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还有伯母在呢,如今你又嫁给了阿兄,阿嫂在这世上也不算举目无亲了。”
元绛珠从翁临阳怀里起身,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歉疚道:“叫妹妹跟着担心了,我阿娘看到家里的惨状,一口气没喘上来,也跟着走了。”
翁绿萼跟着难过地揪了揪眉头。
难不成她们翁家人真与山匪相克?
她从雄州去往平州的路上,也曾遇到过山匪。
阿兄也是。
阿嫂也是。
难怪他们能成为一家人呢,可能这就是特殊的缘分吧。
元绛珠将自己把一家人编排得可怜到只剩她
一根独苗这件事完全不内疚,那些人死不足惜,但看着翁绿萼一副与她共情到自己也快哭了的样子,她有些手足无措:“嗳,你别哭啊,其实我都不伤心了。”
说完,她又推了推翁临阳,示意他快去安慰一下亲妹妹。
翁临阳不为所动,示意她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解决。
元绛珠瞪眼,好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他们夫妻俩专心眉眼官司的时候,翁绿萼从乍闻阿嫂娘家悲剧的失态中恢复过来,见他们眉来眼去,忍俊不禁:
“看到阿兄和阿嫂感情这样好,他们在天上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元绛珠有些不确定,会吗?
但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是,能遇上郎君,就是我最大的运气。往后余生,我便只托付于郎君一人了。”说完,她楚楚可怜地看向翁临阳,“郎君,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翁临阳沉默地点了点头。
……
萧持去了军衙,他倒不是故意不陪妻子招待娘家兄嫂,实在是军务紧要,加上翁临阳新送过来的那批新兵器,正好送去城外的驻营让将士们比划比划。
军衙用作议事的东屋里,军师蔡显、大将隋光远、张运等人齐聚一堂。
萧持从探子手中接过密报,看清上面所述的内容之后,嗤了一声,将密报递给蔡显他们。
蔡显看完,并不惊讶,捋了捋长须:“老皇帝驾崩,先前斗得厉害的几个皇子却一致同意秘不发丧……其中多半有隐情。”
如今胥朝皇室虽然风雨飘摇,随时有被人取而代之的可能,但也有不少老儒文臣固执地只认胥朝正统,将萧持、裘沣之流都视为乱臣贼子,打定了主意,宁死也不愿逢迎新君。
老皇帝生前,几个皇子就已经争得头破血流,早已将彼此视为生死仇人。
如今他们纷纷化干戈为玉帛,表面平静,内里又在涌动着什么恶心盘算?
听着隋光远他们探讨了半晌,萧持忽地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他从前得到过许多张由那方玉玺加印过的明黄圣旨。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是对皇权的无上尊崇。
新帝登基,晓谕天下的那张圣旨上,当然也要有玉玺加印的这八个字。
“玉玺。”
萧持轻敲桌面,神色冷沉:“有人浑水摸鱼,盗走了玉玺。”
所以那些人像无头苍蝇似地连出昏招,让探子得到了消息,加紧递了消息出来。
蔡显一想,也跟着点头:“君侯猜想很是有理。老皇帝病重,他周遭必定戒严,能在那样的情况下盗走玉玺,除了当年的捞月大盗重出江湖,便只有老皇帝身边信重的人有这个便宜得手的机会了。”
“去查老皇帝身边的儿女,有没有谁突然抱病不出,久久未在人前露面了的。”依照老皇帝那多疑的性子,临死之前见儿子之间手足相残,他想起自己御极多年,到头来却落得个这么个下场,心中定然恨极。
若他是老皇帝,会怎么做……?
想到老皇帝的下场,萧持脸又是一冷。
绿萼为他生的孩儿,定然个个都孝顺体贴,冰雪聪明,岂是那群酒囊饭袋可及的。
萧持傲慢,又理所当然地想着。
……
待他披着夜色归家,翁临阳夫妇已经告辞。
翁绿萼刚刚小睡了一觉,见他回来,索性没再梳头发,任由乌黑长发披了满背,她身上穿着一件大氅,看着有些眼生。
萧持看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脸上盈盈带笑。
知她心情极好,他心头原本蒙着的那些阴翳也被迎面而来的香风吹散。
“这大氅,是你阿兄带来给你的?”
翁绿萼摸了摸大氅上柔滑的皮毛,点了点头:“这是阿兄从前为我猎来的墨狐皮做的,暖和极了。我走的时候太急了,忘记带上它,还有些难过。现在好了。”
萧持看着她洋溢着怀念之色的娇媚小脸,嗤了一声,故作不屑道:“这有什么?你若喜欢,我去猎个十条八条,给你做件新的就是。”
“夫君,你真粗鲁。”
翁绿萼幽幽觑他一眼,随即翻了个身,暖和的大氅将她柔柔裹住,舒服得她疑心自己下一瞬又要盹过去了。
但萧持显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我粗鲁?”萧持坐在罗汉床上,沉声质问她,“对你好,怎么就是粗鲁了?”
