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翁荣带头,其她姑娘便也转变了话头。更不用说公子们那边,当然都愿意给面子。就连翁霁都开口说了句“期待臻臻大作”。这下,还有谁不捧场的?
已经做好准备的奚元钧被截了胡,他看向颜姝的眼神古怪,第一时间揣测的想法各式各样。
她为什么拦着不让他作诗,是觉得他才情不好,怕他比不过翁霁?还是她也想来一首诗,与翁霁方才涉及她的诗句做对仗,两人隔着小溪,有来有回?
这么一想,奚元钧当即沉了脸色,眸光黯淡。
可怜颜姝一心为他,生怕他损了今天的兴致,宁可身先士卒替他拦下这一劫。这就像奚元钧不胜酒力,她主动为他拦酒,替他喝下是一个道理。
奈何有人敏锐过了头,误解了她的好心好意,还以为她只是想当着众人的面,与翁霁从诗面上发生牵扯。颜姝要是能知道奚元钧此刻在想什么,恐怕四月飞雪,会大呼冤枉。
随后,颜姝抽了签,喝了酒,用抽到的“桑叶”“雨天”“节日”做了首乱七八糟毫无韵味的寡淡诗文。
但是仍然挡不住奚元钧的多心。
因为就颜姝那样的烂诗,翁霁都能昧着良心称赞一声“好”,他对颜姝的不轨心思可见一斑。奚元钧怎么能不介意?
再之后,羽觞不再停驻过几人面前,直到众人玩累了,曲水流觞结束,没再发生什么事。
此前颜姝频频观察奚元钧,见他神情如旧,没有多开心,也没有变得更糟。她还觉得庆幸,庆幸她成功介入,没让奚元钧作诗。或许奚元钧不曾意识到她的好心,这让颜姝蠢蠢欲动,觉得应该找到他,说点什么。
另外,她原本也早就想好,要寻机会与他说几句话的。郑云淑与翁七公子定亲,让颜姝生了想法,想要试探一二。如果奚元钧并未想过聘她为正妻,她还是及时抽身的好,不能在他身上浪费她的时间。
颜姝想嫁高门,但从未有过做妾委曲求全的想法。之前她想过这事,但之前还不到这一步,提前担心也无用。但到了目前,感觉奚元钧心意已变,这等关键大事,还是趁早弄清楚的好。
翁府的园子很大,曲水流觞散席后,宾客三三两两聚着说话,颜姝和翁荣说过之后,自己循着之前关注奚元钧离开的方向去找人。
今日在翁家,奚元钧身边没有呼朋引伴,反倒和颜淙走得比较近。颜姝寻上前去,发现他们在假山中散步,聊着一些时政。她远远跟着走了一会儿,保持着距离并未偷听,还是他们察觉背后有人,转头来看时才发现她在后面跟着。
颜淙自然识趣地带人走开了,留下奚元钧,给二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奚元钧看到颜姝跟过来时,克制自己没做出明显的反应。他默许了颜淙他们的离开,站在原地等待颜姝靠近。
假山上爬了一些茂密的爬藤,苍翠饱满,两人站在一处,不知有多赏心悦目。
奚元钧静立不动,垂眸望着颜姝,默默等待她开口。可能是和颜姝交手多次,她回回都让人惊讶,奚元钧现在已习惯了,甚至期待她今天说些什么来挑战他的情绪。
上次两人在忘川馆后院不愉快的对话,对奚元钧造成不小的影响,但并未改变他对颜姝的感觉。虽气她,又不忍分隔开。
颜姝因为知道奚元钧兴致不高,先说着之前曲水流觞的事来试探他:“世子爷,刚才抢了你作诗的机会,你不会不高兴吧?”
说起这回事,奚元钧就忍不住心寒。他平稳了片刻,尽量不让自己言行失态:“怎么会不高兴,成全你的心意,是善事一桩。”
这话,倒把颜姝给说晕乎了:“成全?心意?世子在说什么?”但是奚元钧不接着往下说,她只能自己猜,想来想去,能让他用上这个说法的,只有一件事了。颜姝不敢置信地问,“你觉得我想作诗是因为想与翁状元对诗?”
奚元钧低头看她,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颜姝大呼冤枉:“如果如你所说,那我为何作那么丑的诗?”
奚元钧:“因为你运气不好,没抽到好词。”
颜姝语塞了,默默舒缓了许久,总算弄明白,弯来绕去,原来奚元钧竟是在吃醋,怀疑她和翁霁关系不纯。
颜姝莫名其妙到有些语无伦次:“奚世子是不是太看得起我颜姝了,我怎么敢在你面前又去招惹别的男子,这不是自讨苦吃么?但凡是个聪明人,都做不出来这种事吧。就算三心二意,也该趁你不在的时候,哪儿有当面的呢。”
她噼里啪啦说一大堆,倒是把奚元钧脸色说缓和了。
奚元钧顺着她的思路一想,的确有道理,是他急火攻心,想得太直接。正如颜姝所说,就算她广捞俊才为自己谋划,也不会当着他的面。
已得知是自己想错了的奚元钧,陷入无声的沉默。他的确不知道此时应该和颜姝说什么,也有些难为情,因此不如不说。
颜姝知道他的性情,她只需要观察奚元钧的表情,发现他已经没了之前的紧绷,变得平平淡淡,甚至有些轻微的窘迫,这就够了。
她轻吁一口气,心道还好奚元钧是个讲道理的人,她只要解释清楚即可。
安心下来又想一想,颜姝还觉得有些因祸得福呢。她抢了羽觞,真正原因是为了避免奚元钧输给翁霁,如果奚元钧没吃醋误解,让他知道她这一层想法,恐怕也不是好事。
换位思考,谁会希望被别人担心自己不如另一个人呢?
