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意。
他不在意。
少年用这样的言语麻痹着自己,握紧小娘子的手,为了证明他对她的心意般,微微红着他薄而白净的眼角,顺从地将吻落在了她的颈侧。
那个瞬间,小郡主被烫到了般,忽地瑟缩了一下,心口也不舒服似的抽动了一下。
但她只是颤了颤眼睫,就迎合着少年的亲吻,高高地扬起了头颅。
——
花痕烙下后的不久,回来了的于管家前来叩门,问阿柿要不要用膳。
被少年喂饱了的小娘子当即就变了卦,说她觉得不饿了,不想吃了,想先沐浴。
少年便走出了屋子,让于管家先去将园中随时候着的婢女叫来,侍奉阿柿沐浴。
于管家应了,转身离开。
陆云门随着他一起走出了小楼,一直悄无声息。
但在走到那棵垂着枯枝的石榴树下时,沉默着的少年还是出了声。
“于伯。”
小郎君轻声问他,“我去见外祖母时,你将阿柿送来榴花园,在那之后,她离开过吗?”
“我同卢府管事核对好了重阳节礼、再回到小楼时,阿柿的确不在其中。但过了些时候,她便又自己回来了,回来时大半身都湿透了。”
若是世子不提,于管家倒是想要将此事瞒过。但既然世子问了,他自然便答得一五一十。
“照她说,应是没离开园子,只是去了山林后的鹭鸟鱼池。”
少年又细问了几句,便放于伯离开。
随后,他走出院子,走向榴花园的西北角。
每年他回来前,卢府的仆人都会将整座园子重做修整,便是偏远的鹭鸟鱼池也不会落下。
每一次,鱼池的四周,都会铺满厚实的彩砂,犁成道道波浪纹状,便是有一颗石子落地,也会砸出一颗坑洞。
可此时——
近乎奔跑着穿过林间的少年站在鱼池前的一处石堆上,高高地举起灯笼。
眼前的彩砂地面,除了鸟兽落过的爪迹,便只有星星点点风叶拂过的痕迹。
今日没有人来过这里。
她真的,又对他说谎了。
第100章
100
陆云门回来时,两名刚侍奉完小娘子沐浴的婢女正走向外。
两人都是清秀长相。
年长且个头高些的,额心天生长有一颗朱砂红痣,眉眼细长。而略矮些的那名小婢女鼻子则有些肉肉的,显得稍憨了些。
习惯性地走在后面,那矮些的小婢女小丰摸了摸自己的肉鼻子,边在寒风中缩了缩肩膀,边回想着方才自己侍奉过的小娘子。
入夜前,她们这些被派到榴花园侍奉的下人就听说陆小郎君身边多了个小娘子。
虽然称是养猫的侍女,但还是令不少人在意,都想要去见一见那位养猫侍女的真容。
但府中规矩,不经召唤,下人们绝对不可以靠近那处种着石榴枯树的小楼院落,所以大家也只能按捺下好奇。
没想到,今晚,小院那边竟传来了消息,要召两名婢女过去侍奉。
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她听到是自己要过去后,立马就揣起了不那么安分的心思,换上了规矩内能穿的最好的衫裙发钗,重新敷粉描眉,还偷偷在怀里放了香囊。
而知道小郎君不在、她们要做的侍奉小娘子沐浴时,她也是好大的失落,甚至还有隐隐的不服,觉得自己到底也是卢府的侍女,怎么能去侍奉另一个侍女呢。
可在亲眼见到那名小娘子的那一刻,她的那些不高兴就顿时被丢去了九霄云外。
那可真是好美啊。
乌发雪肌,琼鼻朱唇,就连手指都细白如葱,尤其水珠盈睫时抬眸望过来的那双眼睛,美得连她这个小婢女都觉心砰砰乱跳。
她自小便跟着阿娘进了卢府做事,也算是见过不少世家的小娘子,但能漂亮成这样的,也实在少见。
难怪那样优秀的陆小郎君也会忍不住在她颈上留下那样重的痕迹……
她正胡思乱想着,走在她前面的大婢女阿谨突然停住了脚步。
肉鼻子的小婢女下意识抬头,正望见美如冠玉的陆小郎君走了进来。
她连忙将头低下!