翁绿萼背对着他,悄悄睁开眼,看见他如小山般巍峨挺秀的影子映在墙上,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听着他不满的语气,她忍笑,佯装没有察觉:“夫君可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既已有了一件狐皮大氅,够用就好,何必还要劳烦夫君抽空射猎?”
说话间,她翻过身去,看着萧持因为沉默而愈发显得坚毅冷峻的轮廓,被烘得暖呼呼的手指攀上他脉络凸显分明的手掌,肌理相触,原先如山般静默的男人霎那间有了真实的波动。
“我不爱喜新厌旧。物是如此,人也是如此。夫君呢?”
萧持看着她眼瞳里流淌着的脉脉情意,带着点儿俏皮,又带着些羞赧,像是从高山之巅奔腾而下的春水,汨汨流往他的心中。
纵然在冬日里,有她这么含羞的一眼,他也觉得胜过春朝。
女使们早已退了下去,内室里只有他们二人。
萧持捧起她白里透红的脸庞,动作轻柔,脸上神情却很严肃,翁绿萼被他眼眸之中的认真攫去一丝心神,听他肃然道:“吾亦然。”
好端端的,他突然这样严肃,反倒叫翁绿萼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两个人私底下说些让她耳热的亲昵话而已,偏他要当真。
翁绿萼一头扎进他怀里,吃吃笑道:“物件儿还是旧的好,但老男人就不好说了。”
老男人?
老男人?!
看着埋进他怀里怎么都不肯动弹,有贼心撩没贼心灭火的某人,萧持久违地感受到了被气笑了的滋味。
当晚,颇具实践求证精神的萧持拉着翁绿萼探讨了半宿关于‘老男人到底顶不顶用’的事。
翁绿萼被一阵又一阵凿击的力道逼得整个人不断地往上蹭,眼角的泪光还来不及成型就被颠碎。
萧持护住她的头,声音沉肃而正经,但凿击的动作越来越重。
“不满意老男人?”
翁绿萼被撞得神魂狂乱,听到他用那样平静之下隐含危险的语气问话,呜咽着摇头。
她真的后悔了!
谁知道这野蜂子听到‘老男人’三个字就发了狂,这样介怀,可见她说的也没错!
萧持看着她笼着水色的眼睛,低下头亲了亲她哭红了的眼皮。
她越来越爱作弄人了。
但还是和从前一样,胆子小,一到要她善后的时候就容易撂挑子不干。
萧持重重沉了下去,在她耳边低声道:“老男人也是你男人。”
那些小男人娶妻,娶得明白吗?
定然没有他稳重会疼人!
……
隔日清晨,虽然翁绿萼浑身酸软,不想动弹,但今日是瑾夫人要启程去琅琊的日子。
她身为儿媳,理应前去送行。
丹榴心细,留意到昨夜屋内的灯直到丑时才歇,一早起来就默默调治了一桶解乏的药汤,见翁绿萼起身,忙扶着她进了浴房。
泡了有小半刻钟,翁绿萼呼了一口气:“我好了,把巾子递给我吧。”
待她带着满身的草药味道出了浴房,见萧持长身玉立,正立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几株积了霜雪的芭蕉,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见到她,原本冷淡的神情倏然被春风划开,露出一个笑。
他大步向她走去,丹榴识趣地后退两步,下一瞬,就看见女君那双柔软小手
被君侯紧紧捉在掌心里,她脸上一红,连忙避了出去。
萧持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幽幽香气中夹杂着草药的清苦味道,知道她刚刚在泡药汤,想起自己昨夜的孟浪,再厚颜的男人此时也有些赧然。
“昨日是我不好,该打。”
他握着翁绿萼的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啪的清脆一声,把翁绿萼吓了一跳,她忙抽出手,嗔他一眼。
“待会儿还要出门,仔细别人看到你脸上的痕迹。再往我身上扣一个悍妇的罪名,言我胆大包天,都敢对君侯大打出手了。”
她语气轻快,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萧持心里一荡,又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去。
“闺房之乐,外人焉知其中妙处?”
他语气轻佻,眼神坦然中又隐隐流露出几分狂浪之意,翁绿萼轻轻推他一把:“一大清早,谁要听你油嘴滑舌。走开些。”
说完,她唤杏香和丹榴进来替她梳妆。
女使们进来,他也不好再胡闹下去。
萧持爱极她这副可爱得过分的口是心非模样,见她含羞逃去内室,也没有乘胜追击,只走到罗汉床前,随意翻看着她昨日放在炕几上的游志。
翁绿萼从菱花镜里看他,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从前他走个路都只顾自个儿大步往前,哪里会顾及她跟不跟得上这样的事。
牵扯着他心神的那根绳,她握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