这会儿奚元钧被转移注意力,已经不再纠结颜姝替他作诗的事了。颜姝趁热打铁表忠心:“世子,我一心想的可只有你。”
奚元钧别过头,看向另一侧。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一句话,他只觉得浑身骤然起了一层激灵,直蹿到脖颈和耳后,一股热流点燃身体,耳垂忽地泛热,令他格外不适。
不由自主地,他偏向远离颜姝的方向,和她拉开距离,逃避她的视线。
颜姝无所察觉,问出那个她想了许久的问题,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问题:“云淑和翁七公子定亲了,我很羡慕。我想知道,如果奚世子看得上我,可愿许我正妻之位?”
不能怪颜姝太直接,明知道奚元钧也对她有了特别之意,若舍不得拉下脸来有话直说,耽误的只有她自己。
颜姝问完之后,心跳匆匆,沉默着等了许久。直到她温热的心一点点变凉,也没有等到奚元钧的声音。
心灰意冷,颜姝转身离开,不再留恋。
人生第一次经历动情,陌生和忐忑的夹击下,奚元钧一声在喉间艰难酝酿了许久的“愿意”,说出口时,人已经走远了。
第43章 换人
颜姝越走越疾, 只想逃离令她心死的地方。
奚元钧竟然不愿意?他好不容易被她打动动了心,原来在他心里,将利益看得比真心还要更重。或许, 他对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之选,早有预设。是她们颜家高攀了。
颜姝心中似乎构筑的什么坚固的东西倒塌一般,第一次对自己的愿景是否现实产生了怀疑。她强撑着表面正常,直到翁家宴请结束。后面因为男女宾客的席面是分开的,她没再见过奚元钧。当然,她也不愿再见到他。
回到家中后,颜姝沉闷了好一段时间,茶不思饭不想。
更令她坚信这其中没有误解的是, 她三哥颜淙回到家中后,似乎对她和奚元钧的事一无所知。如果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或者奚元钧改变了主意, 他都能让颜淙捎几句口信给她。
但却没有。
其实奚元钧有想过传话告诉颜姝,甚至在她没等到他说出口的“愿意”, 离去的时候,他也想过叫住她。
不过念头一转,奚元钧还是忍住了。
颜姝提及郑云淑和翁家七公子翁行梁的事, 大有前例摆在眼前, 翁家愿意迎娶郑云淑, 是与家中早就商议好的,黄榜一出, 既派人上门提亲纳采。
奚元钧是实际的人,他之所以犹豫隐忍, 是因为转念一想,应该先解决更关键的一环, 再给予颜姝承诺。如果他口头答应,奚家那边却还需要周旋,让颜姝白白等待空欢喜,倒不如先压下心中儿女私情。
自然,其中也有奚元钧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作祟。他不如颜姝那样,能坦然地将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到底是头一回经历,陌生的感觉令他无所适从。
所以尽管他可以先告诉颜姝,给她半颗定心丸,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再等待他回奚家与父母商议。但奚元钧没有,他迟疑了。
这一迟疑,造成了超出他预计的误会。
颜姝回家不久后,与好友们见面消暑,把这回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所有人。
此时姑娘们在京中著名的攸然茶坊吃凉饮冰酪,最大的雅间里还有小小鱼池,姑娘们或坐或卧,悠悠闲谈气氛闲适。颜姝几句话说出口,惊得全员站直了身子,容色恍惚,一脸不可置信。
“奚世子没答你的话?”
“他怎能如此讨厌。”
人人都为颜姝愤愤不平,但看颜姝,倒早已自行调节得若无其事了。因为颜姝自己在家中想了两日,倒也能理解,奚元钧那样的身份地位,对婚姻大事慎重,也是应该的。
因此她早已不生气也不难过了。
归根到底,颜姝其实并没有她表现给奚元钧那样,有多倾心他本人。她起初接近他,绝大部分原因,都是冲着他的身份地位去的。正如奚元钧所说,她对他了解得并不多,多数来自道听途说。两人见过许多面,却从没什么深入的探讨与相处。
这浅浅的关系,情从何而起?认真来说,颜姝只是觉得奚元钧此人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的君子。
是她一直在讨好奚元钧,给他留下各式深刻印象和不同的感觉。所以奚元钧动心了,但颜姝这一方呢,她并没有得到什么非他不可的感受。
想通之后,颜姝很快清醒冷静,从中脱离。
她能想通,其她姑娘们可不行。人人为她打抱不平,尤其秦相宜,气出一番惊人言论:“奚元钧那个没眼光的,他不要你,我替我哥要你!”
