后,颜姝回到颜家,同家人暂时道别,收拾好一应要用的东西,由昱王府的马车恭恭敬敬地迎回府中。并且,她在昱王妃所居馆阁旁有一处独立的小院,配有丫鬟四名、婆子两名,专为照顾她一应琐事,只求颜姝能够专心致志在头面的大事上。
颜姝以为,这将是一次闭关似的正经历程。
结果当天,昱王妃派人来传她去与昱王一家人一同家宴,颜姝权当自己只是捎带吃饭的,是主子客气,因此简单打扮,只是稍比王府的丫鬟要鲜亮些。
竟没想到,昱王一家的饭桌上,竟然也坐着奚元钧。
她远远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轮廓了,可不确信,还以为是她眼花看错。直到走近,给昱王夫妻行礼过后,抬头一看,身子顿时有些凝固,瞬息之间没法反应。
她与奚元钧两个,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遥遥相望,彼此的眼睛里都是明晃晃的意外。
昱王妃发现了这一异况,缓声打了个圆场:“我想着你们应当是认识的,就没提前让人交代呢。颜姝,来,坐我身旁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两道因过于意外而胶着的视线顿时分开。
颜姝低头缓和几息,免得露出什么不对来,让昱王妃不满。她乖顺在她身旁坐下,接受丫鬟的服侍。
昱王妃又为刚才那句话解释:“我之所以知道你才华过人,还是因为元钧为皇后娘娘献上的那支金簪呢。本宫从前可没见过他这么赏识过谁。”
不知道为什么,颜姝感觉昱王妃这句话里,有不浅的试探之意。她心想,昱王妃应当与旁人一样,以为奚元钧送金簪的举动,一半是为了帮颜姝造势的。
尽管昱王妃也欣赏她的才华,但对于这样高贵身份的人来说,其实并不喜欢太有心计,削尖了脑袋向上爬的人。
颜姝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奚元钧发话了。
他语气平淡,却正中要害:“姨叔母说笑了,其实元钧并不知道那金簪出自颜姑娘之手。”
只有颜姝知道,他骗人的,明明她当天为他们介绍过哪些首饰是她的想法。
第36章 缘分
有奚元钧这句话, 昱王妃面色中那抹不易察觉的冷傲味道褪去,道:“原是如此。”
颜姝顿时松一口气。她知道了,昱王妃对她表现得亲热, 只因为她做首饰厉害的本事。和她不喜欢有心机的人并不冲突。昱王妃之前大概以为,颜姝一介平民,费尽心思攀上奚元钧这根高枝,才使得他为她破例做事。她不喜欢这一点。
既然是误会,昱王妃便不再在意。
颜姝安静落座,不再多言,力争让自己不引人注意。用饭时,她偷偷地想, 奚元钧怎么会在昱王府,只是吃个饭?还是有另外的原因呢?
