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眼巴巴地看着,就要他腰上正戴着的那条。
她想要,他就给她了。
小郎君将蹀躞带上系着的龟袋和匕首解了下来,随后就取下了蹀躞,想要交给阿柿。
但阿柿却没有伸手接,而是向着他大大地展开双臂,仰脸冲着他,得寸进尺得不得了:“你给我戴。”
圆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带着点骄纵,但神情里又有那么点期待与忐忑。
少年看着她的眼睛,手指微微收紧。
但最终,他还是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头将他的蹀躞带慢慢拢到了她的腰上。
在被少年手臂虚虚环住的那个得逞瞬间,小娘子立刻情不自禁般地、开心地露出了她的两颗小虎牙。
而在不被人看到的那几秒里,她的眼角却微微垂着,以愉悦且高傲的打量目光,细细看着永远如池中荷莲般涅而不缁的小郎君主动向她折腰俯身,近近看着他靠过来的白鹤似的雪肤侧颈和清俊分明的颌角。
渐渐地,她的眼底滑过了一抹没能彻底得到他的遗憾。
于是,在少年修长的手指快要从她的腰旁收回时,她又明亮起眼睛,亲了一下他的面颊。
见少年看过来,她眼中闪动着羞涩的光,但又毫不退缩地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地向他提要求:“陆小郎君,你不回亲我一下吗?”
少年乌黑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却没有动。
果然还是不行吗?
小娘子顿了顿,脸颊小小地鼓了鼓,贴到少年的耳边,放轻声音,带着一点儿的撒娇:“你不亲我,会让我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少年却仍旧没有回应。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过了片刻,直到小娘子的脸颊气得越鼓越大,眼神都要生气的凶光了,他才默默地将她腰上的蹀躞带系好,然后认真地告诉她:“我有东西想要给你。”
说完,他走到榻边,用钥打开了一个小箱子,取出了一个绣着鸾凤衔枝的华贵锦盒,展开在了阿柿的面前。
看到里面那九支模样各异的银鎏金镶玉花树钗,阿柿如同被蜂蛰了一般,黑丸般的瞳仁猛地一跳。
但那也只是一个瞬间。
下一秒,她就为自己一时的失态想好了解释的办法。
她抬起头,略显怔怔地、深深望着少年:“你要……把这些送给我吗?”
她的反应说明了一些什么,捧着锦盒的小郎君看着她:“你知道它们的来历?”
阿柿:“你没有告诉过我,但是前世的时候,太孙妃知道你把它们送给了我,非常生气……”
“我们……”
小郎君极少见地、失礼地打断了她。
他漂亮的眼睛里,又现出了昨晚篝火燎燎时在她面前露出的转瞬难过。
但紧接着,他就放轻了声音,目光笃定又郑重地对她说:“我们,不再提前世。”
“……好。”
这样仙姿玉色的貌美小郎君,以往总是萧然尘外、目光清净到不带一丝杂色,令人很难想到,原来当他被红尘蚀咬后,只用眼神中泛着一点被情绪所勾缠的凡俗心念,哪怕只是伤心的哀色,竟都足以艳动天下。
潮湿眼睛里仿佛下着雨的绝色少年,只要开口,怕是想要什么都可以求得到。
阿柿的目光忍不住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费了些力气才藏住了眼睛里那股兴奋又恶劣的占有欲。
糟糕。
又被他勾起兴致,想看到他更多的样子了。喜、怒、忧、惧、爱、憎、欲,她都想要在他身上清楚地看一看。
简直迫不及待,越是想,越想要……
可是,十分奇怪呢。
阿柿眨了下眼睛。
以往她提前世,他从来不是这个反应。突然这样,又是这种神情,就好像认定了她是在说谎,一点都不想再听。
而且,他还不想让她去猎场。
这更毫无道理。
明明是早就定好的,他之前从来没有反对过。
不对劲。
“我以后,不再提前世了。我们就过好今生。”
小娘子看了看少年手中的锦盒:“我们不是就要启程去州府了吗?我没有在颠簸中合适盛放它的箱盒,就让它们先放在你这儿,等我们安稳了,你再给我。”
说完,她又抬起脸,圆圆的眼睛里仿佛盛着星,语气庄重又笃志,甚至有种铮铮的傲气:“我知道它们对你意味着什么。陆小郎君,你放心,我对天盟誓,我对你的心意,配得起它们!”
说完这些的小娘子,没多久就将自己随口立下的盟誓忘了个干净。
趁着被她抢走了蹀躞带的小郎君重新梳整的工夫,她追着大肥猫丁零当啷在小院中转了一圈,又推开院门,目光不经意般地在小院四周看了看,折下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海棠花,一脸兴冲冲地拿去送给小郎君。
院子的四周很干净。
前日才刚被瓢泼大雨浇得一片泥泞的土地平整极了,一点儿多余的痕迹都看不到,就像昨晚从来没有别人靠近过这座院子。
可是,她之前故意碾散的花泥和丢下的折枝也不见了。
就好像跟什么需要被清理的东西一起、也被清理掉了。
会是什么呢?
小娘子转着手中的红花,一阵风似的笑着跑向怕她跌倒般、向她伸出手的小郎君。
——该不会是府中兵卫深夜看守小院时走动徘徊留下的杂乱脚印吧?
