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阿柿的提问下说起扶光郡主,他也没有怨怪,只是平铺直述了一句“我揭穿过她”,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说一个陌生人。
至于多年前旧事的细节,他便没有提了。
阿柿正犹豫要不要问,窦大娘就出现在了二人的身后。
“你们怎么还在路上?”
窦大娘不知他们换了地方,先是好奇地问了一句,随后见到阿柿手里编好的鱼笼,马上就笑着对她夸了起来,“这编的可真是结实,比买的还要好!”
得了窦大娘的夸奖,阿柿也不再同陆小郎君搭话了。
她挽好裤腿,拎着她的鱼笼就跟窦大娘去了更上游。
她们在来时的马车上就说好了,要到上游架个小鱼梁,挂网再赶鱼。
少年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合适的地方。
那里的河水不算浅,几乎能淹到阿柿的脖颈。
但小娘子却毫无惧色,穿着草鞋就呱呱踩进了水里。
没等陆小郎君明白她要做什么,她就抱着用于架梁的树枝,一头扎进了河里,单手拨动出水纹,轻轻松松游到了下去,将树枝噗、噗、噗插进了河底!
她的水性好得超出了少年的预料,令他的目光一时间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艳阳高照,碧波荡漾。日光的粉末撒在起伏的水面,散动着粼粼的波光。
在水中的小娘子游得舒展又自在,洁白的肌肤和麻布素衣都被染上了金色,如同一条灵动的金色河鱼。破出而出时,滚动在面颊上的水珠,更是如同一片片闪着光的鳞,亮得让人几乎想伸手去碰触。
窦大娘原本还有些不放心,但见阿柿的水性比她这个在海边长大的都不差,便干脆把这边的活儿都交给了她,自己游去前面赶鱼了。
很快,阿柿就架好了一个简单的鱼阵,将渔网和她的鱼笼全部放好,就等着大鱼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她的背后,有一条傻不愣登但是非常大的鲤鱼,正好撞到了她身上。
阿柿在水中灵活地一个转身,双手啪叽捉住了它的尾巴。可它身上实在太过滑溜,阿柿竟没抓住,让它脱了手,向下游窜逃!
鼓起脸颊,阿柿立马游着追了上去,留下了一串又一串细小的泡泡!
极快地,她就又摸到了鲤鱼的尾巴,把鲤鱼吓得疯狂甩尾。
往水面望了望,见自己已经追到了下游的柳岸,惊起了河岸边捣衣农妇们的声声惊呼,阿柿突然向前用力一蹿,一把将大鲤鱼抱进怀里!
接着,她猛地冲出水面,将大鲤鱼扔到了白胖妇人的脚边,自己则湿漉漉地握着钓竿,跌跌撞撞扑进了那片幂篱的黑纱里。
全身藏在幂篱黑纱中的男孩受了惊吓,眼睛睁得如小兔子一般,看着猝然闯到他面前的鲜活小娘子,一动也不动。
阿柿是故意的。
县主刘檎丹年纪比她还要小上两月,却早已纵情声色,养的面首成群,换得也极勤,都是些孤雏腐鼠,不值得她细记。
所以,直到那些农妇说起同胎二子,她才有了点印象。
既如此,她也该看看,这个想献给扶光郡主的男孩,究竟是个什么成色。
但她还没看仔细,她就被人从身后托住腋下、架着抱了起来。
这样漂亮的,只能是陆小郎君的手。
阿柿忽然觉得,陆小郎君这样托她,简直就像她托那只大肥猫一样。
不,比她托那只大肥猫时还要轻松。
站稳后,阿柿转过身,看向少年。
为了把她拖起来,少年主动踩进了水里,一尘不染的乌皮靴打湿了,干整的裤腿边也湿了,碰到过她的袖子潮了不少,身上还被她溅了水。
但少年没有嫌弃,还伸出手,将她头顶的一颗石砾拿掉。
真的好温柔呢。
陆小郎君。
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想把你藏到金屋子里。
看了看少年身后竹篓里那支因他匆忙跑来、颠出了一半的比目鱼纹竹钓竿,小娘子转身抱起还在岸上拚命扑腾的大鲤鱼,对着少年扬起了灿烂的笑脸!
“陆小郎君!”
她得意又快活。
“我抓到了一条好大的鲤鱼!”
