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分别在圆桌两侧落座,圆桌上摆着银碗玉箸,谢翎平日里用惯了普通的瓷碗,当下换成贵重的银碗,一时有几分不适应。
崔荷捧起银碗,拿汤勺轻舀浓汤细细品味,谢翎拿着银碗一饮而尽,等她喝完热汤,金穗与银杏才上前添饭。
一顿饭下来,谢翎觉得崔荷当真娇气,舀菜要丫鬟夹,鱼刺要丫鬟挑,本来一炷香便能结束的晚膳,硬是吃了一个时辰。
谢翎看不下去了,给崔荷夹了一块辣子鸡,说:“多吃点肉,省得回门了公主还说我谢府苛待你。”
崔荷望着沾满辣椒的鸡丁,皱起了眉头,一旁的金穗提醒道:“侯爷,郡主不喜欢吃辣。”
谢翎这才恍然大悟,也难怪只有他一人在吃辣子鸡。
崔荷夹走辣子鸡,正欲放到碗碟中,谢翎就把碗递了过来,说:“别浪费了,给我吧。”
闻言,崔荷抬眸看他一眼,谢翎面色如常不见嫌弃,崔荷这才将鸡丁放到了他的碗里。
饭后,金穗送上茶水与湿帕子给两位主子洗漱擦拭,有丫鬟进来收拾桌面,没一会便收拾干净了。
金穗搀扶着崔荷起身,来到里间梳妆台前坐下,银杏拿着蜡烛将屋里的灯盏一一点亮,顿时,昏暗的室内亮堂了起来。
崔荷坐在梳妆台前点灯看书,谢翎却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走到书架上随意淘了本书,坐到了屋里的罗汉床上。
他不走,崔荷也不能将人赶走,只是屋里多了一个人,崔荷还是有些不自在,她翻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时常翻回头再看,她轻轻拍了拍脸,逼着自己专心一些。
方嬷嬷从外面路过,看见屋中场景,心中宽慰,只是金穗银杏太不懂事,这个时候还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作甚,于是她站在屋外,冲两个丫鬟招了招手,金穗与银杏还以为方嬷嬷有什么事,转身就出了门。
待两个丫鬟出了正房的门,方嬷嬷便拉好房门掩上,银杏问:“方嬷嬷,为何关门,我们还得伺候郡主。”
方嬷嬷板着脸教训道:“屋里不需要你伺候,你要是闲得慌,就去厨房烧水去。”
“烧什么水,今日郡主才刚洗过。”银杏嘟囔着,又遭了方嬷嬷一记打,“蠢丫头,一会不就要用到了吗?”
银杏还是不解,最后还是金穗将她拉走,她才没有追问下去。
崔荷听到屋外的声响,自然知道方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可惜方嬷嬷又得白忙活一场了。
她伸着脑袋从窗户往外看去,就看到银杏被金穗敲着脑门教训,不由轻笑出声,真是个笨丫头。
她轻笑的声音十分悦耳,如同雪落枝头,细不可查,可屋里太过安静,谢翎一下便捕捉到了,他抬头,就看到崔荷拿着书卷挡住脸颊的娇俏模样,心中微微一动,指腹划过锋利的书页,指尖渗出了点点血珠。
他又分神了,谢翎皱起眉头合上书本,绕过屏风去隔间的盥洗台前清洗,待他出来,崔荷已经不在梳妆台前了。
谢翎心底蔓延起一丝落寞,人怎么不见了?
绕出屏风回到房中,就看到崔荷趴在床榻上,双臂枕在枕头下,双腿抬起,交叉晃动着,亵裤落下,露出一节白嫩纤细的小腿,她没穿罗袜,一双玉足精致小巧,谢翎依稀记得它们在他掌中的触觉。
崔荷方才回头时没看到罗汉床上的谢翎,便以为他出去了,屋中没人,她又恢复了少女心性,滚到榻上也随意了许多。
床上还放着两个枕头,她枕着自己那个,手指戳着谢翎的枕头咕哝着骂他:“天天不着家,知道的就是你公务繁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守活寡,你说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再过几天婚假没了,岂不是更忙。”
崔荷压低了嗓子学谢翎说话的声线:“你懂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事业更重要,我娶你不过是形势所迫。”
她又恢复了声线:“没人逼着你娶我,娶了我就不知道对我好点,今天还那么对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崔荷恨恨地砸向谢翎的枕头,呜咽一声倒在了他的枕头上,扁着嘴骂道:“谢翎你就是个王八蛋。”
“你在背后这么说我坏话,你不也是个小混球。”谢翎依靠在床尾的雕花帷杆上,打趣着说道。
崔荷一骨碌地爬起来,卷着被子缩到角落里,心虚地看着他,他不是走了吗?为何还在房中?
