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才十七岁。
这宫里要想出头,必须得攀高枝,也就是说,要么伺候在妃嫔身边,跟着妃嫔一起水涨船高,就如同舒云他们那般,沈初宜得宠,舒云不过二十有五,就成为了掌事姑姑。
如烟若雨等人年纪更小,都已经是司职宫女了。
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女官,即便是最平凡的宫女,也盼望着自己有升职的那一日。
再不济,也是在尚宫局,在尚宫和姑姑们身边伺候。
看管布料库,一看就是养老的差事,没有任何前途。
沈初宜大手指在天授八年字样上点了点。
“天授八年,她还是布料库的三等宫女,到了天授九年,她就成了大宫女,开始掌管布料库的差事。”
“等到天授十二年,她一跃成为司职宫女,在尚宫局也有些脸面了。”
算算日子,那时候她才不过二十一岁。
沈初宜又看了看,道:“她是八年前成为管事姑姑的?”
章掌殿道:“正是,那一年……宫中许多职位都有变动。”
沈初宜回忆起来。
程雪寒也是那年成为尚宫的。
天授十七年,整个长信宫风雨飘摇,厮杀不断,那一年,宫里殁了一位贵妃,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
尚宫局的许多职位也都换了人。
原来的尚宫是个严肃的老姑姑,她是在先帝时就入宫服侍的,等到天授七年,前一位尚宫高老荣养,她就成了新任的尚宫。
宫里这些官职,往往没有年头。
能做多少年,端看主子喜欢你多少年罢了。
这位老尚宫品行端方,为人严谨,待小宫女倒是很和气,颇得口碑。
庄懿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同她相处很是融
洽。
不过到了天授十七年,老姑姑已经五十六的高龄了,她又有些老花眼,许多折子账簿都看不了,实在有心无力。
是她自己同皇后和陛下请辞的。
当时帝后二人再三挽留,还是送了老姑姑出宫,寻了风景最好的西郊皇庄荣养。
也就是那时候,程雪寒上位。
而陈璧也从那时候起,慢慢成了程雪寒的左膀右臂。
陈璧的名录,虽然有些地方略有些出挑,但总体而言,并不算太过异常。
这宫里,只要跟对了人,就能水涨船高。
尤其是娘娘们宫中的宫人们,还有尚宫局围绕在姑姑们身边的宫女们,她们是最容易升职的。
自然,差事也最难做。
可有得必有失,这世间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入宫的宫女们,虽然多数都是因为家境贫寒,想要挣一份营生,却也有不少人存了积极向上的心气。
谁都不甘于平庸。
陈璧能从一众宫女里脱颖而出,被程雪寒看中,也是她的本事。
沈初宜问章掌殿:“她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章掌殿叹了口气,也有些赧然:“是奴婢办事不利。”
“娘娘,说实话,这宫里的姑姑们,都对宫规熟悉得很,但凡犯了事的,几乎都是死扛着。”
“除非……除非实在扛不住,或者用了刑,也可能被人背叛,一开始就存了死志,否则他们不会开口的。”
章掌殿在宫中多年,最是知道这一点。
沈初宜问:“其他宫人呢?”
章掌殿就道:“布料库一共有姑姑一名,大宫女两名,二等宫女一名,三等宫女两名,司职内侍一名,一等黄门一名,三等黄门两名,杂役黄门两名。”
粗粗一看,一共有十二人。
尚宫局的布料库并不小,里外一共有十间库房,存放的布料琳琅满目,不胜枚举。
这十二人都是紧巴巴的,忙起来的时候都不够用。
章掌殿道:“宫女这边,只有一名叫迎春的宫女同陈璧很是熟悉,她说,大约是一个月前,她忽然发热,所以当日的值夜市陈璧替她当值的,她还很感谢陈璧。”
日子对上了。
陈璧应该是那一日动的手,在御赐雪绒缎下发之前,特地把送到景玉宫的那一卷裁掉半寸。
这种御赐之物,若是不用,没有人会检查。
沈初宜颔首,思索起来。
这一思索,她就总觉得天授八年很是熟悉。
章掌殿和孙成祥都不敢开口。
沈初宜不由说道:“天授八年。”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那一年,五皇弟夭折。”
第133章
来人正是萧元宸。
天授八年对于萧元宸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年份。
这一年他刚七岁,七岁的萧元宸也是第一次清晰意识到死亡是什么。
还有当时庄懿太后对他的教导。
从那时起,萧元宸就忽然懂事了,也长大了,许多事情,他也一下子就明白要如何做了。
所以他对天授八年记忆犹新。
他一开口,沈初宜就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见过陛下。”沈初宜福了福。
萧元宸大步流星来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看向陈璧的名录。
另外两名宫人立即见礼,不等萧元宸开口就一起退下了。
此刻慎刑司前庭已无外人,只剩帝妃两人。
萧元宸认真看了那封名录,然后才道:“天授八年,陈璧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她入宫多年,只从扫洗宫女成为了三等宫女,看起来没有任何前途。”
沈初宜思维敏捷,不用萧元宸多说什么,立即便明白过来。
“陛下的意思是,天授八年时,陈璧一定做了什么事,入了程尚宫的眼。”
这话一说出口,沈初宜就噤声了。
天授八年,又有什么事呢?
两人对视一眼,萧元宸面色如常,眼眸依旧深邃平静。
“她做的事情很重要,不仅关乎她自己的升迁,也关乎程雪寒的。”
更有甚者,程雪寒就是借由这一件事,成了那人的心腹,慢慢站稳脚跟。
沈初宜终于舒了口气。
一切都对上了。
此刻她心跳如鼓,有一道声音在心底盘旋,经久不散。
她们做的,是否就是让五皇子夭折这件事?
那么陈璧和程雪寒忠于的是谁,不需要明说,已经不言而喻。
但当年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证据了,十七年过去,即便当年有证据,也随着岁月湮灭。
再也没有一丝尘埃。
沈初宜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道:“陛下,您说,陈璧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宫人,是如何出现在程雪寒的视线里,而程雪寒因何这样信任她?”
沈初宜避重就轻,完全略过庄懿太后,只在程雪寒和陈璧身上做文章。
因为目前来看,只有两个人之间有关联,至于天授八年之事,不过只是两人的猜测罢了。
萧元宸今日会把沈初宜请来,不是因为沈初宜比慎刑司经验老道的宫人要聪慧,而是沈初宜头脑灵活,看待事情的角度多样,能见微知著,找出许多不一样的线索。
此刻听了沈初宜的话,萧元宸神情也有些放松,他抬眸看向她:“淑妃所言甚是。”
他顿了顿,道:“还是得从尚宫局和布料库查起。”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一起坐在了审讯堂中。
萧元宸坐在桌案之后,神情肃穆,沈初宜坐在他右手一侧,正垂眸看着手里的卷宗。
章掌殿立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很快,孙成祥就领着人把陈姑姑从牢房里提出来了。
这几日,陈璧受了刑,此刻只穿着白色的囚服,囚服上隐约有些血痕,不过还算整洁,并不邋遢。
她的发髻甚至还算是工整的,一点都看不出凌乱窘迫。
是个无论身在何处都体面的女子。
慎刑司上刑一般不打脸,所以陈姑姑的脸上并没有伤痕,她神情冷淡,不悲不喜,整个人仿佛游离天外,不在这囹圄之内。
两名大力嬷嬷把她放到堂下,给她上了夹板,然后便快步退了出去。
等人都离开了,孙成祥才捏着嗓子开口:“罪人陈璧,见了陛下和淑妃娘娘,因何不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