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河西陆氏”不过是百年前一群因战乱避到了那里的姓陆的人,在听说了河东陆氏的名头后,便照着他们、给自己也起了个招摇撞骗的“河西陆氏”。
这些,河东陆氏那样的顶级门阀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们看那所谓的“河西陆氏”,便如人看地上蚁,就算原本爬着的蚂蚁学起了竖着走的人,终究也只是虫子罢了。
可后来,陆晴山的祖父、也就是陆云门的曾祖父,在竭力助太宗登位、得封世袭郡王后,死厚着脸皮千般求、万般求,竟真的让太宗出言提点了河东陆家,将“河西陆家”迁并了进去。
但即便如此,河东陆家没人愿意跟他们通婚、其余正统世家的人对他们更是瞧不上,所以,纵然有了世袭的郡王位、也的确被并进了河东陆家,可在门阀眼中,陆晴山这家人仍都是泥腿子。
年少的陆晴山倒是乐得自在。
他当时最向往的就是以后做个闲散郡王,每天跟兄弟们斗鸡遛狗、蹴鞠骑马,若是手下的人多了,还可以顺便在长安称个霸。至于是河东还是河西、门阀对他怎么看,他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一年躲春雨时,他遇到了一个来长安为表姐送嫁、自以为女扮男装好得不得了、其实一眼就能被识破的小娘子。
两人总是吵吵闹闹的,却又总能心意相通。
意识到自己绝对、非常喜欢她而且她也绝对、非常喜欢自己以后,少年陆晴山决定到她家中提亲。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那是范阳卢氏长房家主的独嫡女,也是那家中这辈最小的、被千爱万宠养大的孩子,她的尊贵,甚至胜过了许多公主。
当时的他想娶她,无异于天方夜谭。
出身骨血改不了,他便要让自己变得可靠。
原本只想肆意度过此生的少年上了战场,以血以伤、拚死立功。
他又到底是被常年混在沙场的家人们耳提面命教导过的,天生的骨子里也骁勇善战、智勇双全,不过几年,赫赫战功便几乎到了令圣人都赏无可赏的地步。
然后,他再次去了卢家,跪门立誓求娶,无论人间天上、碧落黄泉,只要他魂魄尚在,便永远只她一人。
其实,事情还是不顺的。
最后,还是当时范阳卢氏的当家主母心疼女儿,又为陆晴山这颗心动容了一时,便同意了婚事。
随后,无论妻子生死,陆晴山都信守誓言,从未有一丝动摇。
因有这样的家主在前,世子又一向性情澹薄、无心这些,于管家便完全没想到有一日会发生这种事情。
早知道,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世子多少懂些榻上事!
那小娘子自小就是为这事被养大的,对此定是无比精通。她撺掇得小郎君耗精血都是次要,他最怕的,就是她在小郎君匆匆初次后露出又不解又苦恼的表情说“教习娘子们都说郎君在我身上会有龙马精神,你为什么这样不中用”,那岂不是会伤透了世子的自尊……
他的世子啊——
啊——
于管家越想越捶胸顿足,觉得自己辜负了老郡王和郡王的信任,没能护好世子的清白——
第81章
81
次日,天不亮,顶着片乌青下垂眼底的于管家就开始准备出发。
结果,毫不在他意料之外地,那个可恶的小娘子还没有起。
他在门外催了许久,只得了里面的一次应声,随后,就再也没动静传出来。
但碍于昨晚发生的事,小娘子的身份在他这里已有不同,于管家不好直接推门去叫,只能去找世子。
而陆云门正在同王延维告别。
于管家找去时,少年正在向好友讨要兰草,说想多带几枝到路上,有人很喜欢。
暗暗提起小娘子时的少年,眉目舒展着、浅笑绚烂如霞蔚云蒸,是比曾经任何时刻都还要美好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世子,于管家忽然释然了许多。
他有些动容地想道,即便阿柿到世子身边后、是让他荒唐了些,但若是她的出现能让世子舒心自在,其余的事情,又有什么重要?
可当两人都站到阿柿门前,耗了许久还是敲不开阿柿的房门,刚刚才放宽了心怀的于管家又咬着牙抖起来了嘴角的鲶鱼须子。
片刻后,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张开了抿得极紧的嘴,对着世子小声道:“既知道今日要启程,您昨夜便不该顺着她胡闹。”
屋子里的那位小娘子显然是个最随性子、最不顾事的,既然决定收了她在身边,世子便要替她将大事顾及全呀!
于管家说的“胡闹”,指的自然是握雨携云之事。
但昨晚的种种对少年来说,也的确称得上是十分胡闹了。他于是垂头叉手受教:“是我思虑不周。”
虽然已经因此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可真的亲耳听到世子认下,于管家的心肝又是一阵发痛!