可下一瞬,她就察觉眼前一空。站在她前面的大婢女阿谨竟径直朝着小郎君走了过去。
小丰下意识想要拦住阿谨。
但想起阿娘曾千叮万嘱,阿谨的身份和自己不同,她便收回了手,只是悄悄地在低头时抬了抬眼睛,向着小郎君那边偷觑。
接着,她便看到阿谨格外文气地直着脊骨、走上前拜向小郎君,开口时,声音清甜得仿佛噙满了桂蜜。
可漂亮如寒山冰玉的少年郎君只是冷淡地微微颔首,随后便抬步前行,一声都未出。
那双冷淡的眼睛中,根本连阿谨的一丝虚影都没有留下。
有些被吓到的小婢女,心中对小郎君最后的那点心思也烟消云散了。
而被大婢女阿谨的脸色则更加难看了。
待小郎君走远后,她高傲地挺起脖颈,转身走出院子,随后充耳不闻提着灯笼的小丰在后面的追喊,牙齿用力咬着发青发白的手指关节,忍住泪意,一个人越走越快。
而小楼里,少年刚走上木阶,小娘子就迎到了门前。
“陆小郎君,你看。”
她晃动着头,让小郎君看向她头顶梳簪得极精巧的发髻。
“这是方才一个眉心有颗红点的侍女给我梳的,我很喜欢。可以把她要到我的身边,每天都给我梳吗?”
陆云门看着她:“那是外祖母身边佘妈妈的孙女,若是单独将她要来,容易使人会错意。”
“所以,只要将今日来过的那两个人都要来,就可以了,对不对?”
两人正说着,此前照阿柿的吩咐去热的饭食已经被送来了。少年习惯了不假他人,便自己将碗箸盘盏摆到了屋中。
等他忙完,静静看着他的小娘子举了举她的右手,上面还包着此前小郎君为她缠好的白布。因婢女们侍奉得小心,沐浴时从头到尾,她的伤手都没有碰到过一丁点水。
所以,此时,她就边举着有伤的手,边朝着银箸努了努嘴巴:“我没办法自己吃。”
“你想吃什么?”
少年坐到了她的身旁,端雅地拿起铺满了流云纹的银箸,听着她的话,将她说出的想吃的菜夹到她左手握着的卷草纹金银勺中。
等她慢慢吃完,再为她夹下一筷。
直到阿柿细嚼慢咽地吃饱,少年才将剩下的菜食吃了,随后又照料着阿柿净了口。
见小娘子露出了困倦的神情,少年才又开了口:“明日,我要陪外祖母去佛寺,或许要出门一整日。你要同我去吗?”
“佛寺?”
小娘子蹙起眉,似乎不解其意。
但很快,她就不在意地仰着头问:“只要去佛寺,就可以一直同你在一起吗?”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但明日,我会同外祖母在堂中听许久的讲经,若是你觉得无趣,到时可以让于伯带着你到四处转转。”
不要。
少年心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要离开。
哪里都不要去。
你要一直待在我的身边,让我一直都能看到你。
可他却无法将这些他明知道不该有的念头向阿柿说出来。
——
第二日,天还不见一丝晨光,陆云门便该到向来眠浅早起的外祖母那边问安陪伴了。
小郎君一贯律己,早早便梳洗妥当。
可当他去找阿柿时,即便昨晚答应得好好的,但总是一副娇生惯养模样的小娘子却似乎还是起不了这么早,刚迷糊地用鼻子应一声,眨眼间便又会睡过去。
而且,她睡得香甜极了,一小团全裹在被子里,雪白的脸上还浮着暖意的浅红,如同一朵浸着水色的初生芙蓉。
时辰的确太早了。
看她这个样子,少年不忍心强行把她叫醒,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吩咐了几句于伯,随后自己先出了院子。
然后,一拖再拖,便到了天光大亮。
于管家对着那扇门催了又催,总算将惺忪着睡眼小娘子喊下了榻。
可终于到了能出门的时候,抱着大肥猫的小娘子却刚想起似的说她找不到她的帷帽。
院子外的轿辇已等了许久,于管家边看着空中愈发高升的太阳,边匆匆为她找了片刻。
但时间太紧,实在无法细找,他便拿了手边那条很得小娘子喜爱的面纱为她戴上。
接着,再也耽搁不得,他急急忙忙推着因为“我是养猫侍女,进出当然都要抱着猫”而一定要将大肥猫带出门的小娘子,将她塞进了外面的轿辇。
随后,抬轿的下人们紧赶慢赶,冲去了卢府门外,总算没有叫于管家落到让卢家队伍中的马车单独留下一辆等他们的丢人境地。
他擦了把汗,马不停蹄服侍着小娘子抬步下辇,又目送着她躬身进了那逼仄到几乎不透气的马车厢。
直到这时,见离出发的时辰还差一刻,他才终于放下了心,也跟着坐了进去。
没人说话,等待的时间一下子就漫长了起来。
虽然于管家怕小娘子憋气,好心地让车夫先将马车的帷帘卷上一半,让她也能看看外面的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