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鹞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随着她一起叫了起来,哀鸣声惹人伤怀。
“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不见少年回应,阿柿又固执道,“名字是很神奇的。你给了它名字,它身上就有了你的烙印,你们之间就有了牵绊。也许,你就舍不得将它交出去了!”
她认真地看着少年:“说不定,就是因为取了名字,我们两人间多了一条系在一起的线,上天才让我重新回到了你的身边。”
陆云门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问:“我给你取了小字吗?”
“不是啊。”
阿柿摇头。
看。
陆小郎君还不明白谁是猎物呢。
要被烙上烙印的人可从来都不是她。
“你行加冠礼时,取的是我给你的字。”
说完,她笑起来。
“但你今生平安康健,前途无量,加冠时定有贵胄亲临,权豪势要,天下文宗,络绎不绝,不必再用我为你取的字了。”
小娘子的眼睛闪闪发着光。
“所以,你想不想知道前一世我为你取的字是什么?”
少年……竟说不出一句拒绝。
他确实很好奇。
阿柿于是拉起了陆小郎君垂在身侧的手。
昨日她就发现了,少年的手指细长清瘦,但根根骨直有力,手腹掌心都有常年握弓留下的痕迹,并不似许多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弱到连投壶都无法将箭掷出三臂。
她将他比她大了许多的手掌抚平,用手指在上面轻绵地滑出了两个字。
少年的小指不经意收紧了一瞬。
——九如。
陆九如。
直到她的指尖从少年的掌心离开,迟迟不散的酥麻感仍随着皮肤血管向他的四肢百骸蔓延,逼得他只能用力将手握紧。
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注5)
阿柿觉得,无需她解释,灵心慧性的陆小郎君也会明白她给了它多大的祝词。
而且,她给了他一个“九”字呢。
可蜷着手掌的少年却问了一句:“这个字,陆家的那一位,允了吗?”
“嗯?”
阿柿抬眸。
摩挲着滚烫掌心,少年平静道:“我以为,那位贵人不会喜欢我用这个‘九’字。”
他是这样想的啊。
确实,这事儿编得不太合理。
阿柿同他对视,眼角微微地下垂着,声音也低落了不少。
“其实,没有人同意你用我取的字。”
她根本就不同他讲什么陆家、什么“九”字。
“虽然你没同我说,但我听到了几句你和太孙妃的争执。她说,你的字,该由尊长赐,你让我这个……低贱的人取字,极不合规矩,简直……辱没门楣。但你说,你活不了多久了,便是随心恣意了这一回,又如何呢……”
她说着,眼窝里的泪珠又聚了起来。
“对了。”
她吸着鼻子,合合理理地岔开了话题。
“你看。”
她抬了抬脚上的木屐,金玲声随即响起。
“这个铃铛戴在手上还是时有不便,我就把它戴到脚上啦。”
少女细细脚踝处的裤袜雪白,衬得露出的那圈红绳鲜亮得晃目。
“早上我给你打水的时候,它总是撞上铜盆,震得声音可响了,我怕把你吵醒,吓得手腕都僵了……”
一时间,丁零丁零、如同咒声的不绝铃音又伴随着阿柿的声音响满了小院,像极了随着春风飘来的无数花种,细细密密地散落开来。
——
今日,在陆小郎君醒来前,阿柿便又去见了趟李群青。
抱着大肥猫,她将她“上一世”所查到的线索,挑拣七八告诉了李群青。
以李群青的能耐,靠着她所说的这些,再加上那封所谓的汪苍水的亲笔信,足以将吴家在春陵县所做的一切查个干净。
至于其他的事,李群青也能一应做好。她只需要在旁边静待佳音,拿她想要的陆小郎君取取乐就好。
所以,此时的她就该全心全意围着陆小郎君转。
为了让陆小郎君养目,她得赶紧用皂罗将他屋子中的屏风糊住才行。
于是,在跟少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了好多话以后,她就一路洒着铃音,欢欢快快地前去了窦大娘的院子。
但她才说明了来意,刚在院中对着木人桩活动拳脚的窦大娘便面露惊喜道:“你今日有空?”
“有空的。”
见窦大娘汗流面颊,阿柿马上细心地拿出帕子,双手为她呈上。
“府里没有你要的皂罗,我等下便叫人去买。你若不急,这会儿同我去河边如何?”
窦大娘笑着接过帕子,擦了擦下颌的汗,声音爽朗极了。
“昨日你同我提了要让小陆多吃养目的鲜鱼后,我便想着要带你去抓,今日这天倒是正好。”
“好呀!”
阿柿立马就点头应了。
但说完后,她却迟疑了一下,跑去问了在院门外安静等着她的陆小郎君。
小娘子一脸期待,面靥两颗红豆般的小圆点随着她弯起的嘴角上扬,要多乖有多乖。
“陆小郎君,我能跟窦大娘去河边吗?窦大娘说会带我去抓鱼。”
少年低头看了看她:“好。”
小娘子的小虎牙立马露了出来。
她开心地踮起脚,摸了摸少年肩上白鹞的脑袋:“我们有鱼吃啦!”
白鹞顿时无比捧场地高声“呦”了起来,还用额头去顶她的手心,跟她一起雀跃起来。
少年扭头,静静看着她同白鹞欢呼。
忽然,他发现,她笑起来时,嘴角似乎有道隐隐的笑窝。
他不经意便将这话说了出来。
正巧这时,白鹞见到它头顶的一枝桂花树上落了一只螳螂,本能展翅飞起去捉。
翅膀扑棱棱的声响压过了少年的低语。
阿柿仰面眨眼,望着陆云门:“你说什么?”
对上阿柿的目光,少年忽然发觉他方才的话说得十分不妥。
他垂下眼睛。
“没什么。”
白鹞落到了桂花枝上,将本就被沉沉桂花压弯了的细枝压得弯了。
“你分明说了……”
小娘子不依不饶。
“说我的嘴角……”
她歪头想了想,想不起来,于是自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是有脏东西吗?”
少年只好坦诚:“我说,你笑起来时,嘴角会现有酒凹。”
阿柿的指尖顿了顿。
这不应该……
此时的“阿柿”笑起来,嘴角不应该有痕迹。
“真的吗?我都不知道。”
她吃惊地说了声,随后,灵动地转了转眼睛,扬起脸,明媚地冲着少年笑。
“陆小郎君,有一件事,现在你的肯定也不知道。”
她看着他:“你的眼睑褶中藏了一颗痣。”
陆云门确实不知。
金桂花枝下的少年颤了颤眼睫。
“是吗?”
“是的。”
她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耳朵。
等少年倾身靠过来、却仍旧有礼地同她保持着距离时,小娘子踮起脚,贴到了少年的耳边。
她抓着少年胸口绣着仙鹤暗纹的衣襟,细软的嘴唇随着她不稳的踮脚,若有若无擦在他的耳畔,声音带着松树花粉扑鼻的清甜味道,轻得几乎只有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