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有时祸不单行,王氏吃过姚氏让她拿回来的小点心,觉着味道很是不错,在沈棠宁面前夸了几句,又温声说道:“我这里剩下一些,你顺道给阿瞻送过去吧,他近来早出晚归,很是勤勉,叫他也尝尝你舅母做的点心。”
沈棠宁不好拒绝王氏ῳ*的请求,抱着攒盒来到了静思院。
秦嬷嬷见她停下,因问道:“世子夫人怎么不走了?”
“嬷嬷您去送吧,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四姑娘说待会儿要来寻我,我就不进去了。”沈棠宁低着头说。
秦嬷嬷说道:“就进去一趟的I夫,天大的事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世子夫人别推辞了。”
说着不由分说把她推了进去。
沈棠宁躲谢瞻这尊瘟神都来不及,怎么愿意主动送上门。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特像是羊入虎口,刚准备装晕框过去秦嬷嬷,谁知那眼尖的安成突然一眼就看见了,扭头就大声对屋里人叫道:“爷,世子夫人和秦嬷嬷来了,好像是给您吃的!”
屋内,谢瞻捏住书的手一紧。
“就说我不在!”他立即说。
安成在外面回了声是,就再没了动静。
谢瞻松了口气,眼神再回到书上。
“……”
书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懂,连起来却都突然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心烦意乱地扔下书。
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世子夫人……”
先是安成的笑声,和沈棠宁寒暄了几句。而后是秦嬷嬷断断续续的说话,中间,她似乎轻轻地“嗯”了一声,轻而软女子声线沿着轩窗缓缓飘进屋来,仿佛羽毛般在人心头上轻轻骚动了一下。
“安成,是谁来了?”
屋外,秦嬷嬷一番话毕,安成刚要推说世子不在,忽听屋里谢瞻威严地问道。
安成:“……”
秦嬷嬷把攒盒交给沈棠宁,看着她,用眼色示意她快进去。
沈棠宁装作没看见,干脆把攒盒塞进了安成手里,只是脚还没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秦嬷嬷抓住手腕。
秦嬷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半响,沈棠宁只好硬着头皮跟安成走了进去。
她进去之后,安成就顺道关了门。
“嘎吱”一声响动,沈棠宁心一紧,草木皆兵似的忙扭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屋里安静异常,只有烛火吡呲闪着,谢瞻就坐在左手边靠墙的案几后,案几上堆满了书,他坐在书堆里,手中举着本书悬在半空中,沈棠宁看不见他的脸。
“你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一贯的不冷不热,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是母亲让我过来给你送些点心。”沈棠宁小心地说,
“放下吧。”
“放哪儿?”
“随便。”
谢瞻冷冷道。
沈棠宁四下看了看,看到右手边靠墙的位置有张空置的桌子,便走过去放了上去。
明明他面前就有张书案,明明母亲说点心是给他吃的,她就偏要避开他,宁可去绕远路!
谢瞻死死地攥着手里的书,书上的字全都变成了爪哇国语。
这几日他的胸口好像始终憋着一股气,那股气堵在中间上不来下不去,一见到沈棠宁——尤其是眼下看见她对他那种避之如蝎的态度,他就恼怒极了,那股气像是要在胸膛间炸开一样。
他还没嫌弃她了,她倒是挑上了?就这么不想见他?呵,那他就偏不让她如愿!
“你,把东西拿过来!”
沈棠宁诧异地扭过头。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很明显且不幸的是,谢瞻叫的是她。
沈棠宁犹豫了片刻,还是提起了攒盒,再次走到他的面前。
“听说我回家那天,世子后来也去了温家?”
她试探着问。
“什么温家,”谢瞻说道:“不认识。”
“温家就是我舅舅家,正月二十三那天我回了舅舅家,”沈棠宁解释着,顿了顿,她又轻声问:“那永兴庵呢,你还记得你去过吗?”
