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拿过崔荷手中的螺子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金穗回答:“姑爷,这是女子用来描眉的工具。”
谢翎挑眉,拿着螺子黛在指尖把玩了几下,低头与镜中的崔荷对视了一眼,他忽然抬手挥退两个丫鬟:“我来给夫人画,你们且退下。”
金穗与银杏心中一喜,郡主与姑爷如今感情越来越好了,都肯给郡主画眉以示恩爱,她们自然欣喜,连忙福身退下,来到门口时,掩唇偷笑阖上了房门。
崔荷等两个丫鬟离去后,转过身来,抬头看向谢翎,问道:“那是谁的血?你为了扯谎竟然划了自己一刀?”
谢翎轻哼一声,抬手掐住崔荷小巧的下颌,目光在她素净的面庞上一览而过,她肌肤白皙,唇红齿白,确实是个美人,也难怪让他轻易失了分寸,古人云红颜祸水,诚不欺我。
谢翎板起脸来,冷静说道:“你觉得我是这种人?那是鸡血。”
崔荷恍然大悟,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又想起昨夜趣事,崔荷笑着打趣道:“那你昨夜跑什么呀?怕我吃了你呀。”
说起这件事,谢翎无端生出几分赧然,临阵逃脱是他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可是当时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决定,当他走出院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回去继续好像也不对,干脆寻个清净之地冷静一番。
出了听荷院,他上了自己的旧院阁楼,坐在窗台上吹了一夜冷风。
本以为能理清思绪,却始终静不下心来,脸颊上残留的触感让他难以忽视,脑海中崔荷的音容笑貌层叠纷杂,或喜或嗔,或怒或怨,或羞或怯,她就像在他脑中扎了根一般。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心烦意燥到这等地步,崔荷真是他的命中煞星!
当年他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坏话害她丢了脸,她就一直记着,此后处处与他作对,不仅害他瞎了眼,如今还要祸害他的下半辈子。
可是,她若想报仇当年之仇,没必要把自己的下半生也搭进来,她就不想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吗?
喜欢的郎君……
她不会喜欢他吧!?
谢翎坐在窗台久久不能言语,一会眉心紧锁,一会愁容满面。
过了许久,他才断然否定这个猜想。
崔荷怎么可能喜欢他,姑娘家喜欢一个人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应该是羞涩靠近,时时相思,患得患失,哪儿像她这样,处处与他作对,他们分明就是仇敌。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后的崔荷施计嫁给他,成了他的妻子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折磨他,羞辱他,她说让府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行,不就是为了让他在府里抬不起头来吗?
谢翎后背一凉,果然应了军营里那个老匹夫的箴言,女人是洪水猛兽,轻易碰不得。
今夜他已经乱了阵脚,让她尝到甜头,只怕她今后欺负起他来会更加得心应手。
不妥,实在是不妥。
谢翎在阁楼上思索了一夜,直到天色渐亮,雨势渐歇,才下定决心。
他既不想碰崔荷,又不能再交白喜帕上去,干脆杀一只鸡,圆了这件事,省得她再拿此事威胁要求他,然后再敲打她一番,好让崔荷认清楚他们的关系。
谢翎捏着崔荷精巧的下巴,拿螺子黛沾过珐琅瓜形胭脂盒里的青黛细粉,在她眉间描摹起来。
他冷着声道:“我昨夜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不想对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哪怕咱们成亲了,我也绝不会碰你,郡主,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咱们或许还能好好做对相敬如宾的假夫妻,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谢翎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放下螺子黛后,他冷笑着瞥了崔荷一眼。
崔荷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她对上谢翎肆意嘲讽的眼神,心中再提不起任何欢喜。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他一直都介意她,哪怕做了夫妻,也不肯放下成见。
她以为昨夜和谢翎坦诚相见后,他多少能生出一点喜欢,原来她错了,谢翎自始至终,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一丝动心,如今甚至不留情面直言他的厌恶。
她的一颗少女芳心,此刻已经四分五裂。
放在以前,他只会再背后说她,如今已经不加掩饰当面冷嘲热讽。
他的耐心已经丧尽了吧。
谢翎今日的冷漠,让昨夜的旖旎成了一场笑话,也让她萌动的春心顷刻间荡然无存。
崔荷失望地垂下眼睫,膝上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她咬着唇扭身而坐,望着床上的鸳鸯锦被,只觉得刺眼得很,鸳鸯交颈,鸾凤和鸣,统统都是假的,都是镜花水月,都是空中阁楼,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她强求来的东西,果真是苦涩的。
不想当着谢翎的面落泪,更不想被他笑话,崔荷站起身来,狠狠剜了他一眼,大步绕过他来到门边,拉开门闩前,她冷冰冰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做这种事,我也恶心,既然红喜帕交了,你往后也别回这个屋了,咱们好聚好散。”
崔荷拉开门闩,一阵雨雾迎面而来,凉爽的雨水气息将她笼罩起来,可再舒爽的清风也吹不走她的烦闷。
新婚才第二日呢,她和谢翎就闹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怎么做。
若是没成亲,她说走就走,可如今成了亲,还能走去哪儿?