他忍住呜咽,将叫阿柿起床的事全权交给了世子,然后便含泪瘪嘴、转身去盛那锅给他们熬炖的补品了。
而少年却仍旧得不到阿柿的回应。
在犹豫须臾后,他推开了阿柿的房门。
听到门开合的声响,床榻上裹着被子的小郡主才终于清醒起来。
她昨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穿得太单薄,当时不觉得如何,可一夜过后,她刚养好不久的病便又有了点要再犯的苗头,头昏沉沉的,一直在半睡半醒间挣扎,几乎都没能听到门外于管家的叫声。
但她担心陆云门会因此暂缓启程、误了她去范阳要办的事,所以,当睁开眼看到陆云门时,她立马就装出了一副因为天不亮就要早起、所以闹了脾气的娇气样子。
“不要起。不想起。”
小娘子软糯糯的声音里掺着湿哒哒的哭意。
“我好困,外面好冷,天也还没亮,我不要起。”
虽然把脸埋在被子里面,对小郎君理都不肯理,但她说话时还是又轻又慢,听着乖极了,叫人很难忍心拒绝。
少年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形。
本来,他是不应该在她还衣衫不整时就无礼地闯到她的面前。
可他听不到她的回应。
他很担心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会不会,因为昨晚他做得不够好,所以她就离开了……
“马车已经备好了,里面很好,你若是困倦,可以到马车上接着睡。”
看到她还在,少年便安下了心。
他垂下眼睛,退到了屏风后,继续同她讲马车里有多舒适温暖,想劝她下榻穿衣。
可小娘子那边却久久没有动静。
察觉不对,少年走出屏风,一眼便看见她整个人蚕茧似的全包在了被子里,一动也不动,像是又睡着了。
小郡主这时自然就是在装睡了。
等少年一走近,她就从被子里伸出双手,使劲抱住少年笔直的腿,不准他屈身弯到她耳边念叨。
“不能再在这里睡了。不然,今晚天黑前,我们便到不了能落脚的旅舍了。”
少年轻轻拉开她的手,还是俯身蹲跪到了她的面前,将她蒙到了头顶的被子慢慢下拉,让她的耳朵露出来。
“你若还是困、不想走,我背你出去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小娘子故意紧闭着的双眼慢慢睁开了。
“可被子外好冷,我不想换衣裳。”
她乌黑的眼睛看着少年。
“我能只披着你的裘衣出门吗?”
这很荒唐。
但陆小郎君从来只是用礼数约束自己,并不会苛责别人。他当即便答应了,转身就去拿了裘衣过来。
小娘子只好满脸不情愿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两脚踩进榻边放着的小乌皮靴,接着就一骨碌地钻进了小郎君为她展开的紫绮裘里。
见少年还在扭头避开视线,裹在裘衣里的小娘子便扑到了他的怀里,把头磕磕睡睡地埋在他的胸前,含含糊糊地带着困劲儿说话:“不要你背了。我们快点走出去,去马车上睡。”
说完,她用下巴压着少年的身体,仰起脸,带着睡意问他:“我是不是特别善解人意?”
她自己都觉得她已经扮出个十足的烦人精,就是再好的耐心也该被她磨没了。
漂亮的小郎君却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是。”
这样啊。
在陆云门面前一贯得寸进尺的小郡主接着就张口道:“那你就要奖励我呀。”
她勾了勾他的手指,一脸认真地教他:“你至少要摸摸我的头发。”
肌凝瑞雪的小娘子头发自然也极美。
便是初初醒来钗横鬓乱,也乌发若神,如黑色海藻蓬茸,是真正的风鬟雾鬓。
少年看着她坚定的目光,最终还是抬起了手,用指尖在她头顶的青丝上轻碰了碰。
“你给那只凶巴巴的鸟顺毛,都比摸我的头发用心。”
小娘子忽然就委屈似的红了眼圈。
她一脸气呼呼地眼泪汪汪看着他,声音软得可怜极了:“我明明那么好看,小郎君却更喜爱它吗?”
陆云门简直对她的眼泪没办法。
他只好又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对视着她变得开心起来的眼睛,手心一点点向下。
可他的手刚向下落到她的耳边,阿柿就歪了歪脑袋,看着他的眼睛说:“耳朵也要摸。”
望着小娘子看向他的眼睛,小郎君受了蛊惑般、将手指慢慢滑到到了小娘子如映清辉的耳垂。
那里软得仿佛是片快要在他手下融化了的雪,让小郎君的指尖愈发没了力气。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也要化开,融进她眼底的那片星河里。
但小郎君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耳垂时,饕餮似的小郡主又抱着他的腰前后晃了晃,轻轻撞着少年紧实的腹髀催他:“还有脸颊。脸颊也要摸。”
少年的指尖几乎一瞬间就捏紧了。
他知道自己似乎用大了力气,慌张地松开手,可马上,他的手就被阿柿捧住了。
小娘子边用他的手心缓缓地蹭着自己的脸颊,边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是不是很软?教习娘子们说,郎君摸了我的脸以后,就一定会喜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