“不知道、没去过,你烦不烦,啰嗦这么多做什么?”
谢瞻扔下书,恼怒地瞪向她。
他这话话音未落,沈棠宁便像是提前就预备好了似的扶着腰敏捷地往后闪退了两步,一双杏眼睁得极圆极大,那警惕畏惧的模样,仿佛真跟对着个强盗也无异了。
……
“他总是像个强盗那样对我!”
……
耳旁,似乎又传来在永兴庵时她对姚氏的哭诉声。
他怎的就像个强盗了?
他不过是有时对她语气差了些……也只是动动嘴而已!又不曾对她动过手脚……顶多捏两下她的腕子,她至于这样骂他?!
“我没去过永兴庵。听说你不在温家,我就离开了,怎么,你还有事?”
谢瞻拾起书来,挡住自己,语气生硬地道。
谢瞻本就生得魁梧高大,兼之他这人性情颇有些喜怒无常,总得叫人不得不提心吊胆地提防着他接下来会不会动手——
毕竟被他一拳头挥过去,莫说是沈棠宁,便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轻易也消受不住。
“也没什么事,那天你说要让我抄三百遍女诫,不知期限是到什么时候……”她小声问。
“你想抄就自己回去抄,与我无关。”
沈棠宁直到回到寻春小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谢瞻今日怎么怪怪的?
他好像失忆了一样,明明上元夜那晚他急赤白脸地骂她勾引男人,就差动手打人了,这才过去几日,他竟忘得一干二净,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想来想去,沈棠宁只能将其归结于贵人多忘事。
谢天谢地,他忘了。
-
沈棠宁走后,谢瞻坐着看了许久的书。
安成进去一趟给他续茶,偶然瞟了一眼书。
半个时辰后月影西斜,再进去一趟,发现看的竟然还是那一页!
安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长忠小声咬耳朵道:“你有没有发现主子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
长忠挠头,“有吗?”
安成提醒道:“世子夫人走了之后,主子就这样了,那天也是,主子和你一起去外面接世子夫人,没接着人,回来浑身都淋湿了,在屋里发了一晚上的愣。”
“我那天不是和你说了,我和爷去了永兴庵,爷自己一个人进去的,我也不知道永兴庵里发生了什么事,出来他就这样了。”长忠说道。
两仆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
夜里,谢瞻歇下,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睡眠一向很好,最近几天却好像中了邪似的。
睡不着,他心烦意乱地坐起来生闷气,指尖无意勾到一物。
谢瞻将那物从枕下抽出来,是一只绣的十分精致的荷包。
是沈棠宁做给他的那只荷包。
如果她果真如她所言那样讨厌他,那她为什么会对他脸红,又偷偷为他缝补衣服,这只荷包和里面的平安符又作何解释?
或许,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意,只是嘴上不好意思对她舅母承认罢了。
这个想法,叫谢瞻心里终于好受了许多。他吐出一口气,打开荷包,倒出里面的那枚平安符。
谢嘉妤说过,这枚平安符是妻子给在外征战的丈夫求的,丈夫带着妻子的这枚符后便能在战场上刀枪不入,平安顺遂,寓意很好。
可你并不是她那在外征战的丈夫。
谢瞻看着手中隐隐透出朱砂色的平安符,心里骤然冒出的念头泼了他一头冷水。
那日在永兴庵,沈棠宁曾问过姚氏,在边疆的萧砚如何,姚氏告诉沈棠宁,萧砚北上运粮,如今就驻扎与西契一关之遥的涿州城中。
妻子,为在外征战的丈夫求的……
刀枪不入,平安顺遂……
谢瞻翻开那只荷包,里外细看,果然在荷包的内衬里发现了一个银线绣成的小小的昀字。
果然,这只荷包,是她做给萧砚的,确凿无疑了。
……
……
谢瞻闭上眼皮,躺回床上。
半响,他扯着嘴角,沉沉地笑出了声来。
只是,那笑声委实称不上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