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姜远是铁了心要护姜娩的。
意识到在这里讨不到好,姜老太太懒得再说,只是在姜远院子里憋了一肚子气后,回到自个儿院子里就找元萫她们谈话了。
姜远见姜娩眼下难得浮现一圈淡淡的青色,心生讶异。
他这孙女儿可是个心大的啊。
竟会睡眠质量不佳?
他虽不会过问姜娩昨晚是怎么遇上裴相和的,但也猜到两人多半是发生了点什么。
不然姜娩不会老走神。
姜远把黑棋往棋篓里一扔,夺了姜娩手里握着的迟迟未下的白棋,扔回她旁边摆着的棋篓里,想到裴相和对付人时所用的阴狠手段,问:“裴相和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姜娩回神,眼里浮动着几许茫然。
然后,她便在姜远的注视下垂了双眼。
做了。
他仗着在病中轻薄了她。
不过这事儿不能跟祖父说。
不单单是羞于启齿。
再说只是被小小的轻薄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裴相和只是病糊涂了。
她为人向来宽容,不跟病了的人计较。
姜远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最近见昔日门生的动作频繁,本也没打算瞒着谁。
不过依裴相和的本事,想来对太傅府的动静是一清二楚的,说不准他昨晚是故意吓娩娩的,想要借此来敲打他这个糟老头子。
这裴相和……
想要敲打他,便该冲着他来,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卑鄙!
无耻!
姜娩见他神色不对,但也没有要杀上门去找裴相和算账的意思,心里一松,扯了谎:“没什么,裴掌印只是跟我说了会儿话,问我习不习惯在太傅府的生活。”
第163章 裴相和是怎样的人
姜远明显不信:“他会那么好心?”
姜娩一噎:“……”
裴相和确实不像那么好心的人。
但也没有世人所以为的那般十恶不赦。
至少,姜娩是这么以为的。
不过,她还是怕他。
原本她跟裴相和各不干扰,哪怕在坤宁宫也能做到和平相处,但昨晚发生的事情,却是把原本还算不错的局面给打破了。
她甚至都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她是皇后,他是只手遮天的权宦,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他们之间都不可能斩断来往。
姜娩心知,想要把关系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就必须要把昨晚的事情忘掉才行。
但姜娩也明白,她越是想要去忽略掉昨晚发生的事,那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就会越清晰的浮现。
她还明白,她跟裴相和之间,有些地方终究是不一样了。
姜娩抓了一颗棋子捏在手里,想着这盘棋还没下完,又在上面落了一颗。
第一次,她对裴相和此人产生了颇大的好奇。
但她不想听外面那些人对裴相和的评价。
她想听听祖父是怎么想的。
姜娩问:“祖父,在您眼里,裴相和究竟是怎样的人?”
姜远执黑棋,‘啪嗒’一声落下,边陪她继续下着,边回道:“心机深城,手段狠辣,媚上欺下。这十年间,他手里所沾染的鲜血,以及他造下的桩桩件件的罪业,便是他死上一千次一万次都无法抵消。”
姜娩想起宫里的情况,想起周弼的残暴,觉得世人还是对裴相和存在很大误解的。
裴相和固然可恨,但周弼在她看来更该死。
虽然,她这想法非常的大逆不道。
听完姜远贬低性的话,姜娩轻声反驳:“但他真的就这般坏吗?”
姜远抬眼,没有打断她,示意她只管说下去。
这里是太傅府,又是在他的院落,姜娩想说什么便说,无需顾忌。
姜娩续道:“他可能真的不好,但也不应该让他一人承担所有的罪孽。皇上不仁,将天下之人的性命当做草芥,甚至就连朝廷颁布的每项政令,或是皇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他操控的。若说恶,若说坏,若说罪业,那么首当其冲该被处理的都不该是他。他不过是选择袖手旁观,亦或者是利用他的权势和皇上的信任达到他的目的罢了。真正的恶,真正的坏,不光只是他,而更该是那些在实施的人。”
她不懂。
不懂为何所有人都把罪责推给裴相和。
想起卫远伯府宴会时那个当场咒骂裴相的人,以及那些人对他的厌恶,姜娩便觉得心里像是长了根刺。
她叹了口气,一手托腮:“或许,有的时候,有些人觉得把过错和罪责推给别人就会心里好受吧。比如遇到困境时,被逼去害人时,他们会想,不是他们无能,不是他们生了恶念,是别人太恶,是别人逼得。”
姜远笑了:“说的不错。”
姜娩微惊:“祖父,您不生气吗?”
她可是在为裴相和说话。
就那个人人唾弃的奸宦。
姜远反问:“为什么要生气?”
他方才说的,不过是世人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并不代表姜远本人有多憎恨裴相和:“娩娩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被形势推着随波逐流,而是时刻保持清醒,这是好事。”
第164章 悲凉
姜娩被夸,面色微赧。
祖父好像很喜欢夸她。
夸得她都不好意思。
姜远冲她慈爱地笑了笑。
到底是个孩子。
虽然她的心智要比同龄人通透,但那也是她身处的环境所致。
在其他方面,姜娩还是稚嫩的,没开窍的。
他说:“你不是问我认为裴相和是怎样的人吗?”
姜娩:“嗯。”
她看得出来,太傅府也就祖父懂得最多。
因而姜娩比较迷茫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去找姜驳那些对某个特定的人或特定的事带有固执己见的人,而是会直接问祖父。
她想,祖父会给她答案。
之后,姜远便同姜娩说起了少年时期的裴相和。
姜远在朝堂比较早,见到裴相和也早,对少年时期的裴相和,他印象尤其深刻。
那当真是一个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少年,却又心性坚韧,学东西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那会儿老皇帝还在,姜远身为太傅,有教导皇子之责,便时常去宫里给皇子传道授业。
那时的裴相和,权势远远不及如今,但遇事沉着冷静,他陪着皇子授业之时,所表现出来的聪慧令姜远吃惊,只是姜远觉得这人没把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上,而是用那身惊人的才华讨好宫里的主子。
姜远发现后,曾找过裴相和。
姜娩听得入神:“后来呢?”
说到这儿,姜远一顿,道:“后来啊,我罚了他十戒尺,我本以为他受了教训会改,结果是屡教不改。再后来,我气急了,当堂发难,而他当时被拖出去挨了一顿板子。听说那一回,宫人们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可那少年啊,也不知道是不怕痛,还是够狠,挨了那扎扎实实的二十板子,愣是一声不吭。”
姜娩唏嘘:“……”
确是裴相和的性子。
他这回重伤,也没见他表现出一副多难受的模样。
若非姜娩知晓国清寺截杀的真实情况,亲自经历过,都要怀疑裴相和是不是真的伤得那般严重了。
事情过去将近十年,姜远的记忆却十分清晰。
他至今记得裴相和当时浑身是血被宫人一左一右拖下去的眼神。
面对他这位严厉的,害他被责罚的太傅,那少年眼神深幽,不喜,不怒。
哪怕后来那少年权柄在握,成了当时太子的心腹,能找到机会报复他,也没有同他计较此事。
姜娩听着,心里有些沉重。
她猜到他应该吃了很多苦。
但亲耳听到时,还是有点难受。
姜远望着她,道:“娩娩。”
姜娩:“嗯?”
姜远问她:“如果说善良是你的底色,是你的力量,也是你的武器,那么你觉得,裴相和呢?”
姜娩陷入了沉思,半晌,嘴里忽然蹦出两个字:“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