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荷盯着镜子里的谢翎,唇畔的笑意深了几分,今日他总不能再出门了吧。
“郡主,可以去沐浴了。”金穗把丫鬟们都遣走了,关上了房门,崔荷这才起身走进隔间脱去身上衣物,她抬眸便看到了谢翎的外袍也搁在屏风上,她脱下裙子后便顺手将裙子盖到了他的衣服上面。
热汤漫过冰冷的身躯,崔荷的精神为之一松,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木桶边沿闭目养神。
银杏坐在浴桶边沿为她浇水,怀着一肚子的疑问,试探着问道:“郡主和侯爷和好了?”
崔荷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疲懒地笑道:“哪儿有那么容易。”
银杏松了口气,笑着说:“那便好,今日我看郡主脸上的妆容不对,就知道肯定是侯爷使坏了。”
崔荷轻笑一声,往银杏脸上弹了点水,嗔骂道:“你怎么不知提醒我一下,害我丢了脸,你也该罚。”
银杏摸了摸脸上的水渍,乖乖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该罚,那侯爷做错了,是不是也得有点惩罚?”
崔荷换了个姿势靠在桶沿,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噗嗤笑出声来,唇畔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确实该罚,你说让他换上我的裙子陪我在院子里走一圈好不好?”
正在书房看书的谢翎突然打了个喷嚏,右眼皮突突直跳,他揉了揉鼻子,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31章
雨水下了一整天也不见停歇,天边灰蒙蒙一片,青翠远山似是雪中翡翠,藏于云雾中若隐若现。
崔荷沐浴过后换上舒适的寝衣,任由银杏为她绞发,面前是金穗为她放置的炭盆,里面燃着银丝炭,她伸出一双细嫩的脚丫放到火面上去烘烤,热意顿时传遍四肢百骸。
金穗从屋外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中是刚从小厨房里端过来的热姜茶。
“郡主,快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崔荷端过汝窑莲瓣碗,低头细细啜饮,一股甜味混杂着姜茶的辣,入腹后周身舒爽。
崔荷抬头问:“加了红糖?”
金穗抱着托盘,笑着应道:“是,知道郡主怕喝姜茶,所以加了红糖。”
崔荷拿起汤勺舀了舀红亮清透的姜茶,垂眸问道:“给他送去了吗?他也淋了雨。”
金穗支支吾吾地说道:“侯爷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崔荷放下莲瓣碗,仰着脖子往窗外看去,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小厨房外有丫鬟走动,她们已经烧起炉灶准备午膳,原来已经快到午时了,也不知道一会用膳谢翎还回来不回来。
崔荷把碗搁到了托盘上,示意金穗拿下去,而后穿上鞋履走下床榻,来到窗沿边的摇椅上落座,摇椅上面被银杏铺了一张纯羊毛毯子,躺在上面如坐云端般松软。
崔荷披散着头发,坐在摇椅上翻阅昨夜未看完的《镜花缘》,看了一会就搁到膝上发呆。
她如今满脑子都在想谢翎,谢翎惹她生气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不过三两句好话,再替她挡一挡雨,她就完全泄了气。
崔荷啊崔荷,你真是无用。
崔荷烦闷地托腮望向窗外雨景,陷入了沉思。
说来奇怪,谢翎逆了她那么多次鳞,后来总是莫名就能和好,是不是她太容易心软了?
可是她真的很难生谢翎的气,总是过一阵就消气了,下一次见他,还是会忍不住上前去撩拨他,娘说得对,先动心者是输家,她输得彻底。
要是能少喜欢谢翎一点就好了,可她的心却从不听使唤。
崔荷苦笑一声,转头望向窗外,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她定睛一看,只能看到远处高空飞过的大雁,应该是她眼花了。
窗外春寒料峭,屋里暖意融融,崔荷捧着书细读,没一会竟打起了瞌睡。
金穗忙完自己的事情进屋伺候,就看到崔荷坐在窗边睡着了,忙去给她找了件狐裘大麾盖上,然后与银杏坐在窗沿旁边安静刺绣。
从崔荷旁边的窗台往外看去,能看到一幢极高的阁楼伫立在院子西边,足足有七八层楼那么高,像是一座瞭望亭,亭内四周落下竹帘,将阁楼里面的模样遮挡得严严实实。
面朝东边的帘子被人挑起一条缝,露出谢翎的冷峻的面庞,他坐在一张摇椅上,双腿搁在窗台边沿,一派懒散模样。
他手里拿着一把锉刀和一块木头,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安静沉默地刻着手中的木头,眼睛不时往窗台下的某处风景看去,没一会便雕刻出了一个粗糙的轮廓。
他刻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再抬眼时,听荷院中婢女们已经端着膳食进屋了,而窗台下早就没有了崔荷的身影。
阁楼外传来邱时上楼的声音,他敲门喊道:“侯爷,该用膳了,是回去听荷院吗?”