在河水的映照下,那双剔透的圆眼睛愈发明澈透亮,里面漾出的喜悦仿佛能感染所有的人。
“你看它多有劲儿!”
被小娘子牢牢捉住的大鲤还在疯狂甩尾。
看它试图挣脱的力道就知道,肯定肉质鲜美劲道。
阿柿高高地把鱼向少年举起:“你可以做鱼脍吃啦!”
第37章
37
可陆小郎君在确定阿柿无恙后,便没有再理她,而是转向白胖妇人与黑纱半露的男孩。
“对不住。”
帷帽后的少年垂颈叉手,向他们道歉。
“让你们受了惊吓。”
“……哈,只对不住便罢了?”
回过神的白胖妇人大叫地指向她的脚。
阿柿将大鲤鱼扔到她脚边时,有几滴河水甩到了她缝有珍珠的高头履上,在锦布上氤出了深色的花纹。
但细看,那只是晕开的水渍,略晒一晒,很快就能消失。
可白胖妇人却只管声大:“这可是我从郡里最大的、侯同经家的衣肆中买到的,你需得赔我双原样的!”
“娘。算了。”
撩开黑纱的男孩小声阻止道。
那双高头履瞧着花样精细,但早就磨出了毛边,要别人原样赔偿,实在没道理。
而且……
小兔子似的男孩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个帕子,递向阿柿。
在对视到阿柿明亮眼睛的瞬间,他忽地露出了羞怯,垂头红颊细着声:“你擦擦……”
白胖妇人神色一紧,当即站到了两人中间:“什么算了,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小狐狸精是故意的!她存心要勾引你!不然哪能就那么正正好地钻到你的幂篱里?!”
自己这小儿子的样貌比他那两个孪生兄长还要出众,可他对前去侍奉贵人的事却十分不愿,她这个做娘的好说歹说、连哭带求,才勉强让他点了头。
这种关窍时候,万一他对旁的小娘子生了心思,怕是就彻底送不上去了!
说罢,她扭头便对着阿柿破口大骂:“我儿子可有大前程,你这身贱骨头哪里配得上!”
小娘子听着,两只圆眼睛里满是无辜和不服气。
余光见陆小郎君要动,她立马先扬起下颌:“那你还不赶紧带着你儿子回去!”
小娘子生气起来,牙尖嘴利。
“你叫我小狐狸精对不对?”
那她就坐实这个称呼好了。
于是,她向旁边走了一步,越过白胖妇人,灵俏俏地从男孩手中接过了帕子。
“我叫阿柿,你叫什么?”
小娘子伸手将男孩身前的黑纱彻底撩开,对着他越发涨红的面颊,笑着露出她可爱的小虎牙:“光在这坐着钓鱼多无聊呀,我们一起到河里抓鱼吧?”
多容易看穿呀。
一个时时将儿子的双眼蒙住,生怕他流连路边微不足道的萤虫光亮、误了她的登天路。
所以,另一个就从没见过光。只要一丁点的鲜亮颜色,就会被他当成独一无二的太阳。
容易得都不值得她多用一丁点心思。
见自己儿子红着脸、居然真的直愣愣在看小狐狸精,白胖妇人怒从心起,当即就想要给掴她一巴掌。
但她又如阿柿所想的那样,顾忌儿子,生怕打了老鼠却伤了玉瓶,最后只忍气吞声地拉过儿子:“我不要她赔了,快回驴车去。”
知道这样才能不让母亲继续闹,白兔似的男孩最终后退一步,让黑纱重新覆盖全身,走回了驴车。
白胖妇人见状,也往回走。
但走了一步,她还是没有忍住,对着阿柿啐了一声:“晦气。”
阿柿立马作势、要把还在扑腾大鲤鱼往她身上扔,吓得白胖妇人吱哇尖叫,在下人的搀扶下慌乱地逃回了驴车。
抓着大鲤鱼、目送驴车离开,阿柿转回身去找陆小郎君。
但马上她就发现,陆小郎君居然在向其他的农妇打听那白胖妇人的家在何处。
她一下就猜出他要做什么了。
真是不得了。
果然是要成仙了。
问好了地方,少年同在等候他的阿柿一起重新往上游走。
小娘子像是有些不开心,手里的大鲤鱼都被她捏得进气少、出气多了。
过了没多久,小娘子就忍不住似的出了声:“你想赔她一双鞋。”
她的语气特别笃定,连一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