第53章
53
收拾妥当后,照着破出晨雾的初光,阿柿捧着一大把她在来路上摘下的各种花枝,同陆云门一起,跟整装待发的李群青一家见了面。
此时,周边的官吏们都得到了李国老要重返东都的消息,正忙不迭地蜂拥而至,想要讨些亲近关系。
但今日,他们却都只能扑空了,因为李国老已经带着家人、乘着架不起眼的灰蓬驴车、前往猎林旁的马场去了。
驴车行得自然慢些。
不过有阿柿在的地方,总不会令人无聊。
她把怀里多到几乎抱不住的、还垂着欲滴晨露的新鲜花枝们往车里一放,草的清香和花的艳亮一下就让有些发闷的灰篷车厢热闹起来。连带着,昨晚玩得太兴奋、此时还昏昏沉沉没睡醒的李迎未也马上精神了起来。
她凑到阿柿的身边,看着一颗小小的花球在她灵活翻飞的手指间被很快编出,喉咙里的惊叹声止也止不住。
“这可真漂亮。”
窦大娘也忍不住称赞道。
然后,她就得到了阿柿得意扬着小虎牙送上的一盏插了满甸甸盛放花朵的花冠。
接着,阿柿马不停蹄,又用小一些的花蕾、给笑呵呵的李国老献上了花环项圈。
最后,她还用剩下的花枝编了个吊花篮,将所有散落的花瓣都放了进去,托小羊带着。然后就开始绘声绘色地告诉他如何将花瓣分色煮糜、用花汁做彩花笺。
就这样,原本漫长的旅程几乎一眨眼就过去了!未未还在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她的花球,小羊还在吸收琢磨着做彩花笺的细节,灰驴就猝地停了下来,“昂——恩昂!恩昂!”地着急叫唤着、催促要吃的。
掀开车帘一看,果然已是到了马场。
说是马场,其实也就是处私人养马的别院,邻着猎林圈建,跑马起兴便可以突入林中、猎兽尽兴。
里面养的也都是着过籍的健马,不乏有来自西域与高原的良种,甚至还有同康国马的杂交,细细看去得有一二十种。
而这别院的主人是李群青的多年老友,虽然如今人在外出游,但早已下了吩咐,只要李群青来,便可随意出入。
因而一落地,李群青就带着儿子在仆役的恭请下先去了小亭饮茶歇息,窦大娘则牵了头温顺的小马,让迫不及待的女儿骑上遛遛。
同时,窦大娘还不忘告诉阿柿,不用在意别的,只管自己敞开了去玩!
有了窦大娘的话,阿柿便直奔马群去了,刚从照料马匹的仆役手中拿到马吃的粟食,就有好几只马凑了上来,就连平日里脾气最差、难以驯服的烈马也抢着挤到她的跟前,看得马场里的人们啧啧称奇。
那么多高大骁勇、铁蹄随意一踏就能激起一大片尘的壮马啊,光是这么齐齐地涌上去,就好像能把人吞没,这小娘子却居然一点也不见害怕!
不仅不见害怕,甚至,在问清这些马每匹的名字后,她就靠着怀中小筐里满满的粟食,在马群中兜来转去,边逗引着它们一大群围着自己,边趁机一会儿摸摸这匹马的头顶,一会儿抱抱那匹马的脖颈,还不停地跟它们说话,好像跟哪一匹都亲近得不得了。
做着这些时,她还不时睁大她盈着光的圆眼睛,踮着脚尖去找陆云门,仿佛一定要看到小郎君就在附近才开心。
而陆云门也的确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他一直在看着她。
看着她嬉嬉笑笑跟大家打成一片。
看着她神采飞扬地被所有的骏马喜欢。
看着她最终选了匹额前流云金当卢、臀上赤红色云珠的黑色三鬃马。
看着她流畅地脚蹬马镫、跃到鞍上。
看着她流星般奔腾飞出,身下黑马仿佛真的是风入四蹄轻、万里可横行……仿佛再多一刻,她就要飘远不见,再也碰不到了。
少年心中一紧,随手拉住了离他最近的一匹马。
而阿柿还在继续纵马疾驰。
两侧光影如暴风中的云卷般不息奔涌,黑马胸前的杏叶光芒耀眼刺目,马镫处她脚踝上的金铃急晃闹耳嘈嘈,马蹄下草籽尘土如碎浪飞溅,一切都狂躁、急切、激烈。
唯独她的目光,一直沉静地留意着周围。
白鹞始终在她的上空盘旋。
纵使她高高举起手臂、就像之前她们总是玩的那样,白鹞却仍然没有像以往那般俯身靠近。
它还是不近不远地跟着,无声又无息,黄澄澄的似鹰眸子里映着谨慎的光,不像是在同她玩闹,更像是在做着看守。
她猛地勒绳回首,黑马当即一个扬蹄调转!不远处,陆云门骑着匹大梁的矮马,离她不过几仞之遥。
这样的距离,以陆小郎君纵横沙场的本事,转瞬间就能将她击落下马、俘于身前。
毕竟,他可是大梁战场上一颗了不起的明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