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和韶音一大早就带着圆姐儿在门口等候,刚刚她们早就看见了沈棠宁和谢瞻,只是不忍心打断母女相认的那一刻,便悄悄躲在了巷子里。
此时听见圆姐儿叫她们,立即迫不及待地从巷子跑了出来,对着沈棠宁哭着喊“姑娘”,一左一右扑入了沈棠宁的怀中。
圆姐儿双眼瞪得滴溜溜大,懵懵懂懂中仿佛明白了什么。
冷不防一人将她抱举了起来,她扭头看去,男人给她扶了扶发上耷下来的小辫子。
父女俩四目相对,圆姐儿眨巴眨巴凤眼,只听男人淡淡说道:“怎么,又忘了叫什么?”
圆姐儿干干一笑,她有些害怕这个威严的爹爹,便怯怯小小地叫了一声。
“爹爹。”
谢瞻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花厅里,王氏和谢璁早等了好一会儿了。
发现小孙女不在,王氏喊秦嬷嬷赶紧去找,秦嬷嬷刚跑出去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指着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回来了!世子和世子夫人抱着圆姐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有人将软帘打起。
众人凝神屏息,都纷纷伸着脖子看向帘外。
少顷,门外走进一个美貌的少妇。
她肤白如雪,身穿白底鹦哥绿的缠枝宝瓶妆花褙子,下身着一条绣着海棠花的曳地白绸裙,莲步微移,与高大的男人缓缓走到人群中央,对着王氏和谢璁一并下跪叩首。
“好孩子,你快起来!这些年你跟着阿瞻,受苦了!”
王氏忙起身,含泪扶起地上的沈棠宁,仔细端详,只见手中的这双纤纤玉手似变得有些粗糙,到底不复往日的不沾阳春水的莹润纤细,不由一阵心酸心疼。
好在岁月仿佛并未在沈棠宁的脸上留下痕迹,反而令她的美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妩媚柔和。
大约是着急赶路,眼底略有憔悴消瘦之色,脸色却是红润,精神看起来十分充足。
“团儿,从前是我们谢家对不住你,对你多有亏待,今日咱们一家人幸而能再次团圆,此乃上天恩德,亦是你蕙质兰心,对阿瞻不离不弃,这份恩情,我谢璁常记于心!”
谢璁说罢,竟起身朝着沈棠宁一拜。
沈棠宁一惊,忙虚扶道:“父亲ῳ*莫要如此,这些儿媳应当做的,何足挂齿!”
谢璁便顺势起身,与王氏一同坐了回去。
众人一看眼前这架势,便明白往后沈棠宁在镇国公府的地位将再无人撼动了。
谁能想到,她刚嫁入府内之时,因身份落魄处处遭人奚落白眼,不得不久居在深院之内。
但就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却在丈夫被流放充军的时候,她明明能够置身事外,拿着和离书和女儿远走高飞,却不顾一切只身千里追随。
老实说,便是王氏自己,恐怕也不一定能够做到。
因此今日在场的座下众人,心底是真心敬佩沈棠宁,对她亦不再用从前的目光相待。
不光是王氏和谢璁,今日镇国公府内谢氏三房的儿郎媳妇都到齐了迎接沈棠宁。
沈棠宁颇有些受宠若惊,她一面同妯娌蒋氏等人寒暄着,无意间看见了人群之中坐在谢四郎身旁的青年。
谢睿在静静地看她说话儿,见她突然向他的方向望过来,他一愣,慢慢红了脸,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沈棠宁冲他微微一笑,目光继续转向蒋氏。
谢睿不敢再看她,一忽想到谢瞻曾经让他发下的誓言,要他对沈棠宁好,一忽又想到刚刚哥嫂进门时两人紧握的双手。
他苦涩地低下了头。
王氏想到沈棠宁一早赶路恐怕没有吃饭,打断了众人的问话,给谢瞻使个眼色,让谢瞻领着沈棠宁先回去用早饭。
谢瞻抱起了圆姐儿,另只手牵着沈棠宁,一家三口往静思院而去。
圆姐儿刚刚也在大厅之中,迷迷糊糊间好像听懂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姨姨是她的娘。
外祖母前几天才带着她从江宁回京都,乍住进镇国公府,圆姐儿很是不适应,幸亏有锦书和韶音日夜陪她。
而这个自称是她爹爹的男人,生得高大威严,只要他回家就会陪她玩耍,给她带几块窝丝糖解馋。
渐渐地,圆姐儿也就接受了男人是她爹爹的事实。
现在,她又突然多了一个娘亲。
到了屋里,谢瞻放下了圆姐儿,让她到娘身边去,圆姐儿却躲到了爹爹的大腿后,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还有点害羞和害怕。
沈棠宁很是失望难受。
女儿不像小时候那样爱缠着她撒娇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她缺失亏欠的岂止是女儿三年的童年。
先是遭遇战乱,温氏帮她带了将近一年多的孩子,而后她又不得不忍痛抛下她去了辽东。