总不能成亲一天就和离吧,那她不就成了全汴梁城的笑话!
崔荷站在廊下,伸手去接雨水,冰凉的雨水落入掌心中,她喃喃自语道:“该去给祖母请安了。”
银杏为她撑开油纸伞,崔荷接过伞柄,对银杏说道:“我一个人去,你们别跟来了。”
崔荷提着裙摆,转身便走入了雨幕里。
“郡主,你脸上……”银杏想要追上去,金穗拉住了她,谢翎从屋里出来,面色不虞,金穗方才都听到了他们二人的争吵,顿时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拉着银杏回了屋。
谢翎接过婢女送来的油纸伞,也跟着走进了雨幕里。
出了院子,他就一直跟在崔荷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崔荷浅紫色的裙摆被雨水浸染了污渍,她纤细瘦弱的身躯在油纸伞下若隐若现,踏上阶梯后,进入了抄手游廊。
谢翎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些,可又拉不下脸来哄她,哄什么哄,他也生气了。
谢翎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发泄似的弹射出去,不料石子撞击到卵石上,弹去了别处,“噔”的一声,最后钉在了崔荷面前的廊柱下,入木三分。
崔荷被吓了一跳,看清楚廊下的石子后,便以为谢翎是在吓唬她,崔荷回头怒视着他,骂道:“谢翎,你是故意的吗?”
谢翎也没料到自己失手了,差点打到崔荷,以他的指力,若是打到崔荷,她肯定会受伤。
对上崔荷恼怒的眼神,他随手把手里剩余的石子扔到一边,背着手,一副大爷模样慢慢踱步到崔荷面前,借着这颗石子,与她道歉,也顺便为刚才的重话道歉:“不小心失了手,抱歉。”
崔荷自然是不肯接受,她咬牙切齿,秀眉蹙紧,朝他怒目而视,谢翎斜眼睨她,瞧着崔荷滑稽的妆容再配上愤怒的面容,不由笑出声来。
崔荷:“……”
她想也不想转身就走,裙摆怒意盛放,脚下似是生了风。
刚走上最后一层台阶,马上就要进入前院大厅,谢翎暗叫不好,伸手拉住了她。
崔荷:“……”
她想也不想转身就走,裙摆怒意盛放,脚下似是生了风。
刚走上最后一层台阶,马上就要进入前院大厅,谢翎暗叫不好,伸手拉住了她。
“咱要不先回去吧。”谢翎给她上妆只想发泄一番,可真不敢让崔荷用这样的妆容去见家里人,万一被人嘲笑,害崔荷丢了脸,可不得恨死他。
正在他们二人拉扯间,老太君身边的丫鬟从另一条游廊走来,看见他们夫妻二人了,忙上前喊道:“侯爷,夫人,我正要去寻你们,老太君她旧疾复发了,大夫人让我来通传你们一声不用去请安了。”
第29章
谢翎面色一沉,祖母旧疾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复发了,没想到昨夜下了一场春雨,竟然又犯病了,他得去看看祖母,只是崔荷如今的模样不太适合一道前去。
于是他赶紧劝阻她回去:“既然祖母身子不适,那我们今日就不去请安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去看祖母。”
“我为什么不能去?祖母犯病,我作为孙媳不去侍奉,于理不合,你是想让下人都在背地里说我不孝吗?”崔荷剜他一眼,只觉得谢翎不安好心。
谢翎无言以对,是他想得不够周到,既然她也要去,就得先替她把脸上的痕迹弄掉。
他伸出手想要替崔荷擦拭,将要碰触到她时,崔荷厌弃地拍掉了他的手,皱眉横他一眼:“别对我动手动脚?是谁说的绝不碰我。”
谢翎:“……”搬起石头砸脚了。
“你确定不要我替你擦擦?”谢翎挑眉指了指她的眉间。
崔荷并不知晓自己的脸上被他画了东西,心下还怀着怨怼,自然不给他好脸色:“用不着你管。”
崔荷冷哼一声,扭头对丫鬟吩咐道:“你去我听荷院里找一个叫金穗的丫鬟,让她拿着我的令牌去太医署找个医官过来,来了之后直接到老太君的院里。”
丫鬟点了点头应下,刚一抬头,就看见夫人脸上画着两道浓眉,她不由愣在了原地,崔荷见她还傻站着不肯离去,便沉着脸问:“怎的还不去?”
