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感激柳文显,但正因为感激,她更加不能任性。
当朝皇后消失在国清寺,这件事情带来的后果绝非柳文显说的那样简单。
先不说国清寺的人会被牵连进去,还有伺候她的金钏几人。
不用说,她们一定会被降罪,且很可能丧命。
还有姜家,柳家。
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周弼此人她是接触过的,他远比民间传言的更荒唐暴戾,一个不高兴就能随意虐杀他人的人,若是发怒,被牵连的只会是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除了他们,还有……裴相和。
他是护送她归宁的人。
她一旦跑了,他绝对会被处置。
神仙殿刺客一事,已经让裴相和失去了不少权力。
要是他在这件事情上再出纰漏,还被满朝文武抓住如此大的把柄,那等着裴相和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姜娩不傻。
她知道,柳文显说的全部在骗她。
他是在安慰她,担心她事后知道一切会自责。
“表兄,我们长大了,也清楚世上的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况且,就算我真的逃了,我也背负不起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我不希望我的自由,我的平安要躲躲藏藏,更不希望我得到这些的前提是建立在他人的鲜血之上。”
第120章 背负不起
姜娩温柔地笑着,眼里流露出来的坚定无可撼动。
她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却带有不可忽视不容摧垮的力量:“如此沉重的后果,不管是你,还是我,都背负不起。”
她虽然想活,却想没有负担地活。
柳文显沉默了。
姜娩拿开他的手。
汴州柳家在当地是名门望族,族中子弟众多,她相信柳文显在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定然也想过失败或是成功以后的后果。
其实,不管是哪一种后果,都会沾上无辜之人的鲜血。
因为他们所面临的,并非是一位仁厚的君主。
柳文显望着她的笑容,一股悲痛涌上心头,沉闷闷的,压得他难受。
她才在京都待多久,却在跟汴州时的性子天差地别。
她明明那么胆小。
明明遇到一点事情都会害怕难过许久。
他还记得,六年前入冬,她母亲病逝时,她趴在床榻前生生哭晕了过去。
此后,她更是连着两个月都没从丧母的痛苦里走出来。
那段时日,她的身子也孱弱的厉害。
可是如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曾经熟悉的需要他照顾的妹妹已经成长成这副令人惊叹的模样。
定然是宫里的凶险加速了她的成长。
对比柳文显的痛苦挣扎,姜娩倒是没有多遗憾放过了这次离开的机会。
是她自己放弃的。
那就没有必要过度为此而感到难过。
姜娩还牵挂着裴相和的处境,道:“表兄,裴掌印的人一定就在国清寺附近,现下他遭遇截杀,独自支撑必然艰难,麻烦你赶紧下山去通报一声。”
柳文显没动:“裴相和陷害忠良,无恶不作,就算死在了里面,也是罪有应得。”
姜娩往后退去。
见她如此,柳文显动了气:“你——”
姜娩冲他一笑,海棠树上落下一阵花瓣,洒落在她的身上,她说:“谢谢表兄。”
柳文显捏紧了拳:“……”
眼看着她消失在花海深处,执意要回去寻找裴相和,他只得忍下怒意。
裴相和死了就死了。
他没所谓。
但娩娩还在里面。
一旦娩娩掺和进去,他就必须得尽快下山搬救兵。
柳家族中也有专门养着的打手,他虽不知那些黑衣人的来历,却猜得出来多半是别人豢养的死士。
想到姜娩,柳文显哪怕再气,也只能先以她的安危为主。
他不禁自嘲地想着,来时带的护卫没在逃跑的时候派上用场,倒是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柳文显将复杂难言的心绪一收,暂且放下对裴相和此人的成见,吩咐几人前去支援裴相和,又带了两人迅速下山去通知人。
-
裴相和浑身是血地靠在海棠树干上。
握着软剑的手,不住颤抖。
他虽身手极佳,也终究不过一具肉体凡胎,无法以一己之力斩杀这么多死士。
负责截杀他的黑衣人死了一地,仅仅剩下几个活口。
他们见裴相和身受重伤,靠着海棠树一动不动,心里一喜,同时也猜到裴相和应该没了反抗的能力,便握紧短刀,缓缓靠近。
第121章 娘娘,我疼
他白玉般的面庞被血染红,一滴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握剑的那条胳膊上被砍了好几刀。
这会儿,血正顺着他疼到发颤的手指往下淌。
身前的一地花瓣上,都是他的血。
裴相和仰着头。
就要死了吗?
想到这片花海就是他的埋骨之处,而他这样满身罪孽的人还能躺在如此干净的清静地,便又觉得没什么不好。
可是他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裴相和靠着树干喘息。
风拂过时,带起一片海棠花洒落,像懒散的小皇后一样呈酣睡的姿态躺在他的衣袍上。
裴相和的视线被晕开的鲜血染得模糊。
都到这关头了,他仍保持着令人害怕的冷静,抽出部分心神来,数了数缓缓逼近的黑衣人。
还剩五个。
且他们都没在他的手底下讨到好处。
身上有不少伤。
但比起他,他们还能走动。
他却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眼看着黑衣人越来越近,裴相和依旧坐在地上没动。
他眼眸微阖,似乎是放弃了挣扎。
然而,在他们放松警惕时,他的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到一处。
他这样的人,机关算尽,便是今日真要死在这里,也会在临死前拉上几个人陪葬。
染血的指尖,摸到一处,正要按下袖箭的机括,却见一道身影提着裙摆向他奔来。
裴相和看得不太真切。
等人近了。
他方认出来。
是小皇后。
她不是跟她表兄跑了吗?
是她察觉到了他背地里的安排,还是她关心他的死活?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回来了。
随着姜娩赶到,跟着她的几名护卫冲上前去,与剩下的黑衣人缠斗起来。
她快步跑去,蹲在他的身前。
见他浑身是血,她开始庆幸自己半途折返的决定。
注意到他握剑的手不断发颤,姜娩担心他再这么握下去伤口会崩裂得更厉害,便伸手过去,指尖贴合着他的手背,试图把剑从他手里拿走,并温柔地出声安抚:“裴相和,没事了。”
裴相和握着剑柄的手指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没有了以往的畏惧拘谨。
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