谢翎快速停下手中动作,拿过桌上的绸布一把盖住所有的东西,邱时推门进来后,就看到谢翎拿着一本兵书在翻阅,他靠在椅背上,以手撑额,抬头瞥他一眼,谢翎放下手中兵书站了起来,说:“郡主遣人过来问了?既然她催了,就……”
邱时挠了挠鬓角,说:“郡主没派人来问,我看时辰不早了,该用膳了才上来问问侯爷你。”
谢翎黑着脸重新坐了回去,翻开兵书继续看,他盯着兵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略有几分不爽快,她不是给的他寝衣吗?应该知道他今日在家吧,那为何不来喊他,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吃独食。
算了,不喊就不喊,他一点都不饿。
邱时站在原地,见他不肯动身,便以为他不想回院子,邱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掩上阁楼的门退了出去。
邱时走了之后,谢翎把兵书一扔,站了起来,在屋内转了几圈,又回到窗台前撩开竹帘,听荷院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谢翎沉着脸坐了回去。
谢翎在阁楼里坐了许久,直到听荷院中的丫鬟收拾碗筷离去,崔荷也没派个丫鬟出来问问他的去处,谢翎气恼得把竹帘荡出了一道道晃影,拿过兵书盖到脸上闭目休息。
寂静的屋里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声,谢翎气极,拿开书本走出阁楼,冲底下的邱时喊了一声:“去云归楼给我买只烧鸡回来!”
邱时:“……”您回去用膳不就好了。
接下侯爷的任务后,邱时只得出府买烧鸡。
一个时辰后,他拎着一个油纸包裹的烧鸡往府里走,路过听荷院的时候,恰好与回院子的金穗撞上。
金穗惊讶地看着他,问:“邱副将,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们不是出去了吗?”
邱时:“没有出去,侯爷一直在虎鹤园的阁楼里待着,郡主怎么不来喊侯爷用膳呢?”
金穗皱眉:“我们怎么知道侯爷上哪儿去了,还以为出去了呢。”
此时二人总算恍然大悟。
邱时摸了摸脑袋,憨憨一笑:“既然是误会,那劳烦金穗姑娘回去跟郡主说一声,侯爷他今儿没出门,就等着郡主喊他呢。”
金穗轻笑一声,掩去眼底的嘲讽,轻轻颔首算是应下,与邱副将道别后回到听荷院中,穿过游廊进入正房。
崔荷正在歇晌,金穗只得把话咽下,自己忙活去了,直到将近黄昏,崔荷才醒来,她伸了个懒腰下床,屋外的雨已经停歇了,她披着外袍走出正房的大门,站在廊下吹风散散脸上热意,都怪屋里地龙太猛,熏得她浑身冒汗。
丫鬟婆子正在热锅煮饭,煮饭的丫鬟过来询问:“郡主,今儿还是不做侯爷的吗?”
崔荷心中也打鼓,他今日又没回来,晚膳应该也不会回来了,遂摇头:“不必了。”
站在不远处伺候的金穗看到崔荷脸上流露出来的失望,心中不忍,于是走上前来说道:“郡主,侯爷今天一天都待在虎鹤园里,没出去呢,要遣个婢女去唤他吗?”