小丫鬟如梦方醒,连忙福身离开:“是夫人,我这就去。”
崔荷怕耽搁了时间,转身便往筑兰苑走去,谢翎快步追上,谨慎试探道:“你确定真要这样过去?”
崔荷不愿搭理他,仿佛还在为方才的事生闷气。
走出连廊便有一小段露天的鹅卵石小路,崔荷撑开油纸伞,完全遮挡住了谢翎探过来的目光。
雨水绵密,没一会便将她的衣裙打湿了一块,但是幸好路途不远,须臾的功夫二人就到了筑兰苑。
院门开着,崔荷撩起裙摆就要跨过门槛,谢翎忽然伸手拉住崔荷的手臂,最后一次提醒道:“崔荷,我劝你还是回去洗把脸,你这样怎么去见祖母。”
崔荷被他三番四次阻挠,心中不爽快,甩开他的手,怒道:“洗什么脸,你就是想把我支走不让我去看祖母,我可算是看透你了,不仅处处惹人嫌,还喜欢在背地里阴人。”
谢翎自知理亏,便没有与她争论,既然崔荷不愿回去,那他就先替她把眉毛擦去,省得一会进去惹人笑话。
谢翎不由分说抬起手去摸她脸颊,崔荷侧过脸来躲避,谢翎啧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掐住崔荷的下颌,抬手要替她擦去眉上黛色。
崔荷被他毫不怜惜地禁锢住脸颊,气恼得像是一只困兽。
常言道,兔子被逼急了,便会下嘴咬人。
“崔荷!”谢翎的手心被崔荷狠狠咬了一口,崔荷拿过雨伞使劲地往他身上砸,油纸伞上的雨水溅了他一身,让他节节败退。
“谢翎,你以后再敢碰我,打你的可就不是油纸伞了!”崔荷凶狠地横他一眼,撩起裙摆转身就进了筑兰苑,气势汹汹地穿过垂花门,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走去。
谢翎的手掌心中多了一道牙印,牙印很小,印痕却很深,差点见血,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崔荷离去的背影,低低骂道:“好心没好报。”
崔荷甩开谢翎后,阔步往老太君的寝屋走去,一路遇到了不少丫鬟婆子,她们恭敬地朝她施礼,待她离开后便聚在一起对她窃窃私语。
崔荷一路走来便觉得奇怪,她低头看了眼衣衫,又摸了一下脸颊,好似没什么问题呀。
她带着疑惑走进了老太君的卧房,跨过厅堂门槛,便感觉到一阵暖意袭来,早春时节,屋里地龙烧得迅猛,熏得她浑身发热。
崔荷进了屋,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榻上脸色红润的老太君,不是说旧疾犯了吗,怎么看上去身子骨还是和从前一样硬朗呢?
崔荷朝前走了几步,恭谨柔顺地喊道:“祖母,母亲,婶娘。”
大夫人正坐在床沿给母亲喂药,听见有声响,转过头来,一眼便瞧见自己儿媳妇脸上惹眼的妆容,眉粗如墨,张牙舞爪,粗犷似魁梧夜叉婆,儿媳这审美确实有点不一样,这难道是汴梁城年轻人间流行的妆面吗?
“阿荷来啦,不是遣了丫头通传吗?”大夫人放下汤勺,就看见慢吞吞跨进屋的谢翎,他脸色不虞,似是心情不太爽利,难不成小夫妻吵架了?
崔荷来到床榻前,浅笑着行礼:“阿荷来看看祖母,听闻祖母身子不适,我放心不下,祖母这是患了什么病?”
老太君身穿深色寝服,头戴点翠护额,头发梳得齐齐整整,面色虽不算红润,但精神头还算不错,看见崔荷来了,笑得和煦:“乖孩子有心了,都是些陈年旧疾,每逢下雨天就浑身难受,都下不来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