谢翎见她慌张无措的样子十分有趣,不由轻笑了一下,须臾,他收敛起笑意,坐到床沿,垂眸思索了片刻,才正色道:“今日的事,我向你道歉……”
他不习惯低头,说完这一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谢翎薄唇紧抿,目光沉沉扫向崔荷,对上她疑惑的眼神,喉结滚动,把心一横,说:“事已至此,为表歉意,明日我也画两道黑眉随你外出走一趟当做赔礼,你看这样如何?”
崔荷攥着被角,惊疑不定地看着谢翎,她不知道谢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试探着说道:“我可看不出你的诚意,没有人会觉得一个男子画两道浓眉奇怪,反倒……”
“反倒什么?”
崔荷上下打量他两眼,想起与银杏说的戏言,她戏谑地说道:“除非你换上我的裙子,扮作女郎,我就原谅你。”
谢翎:“……”
第33章
屋里灯芯噼啪响了两声,烛火晃动起来,将屋内二人的身影投射到床壁内,两道黑影忽近忽远,若即若离。
崔荷斜靠在鸳鸯枕上,瞥了他一眼,在烛光的映照下,他下颌的分界格外清晰,崔荷依稀能看见他此刻正紧紧咬着后槽牙,他正攒着怒火呢,说不准一会就要拂袖离去。
崔荷抬手掩住扬起的唇角,迅速敛下眼眸,手指扣弄着锦被上的刺绣,她当然知道,依照谢翎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的,她就想看他翻脸,然后再威胁他。
谢翎此人软硬不吃,唯有一点,就是他理亏的时候会词穷,此时最好拿捏。
崔荷与谢翎相识多年,自认还是对谢翎的脾性有所把握,只等他拂袖离去,她再使出激将法,就不信谢翎不答应。
余光中,崔荷看见谢翎动了,她坐直身子抬眸望去。
虽是早有预料,可是看到谢翎毫不留情地离去,崔荷心中还是生出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玩闹的心思没了,想要喝止他的想法也在此刻突然消散。
谢翎让她丢了脸,她本来是应该讨回来的,可是再次看到他冷淡拒绝的身影,她也跟着犟了起来,当她很稀罕似的,她才不想看谢翎穿裙子的模样呢。
崔荷菱唇微撅,当即翻了个身,面朝床榻内侧,背对着谢翎。
屋里传来轻轻的吸气声,几不可闻,谢翎扣上房门的门闩,扭头一看,就看到床榻上一个凸起的山丘,崔荷背对着他躺在床榻里,锦被加身,差点将脑袋也蒙住了,只留一头青丝披散在床榻边沿。
谢翎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严实了,才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边沿落榻,他背对着崔荷坐在床沿,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他看着不透光的窗纱,露出了几分难为情来。
反正关了门窗,也没第三个人看见,在她面前丢脸,也没什么不可,谁让他欠了她的。
谢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靠坐在床头,抬手撩起榻沿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指尖上,发间传来淡淡的清香,他垂眸盯着崔荷的侧脸,指尖轻扯,便将崔荷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崔荷轻呼了一声,回头瞪他一眼,扯回自己的头发继续背对着他,闷声道:“少来烦我,你要出去就赶紧出去,我困了,要睡了,今晚你继续睡你的罗汉床。”
谢翎轻呵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困了,就睡吧,正好我也不用换了。”
崔荷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许久才转过身来,掀起眼皮看他:“你说什么?”
谢翎避开与她眼神相接,撑着床沿望向床尾的紫檀纹莲衣柜,没好气地说道:“我说你要睡就睡吧。”
崔荷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岔了,“下一句。”
谢翎咬紧了牙关拒不开口。
崔荷坐起身来,谢翎早已扭过头去不看她,从他紧抿的唇角和僵硬的坐姿,崔荷好似明白过来了,谢翎他妥协了。
她可什么都没说呢,谢翎这就答应了?
崔荷没忍住笑了起来,连忙掀开被子走下床榻,像是生怕谢翎反口一般,急得连鞋子都不穿了,光着脚踩在屋里的铺砖上,打开衣柜只顾着翻找。
谢翎盯着她踩在地上的一双玉足,不由皱起眉来,地上有灰,一会上榻,也不知道脏吗?他提溜起崔荷的鞋履,来到崔荷身后,弯腰把鞋子放到她面前,板着脸道:“不嫌脏?”
崔荷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穿鞋了,她好像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赶紧穿上鞋履,从紫檀纹莲衣柜里掏出一条浅粉色广袖襦裙递给他,这已经是她柜中尺码最大的裙子了,也不知道谢翎合不合身。
谢翎嫌弃地以两指捻起衣裙,转身去了隔间,隔着一道屏风把身上的寝衣换下挂在了屏风上。
崔荷来到圆桌旁坐下,托着腮望向屏风,过了不知多久,也不见谢翎出来,女子襦裙款式繁杂,是不是谢翎不会穿?
