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傅似是家有喜事。”崔荷扭头与谢翎小声嘀咕道。
谢翎人在朝中,自然没有错过这件事,于是便对崔荷解释道:“郑太傅的孙女将要进东宫了,自然是喜事。”
崔荷惊讶不已,她不过几日没看朝报,竟错过了这么一件大事,她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谢翎道:“不过是几日前的事,很快就会昭告天下,到时你就会知道。”
崔荷好奇问道:“不是关淑宁进东宫吗?为什么会是郑太傅的孙女?”
谢翎只好与她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一番。
凤凰神女一事在民间流传甚广,竟有人在宫门外血书,求天子顺应上天旨意娶凤凰神女为妻,在朝中大臣的进谏之下,大长公主松了口,只是没想到口太松了,竟飞进了两只凤凰。
松洲一事过后,昌邑侯被大长公主停职查办,将原属于昌邑侯的职务分散给了其他官员,昌邑侯被架空,如今仅剩一个爵位在身。
“所以关淑宁还是进宫了。”崔荷有些失望,关淑宁的娘家都失势了,按照道理来说是不可能再进宫的,但是奈何凤凰神女一事传得神乎其技,言官据理力争要保神女进宫,大长公主只得让步封她一个昭仪。
谢翎见她愁眉紧锁,便点拨道:“皇后的地位比妃嫔要高,有人压着她,她翻不起风浪。”
皇帝年幼,后宫形同虚设,若只娶关淑宁,难保其不会独掌后宫一人独大,如果先立后,再纳妃,关淑宁怎么蹦跶也越不过皇后去,而且如今昌邑侯失了势,关淑宁在后宫的日子也好不到那儿去。
昌邑侯此番为孙女铺的路怕是走进死胡同了。
崔荷咂摸了一下,隐约猜到了母亲的用意,郑太傅是母亲的人,立郑太傅的孙女郑雪恩为后,前朝后宫就尽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原先她还为此事担忧,没想到母亲这一步竟破解了凤凰神女的事。
崔荷心情大好,脚步也雀跃了几分。
书画院在翰林院府邸的西边,离开前院热闹的主阁后,他们继续往西边的书画院走去。
路过后院特意开辟的半亩方塘,只见方塘水质清澈,边上有杨柳倒垂,后山嶙峋怪石,层峦叠嶂,皆倒映在湖面之上。
正应了那首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即将跨进院中游廊,却听闻廊下有人在说话,崔荷和谢翎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停下脚步,不再上前。
透过雕花漏窗,清晰看到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崔荷本不好奇,奈何这声音着实有些耳熟。
她贴近漏窗,看清楚了站在廊下的二人,许如年一身白衣,而身侧的蓝袍男子,则是樊素的未婚夫婿齐颂。
齐颂面露难色,哀求恳切道:“许大人,事情并非如此,你且听我解释一番。”
许如年因背对着崔荷,看不清楚神情,但他声音冷淡,态度坚决:“齐大人,你不必与我解释,我只奉劝你一句,早日取消这门婚事,你不配娶樊素。”
“许大人,我与玉娘是有婚约不假,但我一直在徽北城念书,与玉娘并无感情上的牵扯,且玉娘她早就心有所属,我与她取消婚约,绝不是因为贪慕荣华富贵,而是想成全玉娘。”
许如年转过身来,满脸都是讥讽笑意:“是你成全她,还是她成全你?”
齐颂如遭雷劈,呆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不确定许如年到底知道多少,齐颂心里没底,只好含糊解释:“男未婚女未嫁,我并未辜负樊素。我与樊素的婚事,是得了老师首肯的,我早已将娃娃亲一事告诉了老师,老师也不曾说些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讽刺许如年手伸得太长了,樊素的祖父都没有异议,他一个外人凭什么插手。
“你辜负了玉娘,还妄想娶樊素,这不是辜负,是欺负。”许如年神情愈发冷凝,“我只问你一句,这婚,你是退还是不退?”
齐颂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玉娘决不能成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
而这个许如年,也不是个善茬,大家虽是同门,但他很清楚许如年跟自己不是同道中人,他此番阻挠,也不知是为了樊阁老,还是为了樊素?