奚元钧的视线掠过她几次, 同样也在想这个问题。没想到, 他因为要随着昱王府世子读几日书,也会碰上颜姝以另一个理由也在昱王府小住。
他只觉得有些好笑, 人与人的缘分,果然如藕丝一样牵连不断。
而这份缘分的表现,就不只有一同出现在餐桌用膳这么简单。
用罢午膳后, 颜姝先回她的小院子待了一会儿, 将画样子要用的东西都摆了出来。还有她自己的图册, 带的杂物志等书籍。昱王妃之前说过,若颜姝缺乏灵感, 可以随意在府中走动,去园子里逛一逛。
有她这句话, 此时思路尚且空白的颜姝,便带上桑荷离了小院, 预备只在内院里随意走走。
但昱王府的建造其实不像等闲府邸那样,区分明显的内外院。这里更像是一处更重园景的山庄,起居楼阁都依着地势而立,很少有围墙分隔。
颜姝走着走着,来到一处紫藤如瀑的长庭廊架,她不知这是昱王府的哪一处,等了一会儿没见着人,才在廊架下面坐下,仰头望花,又闭目沉思。
春季花期的花品种丰盛,各有各的美,进了园子一路走来,看过景致太多,人都好像醉了一般。
身着素色葱白罗裙与褙子的颜姝,在花架之下虽不争不抢的,却有一股超然闲适的松弛气概。远远看着,莫名教人心情放松。
奚元钧从世子的书屋出来,恰巧途经此处,又看到了她。他刚才得了先生两个策问的论题,让他自行思考,写对策答卷呈上。奚元钧正为策问题目困顿,见到这片争相茂盛的紫藤,不知不觉走近,走近后才看见有人。
待他看见颜姝的时候,恰巧睁眼的颜姝也看见了他。
她站起身来,远远朝奚元钧浅福了一福,随即从坐着的这一侧来到廊架另一侧,与外面路过的奚元钧隔着木质框架与垂落的紫藤说话。
“多谢奚世子方才替我解围。”颜姝心想着,每次见他都在谢他,也算是二人之间的一桩趣事了。
此处远近都没人,奚元钧也不跟她客气见外:“别多想,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这样的对话,既不像两个不熟的人会有的,也不像朋友之间有的。微妙之感,正如同二人之间的关系。退一步太陌生,进一步太暧昧。
颜姝盈盈一笑,嘴巴上不肯饶人:“可是以奚世子的身份,无论怎么做,都是不出格的,何需解释。”
如果像昱王妃想的那样,不论让谁来看待这件事,都不会觉得奚元钧有什么错,只会把罪名怪在颜姝这样“有心机”的人身上。世道的宽容,往往要给与男子,尤其是位高的男子更多的。
起初颜姝并未放在心上,但后来忍不住回想这事,越想越觉得可笑。但她并不会因此情况,为了名声更高洁更无暇,就约束自己言行。反之,既然无法逃离低微身份给她的桎梏,还不如坦然接受,只为自己活得高兴,不为名声。
她的拆穿让奚元钧无话可说,但又不得不承认,颜姝说得没错。以奚元钧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和她撇清关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无论事实怎么样,罪名都只在颜姝头上,与他没有关系。他解释那样一句话,受利人只有她。
连昱王妃都没意识到的事,她轻轻巧巧地就发现了。这样聪慧灵醒的头脑,让人不欣赏都不行。
颜姝看奚元钧不接话茬,一副随时要走的样子,主动开口:“奚世子往这边走,是不是也想在这里坐坐?不然我走吧,这里留给你。”
奚元钧确实看中了这处地方,想坐一坐,整理策论思路。颜姝说要腾地方给他,若他不要,倒像是落荒而逃。
鬼使神差的,奚元钧还真迈步走近,步入廊架中,朝中央坐凳栏杆走去。
颜姝转了身子,静静望着他,待他走近,她便后退几步,去了廊架末端。两人相隔十几步远,看似毫无关系,其实不知道有多纠缠。
她说要离开让位置,奚元钧看她到了末端又坐下了,既无奈,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难道要他问“你怎么不走?”那颜姝要赖着不动,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去赶她走不成。
要么就只有他自己走,但刚进来又出去,好像他怕颜姝似的,怎么都感觉怪怪的。