她来到屏风外,小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谢翎赤着上半身,与面前的两块帛布抗争了许久,心中早就烦了,崔荷提出要帮忙,他求之不得:“你过来。”
屏风后有一道袅娜身影翩迁而至,崔荷绕过屏风,便对上了赤着上半身的谢翎,她顿时捂住双眼背过身去,耳尖顿时泛着了热意。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崔荷厌弃自己羞涩的举动,连忙放下手掌装作无事发生,唯有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她抿着唇暗骂自己一声,更羞的事昨夜都做了,她还怕什么。
如今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自然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了。
崔荷回头,勒令自己抬头昂胸,可凑近了又垂下了脑袋,终是不敢看谢翎那张戏谑的脸,她拿过衣架上的襦裙抬起,谢翎凝眸看她,配合她的指令,让转身就转身,让张臂就张臂。
崔荷面前是一块玉色胸膛,壁垒分明极是好看,两人靠得太近,一股属于男子才有的气味涌入她鼻尖,崔荷脸颊上早已飞起了红晕。
谢翎低头看她,她的芊白玉勾着两条系带,像是故意一般,怎么也系不上去,谢翎嫌她笨手笨脚,于是伸手去抓系带,不料指尖碰触到了她的手指,如碰触到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两个人的指尖停顿住了,谢翎喉咙滚动了一下,崔荷紧咬着唇不敢缩手。
“我自己来吧。”谢翎沉重的呼吸声在她头顶呼出,崔荷如临大赦松开了手指,低着头转身走出了屏风,她来到窗沿坐下,推开窗户透气,凉风袭来,吹散了她脸上灼烫的热意。
“咳咳。”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声,崔荷起身回头,就看到谢翎穿着一袭粉裙站在屋内,他肩宽腰细,身高腿长,宽松的裙子竟紧紧束缚住他的腰身,显得十分短窄。
他头上用乌木纹云簪束冠,额间有几缕乱发调皮地垂了下来,一张俊逸的脸上满是不耐。
“看够了吧,达成所愿了吧,我去换下了。”谢翎被她盯着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想也不想就要进屏风后面换下。
崔荷如一阵风一般跑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抬起来看他,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去,上下打量,笑得轻佻,“多好看的小娘子啊,你是哪家的姑娘?”
被崔荷当做女子来调戏,谢翎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剑眉几不可辨地上挑,他双手拢于袖间,忽地冷笑一声,抬起手臂卷起袖子,冲她勾了勾手指。
待崔荷满脸疑惑地凑近了,他扯唇一笑,拇指与食指捻起,轻弹她脑门,板着脸冷肃骂道:“好色之徒。”
崔荷捂着脑门噗嗤笑出声来,嘟着嘴骂道:“小娘子长得还行,就是脾气不好,不若,我带娘子出门逛两圈,兴许脾气就变好了呢。”
崔荷心中早有打算,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
崔荷兴致冲冲拉着谢翎的手往屋外走去,谢翎眸光落到二人相牵的手上,她的小手柔弱无骨,细嫩软滑,仿佛他握着的不是崔荷的手,而是一团柔软的棉花,谢翎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眼看着就要拉开房门了,谢翎忽然用力拉住崔荷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他往前倾轧,崔荷吓得急急后退两步,直到撞到门框才停下。
谢翎一手掐着她的腰肢,一手撑在她身后的门框上,将人笼罩在自己身下,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下颌,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只听到谢翎咬牙切齿地说道:“活腻了?”
第34章
因为白日里下过雨,院子里透着清新舒爽的凉意,檐下滴着水,落到青石板上溅起水花,发出滴答声。
方嬷嬷坐在檐廊下的长凳上打络子,身侧有人落座,是柳嬷嬷回来了。
“怎么院子里的丫鬟都不见过来伺候?”柳嬷嬷从老太君院里回来,发现听荷院中一片安静,往常戌时一刻,院中还有丫鬟在值守,特别是金穗丫鬟,总是一刻都停不下来,今儿怎么悄无声息的。
方嬷嬷眼底蓄着笑意,解释道:“侯爷和夫人在房中呢。”
“在房中……”柳嬷嬷恍然大悟,新婚燕尔,又在房中,还能干什么呢,当然是生小世子了。
柳嬷嬷理了理裙摆,笑得和煦:“两位主子若能及早开枝散叶,侯府里也会热闹许多。”
两人坐在檐下又说了会话,一刻钟过去了,屋内半点动静都没有,方嬷嬷有些坐立不安,当年伺候新婚的大长公主时,他们夫妻二人恩爱得每时每刻都无法分开,夜里也闹腾得紧,哪儿像郡主这般静悄悄的。
小侯爷与小郡主也太过含蓄了,半点声息都无,难不成敦伦时都盖着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