不想与许如年纠缠下去,齐颂拱手道:“许大人若是真心为樊素着想,便不该只揪着我的过错不放,你可曾想过,若我退亲,樊素又该如何自处?许大人请放心,玉娘一事我会处理妥当,就不劳烦许大人挂心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先告辞了。”
齐颂转身离去,待他走后,崔荷和谢翎才从假山后绕出来。
许如年刚跨出游廊,便对上了他们俩个,许如年心中忖度,也不知他们是刚来,还是来了有一会,“真是巧。”
崔荷哼了一声:“是挺巧的,我问你,为何要逼齐颂取消与樊素的婚事?你做何居心。”
许如年笑道:“你不都听到了吗?”
崔荷并不知晓其中来龙去脉,光听他们遮遮掩掩的对话,只有一头雾水,“我可什么都没听明白,谢翎,你听明白了吗?”
谢翎摇头:“没明白。”
许如年睨了崔荷一眼,不由盘算起来,这话若是从他嘴里递出去的,樊素只会觉得他放屁,但如果是从崔荷嘴巴里听到的,她定能听进去。
思及此,许如年也不藏着掖着了,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如实相告:“齐颂在徽北有一个未婚妻叫玉娘,为了娶樊素,他与玉娘退了亲事。”
崔荷斜眼看了谢翎一眼,不在意的说道:“这有什么关系,谢翎也定过亲,我都没嫌弃他。”
谢翎:“?”
许如年好笑的瞥了谢翎一眼,苦笑着摇头道:“可惜齐颂不是谢翎,谢翎是被人退的亲,而齐颂却是主动写的退婚书,抛弃了一个为他付出全部的女子。”
“此话怎讲?”
“齐颂在书院念书时,全靠玉娘替他照顾齐母,操劳家务,为了能让齐颂专心念书,玉娘抛头露面在街头卖包子,挣来的钱全花在齐母和齐颂身上,操劳了数年,转头就被人扔掉,你若是玉娘,你作何感想?你若是樊素,可能安心接受?”
崔荷哑口无言,没想到齐颂竟是过河拆桥之辈,他能拆一座桥,就能拆第二座桥。
不甘心自己的姐妹被坏男人利用,崔荷愤懑不已,说道:“此事决不能成,天下男人千千万,我一定要给素素找到一个真心疼爱她的,而不是处处想着利用她的。”
许如年见目的已达到,脸上笑意深了许多,与谢翎锐利的目光对上,许如年颇有些心虚,移开了视线。
崔荷喃喃自语道:“素素年纪也不小了,女子十九岁还没找到婆家,确实少见,我看前面几个都是文弱书生,不如给她找一个戾气重一点的武将,谢翎,你看看你认识的将军里面有没有适龄的?”
许如年出言否定道:“不妥,刀剑无眼,武将更危险,难不成你想让樊素刚成亲就守寡吗?”
崔荷想了想,确实如此:“那就找个文职武将,安全。”
“搞文职的武将几乎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不是断胳膊断腿就是身患隐疾,不合适。”
崔荷:“……”
谢翎:“……”
多番提议都被许如年否决,崔荷急了,愤慨道:“按照你的标准,天底下就没有一个男人合适。”
许如年懒懒一笑,唇角扬起:“还有一个。”
“谁啊?”
“我啊。”
——
书画院。
宁宥正在低头作画,听闻院子外头有脚步声传来,看了眼屋内滴漏,她时间掐得还真是刚刚好。
宁宥搁下画笔,便有书童递上热毛巾给他擦手,忽然之间,他对离开汴梁多了几分不舍,往常在自己府里,哪儿有这般待遇,还得是书画院。
房间四面窗户大开,照得屋内一片亮堂,忽视撑起的窗牑,内外似是打通了一般,从外窥探或从里张望,毫无半分阻碍。
这个春晖堂,是赵学士特意给崔荷开设来学画的,为了帮他们俩避嫌,赵学士可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这种被人时刻盯着的生活总算可以结束了。
崔荷正欲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手臂忽然被人托住,她扭头一看,就见谢翎神色如常,崔荷没放在心上。
待走进殿门后,谢翎的手忽然从手臂转移到了她腰上,搂着她带到了宁宥面前,故作姿态的搂上崔荷的肩膀,朝宁宥淡然一笑,只是眼里的挑衅意味,藏也藏不住:“宁师兄,我亲自送夫人过来与你学艺了。”
宁宥挑眉,嘴角抽了一下,无视谢翎,把目光落到崔荷脸上,问道:“这几日都画了几幅?给我瞧瞧,可有退步?”