崔荷面露惊讶,他竟然没出去吗?可是他不说自己去虎鹤园,谁知道他上那儿去了。
不过既然他在家,还是去问一问吧,于是她颔首:“去问问吧。”
“是。”金穗不放心别的丫鬟去,正打算亲自去问问,垂花门外便走进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谢翎披着外袍从门外而入,他对上崔荷的视线,抬手掩住鼻子轻轻咳嗽了一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第32章 (捉虫)
谢翎一整个下午都躲在阁楼里,原本雕刻到一半的木雕也不想弄了,来到书案前坐下,用镇纸铺平纸面,抽过笔架上的狼毫笔,大手一挥,笔尖沾满了墨汁,他笔走龙蛇在雪白的宣纸上肆意勾勒。
风吹动竹帘,带动了书案上的宣纸,有几张没有用镇纸压好,随着邱时拉开门而发出烈烈响声,有纸被风卷走将要贴到邱时的脸上,邱时忙抓住飞舞的宣纸,暗道好险。
邱时拿着宣纸走进屋中,他低头看了眼纸张上的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煞是好看,只是这纸上为何写了那么多个崔荷……
没想到小侯爷也有被情所困的一天,邱时不敢当着谢翎的面发笑,只好默默将纸收起来,来到书案前,把烧鸡递给谢翎,说:“原以为今日下雨人会少些,没想到云归楼都坐满了宾客,属下等了一会才买到,让侯爷久等了。”
谢翎拿过烧鸡放到圆桌上,然后走到盥洗盆前洗手,回来落座后慢条斯理地剥开油纸,撕开一条鸡腿啃咬起来,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不过须臾的功夫,烧鸡只剩下骨架了。
吃完烧鸡后,谢翎来到盥洗盆前洁手,仔细擦拭手指缝间的油渍,邱时立在一旁把赶紧的棉巾递上,顺便把方才碰到的事告诉了谢翎,“侯爷,原来夫人不知道你在家,这才没有来唤你用膳。”
谢翎轻嗤冷笑,垂眸擦拭干净手上水渍,回到书案前翻开一本《史记》阅览,一看就是半天。
邱时去收拾桌上残局,离开后没多久又回来了,他站在窗前垂手而立,望着谢翎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中思忖,小侯爷最近格外的别扭。
昨日出门去见许公子,二人一道吃酒,席间许公子如何调侃侯爷都成,一说起小郡主,侯爷他就拉长脸,皱着眉岔开话题,好像半点都不想提及小郡主一般。
外人眼里他好似不在意小郡主,实则是听不得别人嘴里说半句小郡主不好。
许公子胆子也够大,还想抢侯爷腰间的荷包来玩,结果被侯爷摁在地上摩擦才歇了这个念头。
侯爷其实对郡主动了心,却不肯承认,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都成亲了,丈夫爱慕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正常的吗?他有什么好抗拒的?
战场上侯爷杀伐果敢,决策错了也能虚心改正,可在感情上他就跟头倔驴似的,一条路走到黑,愣是不知道回头。
邱时也不是没劝过,每次都被他骂多管闲事,久而久之也懒得说了。
但这次还要不要再试探一次?邱时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谢翎看得心烦气躁,旁边有个活人轻轻喘气都能惹他一阵心烦,余光中看到他动来动去,当即瞪了他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邱时愣了一下,他已经很安静了,侯爷为何这么暴躁,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脑子一抽便说道:“侯爷,时候也不早了,夫人在等你回去用膳呢。”
本以为会得到侯爷的一句骂,没想到侯爷合上书卷,态度竟好了许多,他站起身来撩开竹帘,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嘟囔道:“快要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廊下有一道浅色的身影走了出来,谢翎勾了勾唇角,放下竹帘,伸了个懒腰说道:“看一天书也累了,你回去歇息吧。”
邱时:“……”还是你装腔作势比较累。
谢翎下了阁楼,脚步加快往听荷院走去,来到院门前,便看见院子里升起的炊烟,他停顿了一步才推开垂花门走进内院。
对上崔荷惊讶的眼神,他颇为尴尬地掩唇咳嗽一声,慢慢踱步过去,双手拢于袖中,乜她一眼:“看什么,我回屋用膳有问题?”说罢绕过她往正屋走去。
谢翎施施然落座,坐在太师椅上抱臂看她。
崔荷披着头发站在廊下,发间只用一根簪子盘起,整个人如同一朵素净的白玉兰花,她站了许久才撩起轻纱裙摆进屋,腰若流纨素,不堪盈盈一握。
谢翎把目光从她腰际移开,拿过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崔荷进屋后径直绕过谢翎旁边的太师椅,往里间走去,她来到梳妆镜前坐下,拿过桃木梳梳发,目光轻轻抬起,望向镜子里的谢翎。
他又想做什么?今早他也古古怪怪的,莫不是又想什么鬼主意了?
谢翎喝着茶,也在用余光打量她的背影,知道她纤瘦,却不知瘦成这样,腰肢这么细,他双手拢起就能将她圈禁在手掌中了吧。
两个人一个在外间,一个在里间,中间隔着一道流苏垂帘互相偷看。
经过这两日的接触,厨娘大致摸透了两位主子的饮食习惯,一个嗜甜,一个嗜咸,因此上的菜也为两位主子考量妥当。
一碟糖醋鱼,一碟辣子鸡,两个素菜,一道蛋花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