这么多年,她于女儿有生恩,却无养恩,就算此时此刻圆姐儿恨她,她也只能慢慢求得女儿谅解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幸好,以后,她便能日日与女儿呆在一处了。
她的女儿,生得可真漂亮,她看她第一眼,便奇异地有一种感觉:这是一定是她的圆姐儿,旁的女孩子都没有她的圆姐儿好看。
这般想着,沈棠宁心情又好受了一些。
锦书和韶音牵着圆姐儿坐下,三人围着沈棠宁在一处,二婢欢快地和沈棠宁说着这三年圆姐儿的趣事。
譬如小丫头如今多重,胖成了个米团子,恼得圆姐儿打岔纠正说她不是米团子,譬如她最爱吃什么,最爱吃葡萄酸杏,最喜欢在夜里听着外祖母搂着讲故事入睡……
谢瞻看妻子听得津津有味,盯着女儿满眼放光,再容不下旁人,便没有打扰他,坐到了明间里静静等着。
直说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浑然不觉时间,都不记得吃饭了,忽锦书拽了一下还在喋喋不休兴头上的韶音。
二婢对视一眼。
韶音咳嗽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这是怎么了?”沈棠宁不解。
锦书瞅了一眼明间里端坐的人影,沉默片刻,支支吾吾道:“世子夫人,您还是去看看世子吧,兴许他有什么话对您说。”
沈棠宁这才想起谢瞻来。
她还以为他有事离开了。
她起了身,锦书和韶音便很有眼力见地抱着圆姐儿退了出去。
“你还有事对我说?”
沈棠宁走到谢瞻坐的玫瑰椅前,见他冲她张开双手,抬脸微微笑着,便甜蜜地扑坐进他的怀里,疑惑地道。
谢瞻抚摸着她的脸庞,夫妻俩分别了两个多月,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没法与她亲近温存。
眼下身边终于没了多余的旁人,他看着她,抬起她的下巴,而后慢慢低下头,衔住了她的柔软的唇瓣。
先是缱绻地吮缠着,在得到她羞涩的回应之后,热情地一下抵到了她的口中。
沈棠宁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颈。
这种久违的亲密感,因着内心如释重负的喜悦,令沈棠宁浑身如触电一般地激荡酥麻,好似在他怀中软成了一滩水。
她情不自禁地轻轻握住,不觉脸庞羞红如火。
正当她欲要再进一步时,谢瞻却按住了沈棠宁的手。
“宁宁!”
沈棠宁抬起迷离的眼。
谢瞻低低地道:“宁宁,我……”
顿了下,捧着她的脸,歉疚地道:“东契的延啜趁辽东兵力空虚,亲自领兵进犯我辽东边境,太子殿下命我挂帅出征,驱逐延啜,半个时辰后我便要离开了。”
沈棠宁呆住。
“宁宁,对不起,我也想你,想你和女儿……”
谢瞻抚摸着她湿润的唇,朝她压来,沈棠宁偏过了头去。
谢瞻皱了眉,继续捧住她的脸,向她亲去,沈棠宁推开他的头。
“宁宁!”
“我怎样!”她瞪着他叱道。
沈棠宁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委屈,她被谢瞻欺骗了!
他离开的这两个多月里她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恐惧和忐忑之中。
不,从他答应周存和吴准帮他们两人对付东契人的那个时候起她就整日担惊受怕。
好不容易终于摆脱了那些噩梦,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一家三口团聚,他说过要她等他的,她也忍着心里的种种不舍送走了他,她都做到了,可是她刚到回家,他却又要离开!
这样一眼望不头,永远都是在等待的日子,她实在讨厌,她过够了!她宁愿谢瞻只是枣子村里的一个猎户!
沈棠宁强忍着泪水瞪他道:“我怎样了!谢临远,你走啊,我不拦着你,我从来不拦着你!你走了就别回来!”
她从他身上挣扎着跳下来,谢瞻按住她的双肩,从背后搂住她。
“宁宁,你别这样,我们再说会儿话好不好?”
“我不要!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不要再见到你,你现在就走啊!”
沈棠宁恨恨地捶打着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扯开谢瞻搂在她腰间的手,飞奔到里间,趴到床上伤心地大哭起来。
谢瞻追着她走到床边,默默地看着她悲愤啜泣。
他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闭嘴。最后上床搂住她,刚张嘴哄了两句,得到她三四个巴掌之后,悻悻地下了床。
“宁宁,我走了。”
谢瞻说罢,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时辰已是不早了,又看了眼床上哭得双肩抖个不停,没有要理睬他迹象的沈棠宁,叹了口气,果断地转身走了。
沈棠宁哭毕,身旁没了动静,猛地抬头一看,床前人空空。
她急忙下床追出去,却见偌大的静思院哪里还有谢瞻的影子。
“世子呢!”
“世子刚走了!”锦书忙回答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