全体又看向秦相宜,同样一脸惊诧。
秦相宜最看不得男人没担当的样子,不顾大家震撼,继续义愤填膺:“你们不知道,其实秦少珩他可欣赏颜姝了,觉得颜姝样样都好。我看啊,要不是他知道你属意奚元钧,兴许早就接近你了。”
她看向颜姝,颜姝同样和大家一样目瞪口呆。被秦相宜这一番话吓得不轻。
秦少珩就这么简单地被他妹妹给卖得一干二净。
有秦相宜一打岔,之后姑娘们便没再议论让颜姝伤心的事,转而聊起来,奚元钧那条路行不通,外面还有大把的选择。一方面,女子大都清醒,知道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跨越。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不如另一条。另一方面,也是大家怕颜姝伤心,还不如说些更有价值的话。
这导致颜姝的注意力被占满了,也挪不出来思绪再想奚元钧。这事便这么被搁了下去。
这还不算完,待这次聚会散后,事情才是真的闹大了。
秦相宜回到武威侯府,第一时间不是回自己房里,径直找去秦少珩的院子,来了一出替友逼亲。
秦少珩看到秦相宜怒气冲冲闯入他房里的时候,还以为又哪里出事,惹着这个小祖宗了。他仰头便斥:“慢点走,别摔个狗啃泥。”
秦相宜把他房里的人全都轰出去,在秦少珩对面坐下,直勾勾盯着他。秦少珩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
“奚元钧那厮瞧不上颜姝,你给我句准话,你愿不愿意娶她?”秦相宜竹筒倒豆一般,这巨大转折,把秦少珩也弄愣住了。
“不会吧?”秦少珩第一反应,是不信秦相宜的前一句话。以他对奚元钧的了解,他绝不是对颜姝没有任何感觉的。不然放黄榜那日,他何故置那么大的气?摆明是吃了挂味,不满颜姝先去了翁府。
他要问秦相宜发生了什么事,可秦相宜决口不说,只逼问他,觉得颜姝怎么样,能不能让她做正妻。
秦少珩似笑非笑,缓了好一阵,才给她答复:“你起码得先告诉我,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才能告 诉你。”就这样没头没尾的,难道让他在明知道最好的朋友心仪谁的时候,来一出横刀夺爱吗?
秦相宜原本不想说的,因为怕给颜姝丢人,但秦少珩非要问,她只好告诉他,奚元钧不愿意娶颜姝为正妻。
原来如此,秦少珩点了点头。他又不知道奚元钧的真实想法,所以听到这个情形,只是觉得正常,且合理。颜姑娘那样的人,是肯定不会甘心做妾的,要嫁,只能做正妻。
但奚元钧喜欢,未必等于颜姝能进国公府。以秦少珩对奚元钧的了解,他得知颜姝只想做正妻,但他许不了正妻之位,按奚元钧的为人,的确可能在情谊尚未酿大之前,坚决地斩断情丝。
秦少珩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桌面,忽然笑了一下,让秦相宜莫名其妙。
不过他很快正色,道:“不然,我先向元钧打探一番,万一他们之中有什么误会呢?打探清楚,给颜姑娘一个确切的答案,你也不要太着急。”
“那你呢?”秦相宜眼巴巴的,就盼着自家哥哥给个准确的答案。
可秦少珩说得模棱两可:“好姑娘,谁不喜欢?”再问,他就不愿多说了。气得秦相宜白了他好几眼,踢倒房里一个花瓶,气冲冲地走了。
秦少珩看着秦相宜的背影无奈摇摇头,与此同时,脸上隐隐还是有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万万没想到,竟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提到颜姝……秦少珩的确觉得她有趣,又特别。他欣赏她,所以乐意撮合给奚元钧。奚元钧那边要是不成,问秦少珩,他心动吗,他还真有一些心动。
不过事实尚不明确,秦少珩就算有那个想法,也不至于这么心急。他还是得先问问奚元钧的意思。确认两人再无可能,就不能怪他不客气了。
不巧的是,奚元钧回到国公府,向晋国公与国公夫人提出想要迎娶颜家姑娘为正妻的事后,得到双亲一致的反对。
国公府嫡长子,未来要袭爵的世子,怎么能娶平民之女为正妻?不是说奚元钧不能追求两心相许,也不是非要门当户对,但作为未来的世子夫人,起码要有一定的出身、教养和贤德,未来才能服众,担当国公府主母大任。
国公夫人贺氏被儿子的提议惊得不浅。她之前不是不知道奚元钧对那颜家的女儿有意,但她想着,此事简单,若奚元钧喜欢,待娶了正妻后纳入府中当一名宠妾,也是圆满。可谁知道,他竟想迎娶商户女为正房夫人?
实在荒唐,贺氏无从答应。
晋国公同样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放着满京城那么多出身好人也好的高门贵女不娶,怎么要娶个平头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