奚元钧知道,自己又一次上了颜姝的套,被她架得不上不下,还偏偏拿她毫无办法。他像是进食被噎住一样,哽了一会儿,随即看向另一侧,专注思考自己的事,不再管她。
奚元钧的随从眼观鼻鼻观心,拼命咬着唇忍住。不是他背主看笑话,主要是常年跟在世子爷身边的人最懂得,平时世子是什么样的,遇到这位颜姑娘又是什么样的。
果然百炼钢化成绕指柔,一物降一物。铜墙铁壁般的男人,也只有女子能令之碰壁。
隔着十几步远,颜姝都能看到奚元钧泛黑的脸色。她轻声哧哧笑了两下,随后恢复淡然,不再关注奚元钧。到此为止已经够了,万一奚元钧有什么重要的事,她扰了他,就过犹不及了。
在奚元钧看向另一侧后,颜姝只是略坐了坐,就带着桑荷静悄悄走远离开了,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连脚步都没有。
待奚元钧想到合适的论点,出神完毕,再看那一方向,已空空如也。方才坐着坏心思娇俏少女的位置,此时只有一片紫藤落下的花瓣。
看在她做了坏事后又识趣离开的份上,奚元钧那点对她的无奈悄然消散。她虽有些烦人,常常做些为难他的事,但度拿捏得总是不松不紧恰到好处,让人生不起气来。
就像不远处那只靠近紫藤的小小蝴蝶,凑近又飞远,若即若离。不是累赘,而是美景。
这时候的颜姝还不知道奚元钧怎么会在昱王府,她以为两人能有这样一次意外碰面的机会已是不错了。
又过了两日,她画完两套新想的头面样式,不太满意。在还没到自己满意的程度之前,不能呈给昱王妃看。颜姝便带着两张画稿,前去花园散心。
这一回,她换了个方向,没去园子,而是往池水那边去。
穿过上一次与奚元钧合奏的鹤琴台,继续往前,颜姝才发现,昱王府这一边还有一大片湖。难怪远远看着有一处三四层的楼阁,原来是迎湖而建的。
湖面有一小片荷叶荷花,沿湖生了深深的芦苇,能看出来既有打理,也留下了一些野趣的痕迹。风景怡然而不呆板。
此时,湖中有一叶小舟缓缓随水波泛着,颜姝绕着湖边走了半圈,小舟愈来愈近,她也看到了一身墨色衣衫,躺在甲板上闭目小憩的矜贵男人。
颜姝没想过要靠近来打扰的,大概是她在往前走时,风在自西南往东北向吹,导致小舟也在朝她所在位置靠近。不知不觉,就到了难以避开的距离。
奚元钧有所察觉,睁眼看到她,颜姝第一时间自讨清白:“巧合!我不是特地寻来的,也没有故意靠近的意思。”不说明白的话,恐怕跳进黄河一样洗不清。这也太巧了,不说奚元钧,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也能碰到一起。
奚元钧眼睛微眯,方才的闲适神情一扫而空,此时面色难言,似乎也在想,两人到底是什么孽缘,这么大的府邸,三天内碰到两次。
“无事。”其实他并没有怀疑颜姝是否故意,因为这附近没人能通风报信,颜姝在远处能看见小舟,但不一定能确任船上的人是他。
大好的机会撞在眼前,解释完自己清白后,颜姝并未急着走开。她站在湖边,问出好奇的问题:“奚世子怎么会在昱王府也待这么久?”
奚元钧满足了她的好奇心:“世子有一位足智多谋的先生,我慕名求学,请先生点化策论。因此会在昱王府住一段时间,直到六月殿试。”
他前两日写了好几篇策论,在先生提点过后又修正补充过,头脑紧绷。因此今日看风轻云淡,才出来放松心情。
除非是他的小厮向颜姝通风报信,不然,她来到这里只会是巧合。
颜姝得到了答案,自己也交了底:“我是为王妃娘娘特制头面留在府中的。今日没有灵感,因此出来逛逛。”
“嗯。”奚元钧表示知道了。他之前已经知道她在昱王府的原因,听她说逛园子是为了开拓思路,是能理解的。
颜姝见他并未防备,没有怀疑她,紧绷的心情缓和。随即得寸进尺:“请问,奚世子的小舟能否也借我坐坐?泛舟湖上的感觉应该很不错吧?”
躺在甲板上,闭目随波逐流的感觉自然是不错的,不然奚元钧也不会在这里停留这么久。颜姝说也想上船来,奚元钧的第一想法,不想被人破坏心情。尤其这人还是颜姝。
以她的性子,和曾经那么多前科,是必然不会让他安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