跟在他们后面的银杏提着小篓上前,把筐篓里的画都取了出来,崔荷挣脱开谢翎的手臂,走上前来展开一幅幅画卷给宁宥检阅。
“这几日按照师兄之前教的方法试验了几幅,就只有这两幅尚且看得过去,往后仍需勤加练习才行。”
宁宥在这几幅画上面逡巡了一会,对比初次见到崔荷勉强能入眼的画作,如今已有了极大的进步。
把崔荷的几幅画都看了一遍,需要修改的不多,面对聪颖的弟子,宁宥从不吝啬夸奖:“孺子可教也,郡主天赋虽不好,但只需记住,勤能补拙,往后若碰到瓶颈了,不妨来书画院找赵学士解惑。”
崔荷听出了点弦外之音,“师兄往后不教我了吗?”
宁宥将画卷卷起,解释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上河图已经画完,我也该离开汴梁了。”
崔荷呆愣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想到这一日来得竟是这般早,还这样的突然。
“师兄要走了,什么时候启程?”
“这几日回去收拾行李,今日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有些什么想问的,尽可来问。”
崔荷一时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宁宥已经教了她好多东西,她也没什么可以讨教的,便与他随意聊了些家常,问他会去什么地方云游,将来有些什么打算,大有拉着宁宥彻夜长谈的架势。
“我差点忘记问了,师兄的十美人可画好了?这是美人图的封山之作吗?若是的话,不知我可有这个荣幸欣赏一下?”
谢翎耳尖微动,坐在玫瑰椅上身形不由绷直,之前听几位同僚说起过此画,有人曾言芸娘是第十幅美人图的原身,可也有人说崔荷才是。
宁宥在公主府作的那幅画他看了,只完成了大半,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幅。
“确实画好了,只是还没题字。”宁宥转身去翻后面的画缸。
崔荷惊得目瞪口呆,听闻有人出黄金万两要买这第十幅美人图,原以为他一定小心藏匿于家中,却没想到竟这般随意的放在书画院的画缸里?
转念一想,放在家里确实危险,越是无人注意的地方则越是安全。
地上摆满了卷轴,崔荷撩起裙摆跟上,小心翼翼避开躺在地上的卷轴,随意拾取地上一副卷轴打开,却没想到随手一拿,竟展开了一副令人拍案叫绝的画卷。
这画上的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她仿佛在揽镜自照,只是画中的人眼底藏着的哀愁以及将落未落的泪珠,无端让人生出了一股怜惜来。
崔荷的心脏砰砰直跳,简直不敢相信这幅画是按照她的模样来作的。
“她比你还美。”正当崔荷全身心沉浸在画上时,谢翎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后,崔荷手一抖,差点将画卷扔出去,幸好谢翎及时抓住,否则画卷就要皱了。
“竟被你找着了,我说怎么找不到,看来你与她有缘。”宁宥听到声响后回头一看,就看到了崔荷举着那幅画。
谢翎扶着崔荷起身,接替崔荷的手举着卷轴欣赏,目光紧紧盯着画中人,低哑着嗓子问身边的崔荷:“你为什么哭了?”
崔荷摇头,她完全没有印象,只得解释道:“大概是师兄随手乱画的。”
宁宥走上前来,伸手要拿,谢翎却避开宁宥的手,问道:“师兄什么时候替我夫人作的画?”
“在醉仙楼,郡主可能不记得了,可我当时确实惊为天人,贸然作了画,还请郡主原谅。”
“原来是你。”
崔荷只去过一次醉仙楼,结合画像上的线索,崔荷恍然大悟,终于记起来了,原来对面窗户作画的人就是宁宥。
崔荷脑袋依旧有些发懵,十美人是宁宥所有画作中,她最喜欢的,有幸能成为第十位美人,她仍有些不敢置信。
谢翎察觉出他们二人之间藏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种酸味涌上心头,崔荷竟与旁人有了他不知道的秘密,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令他无端烦躁。
“既然与郡主有缘,送她又何妨?”谢翎冷飕飕的开口道。
“不可!”宁宥断然拒绝道。
“为何?”谢翎眸色黑沉如冰,就连这两个字都是带着冷冽的寒意直冲宁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