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念心里虽不再信这话,面上却好似陡然憋不住委屈,伏在周玹怀中低声啜泣起来。
“陛下,有人要杀妾。”
常清念娇颤着哭诉,好似惧怕至极。没等周玹开口安慰,常清念又撩起衣袖,给周玹看自己手臂间被拉扯的红印子。
“您不在,她们都欺负妾……”常清念幽咽道。
周玹只觉心都要被常清念哭碎了,忙拥住她,一叠声地应道:
“朕知道,朕都知道。”
常清念啜泣不止,好似温顺柔弱般将下巴搭在周玹肩头。在周玹看不到之处,常清念眼中却是一片寂然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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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宜宫中,岑贵妃早不复昨日安闲,只见她僵直脊背,攥着玉如意的指节都直泛白。
“钩吻?”
岑贵妃眉心紧锁,面容上好似覆着冷霜,重复着方才松萝禀报的消息。
蒋昭容闻言连忙起身,福了福身子,道:
“启禀娘娘,妾身交给秋霜的确然是金刚石粉无疑。应当只会慢慢耗损常淑仪的身子才对,断断不是钩吻这般霸道夺命的毒物。”
坐在一旁的钟顺仪也不由提心吊胆起来,闻声顿时刻薄道:
“宫正司都验看过那嬷嬷的尸身,说是钩吻还能有假?蒋妹妹这差事到底是怎么办的?”
蒋昭容强忍着脾气,替自己辩解道:
“贵妃娘娘明鉴,昨日妾身便同您禀过常淑仪所言蹊跷。此番亦可证明妾身所言非虚,的确是常淑仪早有察觉所致。”
只是上回蒋昭容说起时,没人相信她罢了。
见岑贵妃有些被驳了面子的恼怒,蒋昭容忙又补充道:
“不过娘娘大可放心,秋霜爹娘的性命还捏在妾身手里,她断不敢攀扯出咱们来。”
“但愿如此。”岑贵妃烦躁摆手道。
正当此时,守在殿外的宫女匆匆来报:
“启禀娘娘,崔公公求见。”
岑贵妃做贼心虚,不禁心里一紧。眼神示意蒋昭容落座后,岑贵妃命道:
“传他进来。”
须臾,崔福便躬身走了进来,只见他先是向岑贵妃行了一礼,随即说道:
“贵妃娘娘,皇上说您近日操劳,还是该花些工夫多修身养性。后宫之事,暂且不劳您费心,尽数交给德妃打理便是。”
岑贵妃脸色骤变,没料到皇上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后宫大权交给了德妃。
岑贵妃正欲开口问清缘由,却见崔福又转向钟顺仪,躬身说道:
“正巧钟顺仪也在,奴才便也少跑一趟。皇上口谕,命您即日起在自己宫中禁足三月,您这便请回罢。”
钟顺仪更没想到还有她的事,顿时如遭雷击般瞪大了双眼。
听到此处,岑贵妃便已然明白过来。今儿个这通发落,并非是给常淑仪下毒之事败露。
而是皇上在为着昨日钟顺仪闯永乐宫的事,替常淑仪做主。
眼看着钟顺仪脸色惨白,被崔福陪着离去,岑贵妃猛地将玉如意摔去地上,拍案怒道:
“常清念,又是常清念!”
忽然瞥见殿中唯一还安然的蒋昭容,岑贵妃一双美目中怒火更甚。
察觉到岑贵妃陡然流露的怀疑神色,蒋昭容心头凛然,不禁张口忘言。
第25章 制衡
两日后,永乐宫。
常清念一清早醒来时,便察觉周玹已不在身边,想来是上早朝去了。
“承琴,快去将外边窗子推开半扇。”常清念倚在软枕上,懒怠地吩咐道。
卧在榻上将养了两日,常清念只觉得永乐宫殿梁上都缠着股苦涩药气,成天到晚地萦绕不去。
承琴闻言却没动弹,无奈地笑劝道:
“娘娘,您昨儿趁陛下早朝时开窗子,可是教陛下逮个正着,今儿便暂且忍忍罢。等午后日头上来,外边暖和些,奴婢再给您透透气。”
听承琴搬出周玹来,常清念抬指按了按额间勒着的攒珠卧兔儿,心里憋气地埋怨道:
“觉着闷还不能开窗,哪来这么多讲究?”
话虽如此,却也没见常清念再提开窗的事。承琴暗自摇首,心道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若陛下与娘娘只是寻常夫妻,说不准真能成对儿良配。
殿门外,锦音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欠身禀道:
“娘娘,德妃正在殿外,说是来探望您的。”
常清念正将青丝捋顺至耳后,听得锦音禀告,手下动作微微一顿。
寻思着德妃来得这样早,应是有事要同她说,常清念颔首道:
“请她进来罢。”
“是。”
锦音将药碗搁在檀木小几上,便转身下去,引了德妃进来。
承琴搬来个绣墩儿请德妃落座,未免过了病气,特地放在离榻前远些的地方。
“没打扰常妹妹歇息罢?”德妃扶着宫女的手坐下,朝常清念问道。
常清念将手中药碗递给锦音,挥退余下在殿中侍候的宫人,应声笑道:
“娘娘能来看望妾身,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德妃见状同样屏退众人,只留下心腹宫女在侧。
“劳娘娘挂心,只是风寒罢了,将养几日便不碍事的。”常清念说着,掩唇轻咳了几声。
寒暄几句的工夫,殿中已无外人,德妃忽而笑赞道:
“妹妹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使得出神入化,着实教人佩服。”
殿中忽然离了不少人,便又觉没那么闷热,常清念将织银绣被拢在身前,闻言倒是不由一怔。
“德妃姐姐谬赞。”
常清念知德妃有所误会,忙无奈解释道:
“妾身前番触怒陛下,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当日苦寻破局无法,被迫行此凶险之棋罢了。”
德妃本以为激怒周玹也在常清念计谋之中,未料竟是临场应变,不由叹道:
“幸而有惊无险。此事虽一旦成了便是涅槃,败了却……”
见德妃似乎犹豫着措辞,常清念淡笑接过话茬儿,道:
“败了就再爬起来。”
她本就是一无所有之人,又何惧重头再来。
“妹妹好魄力。”
德妃眼中划过抹欣赏,却亦有戒备暗色,很快又掩唇道:
“不过本宫瞧着,陛下如今倒的确是更疼爱妹妹了。”
常清念听罢却没作声,只是客气地笑了笑,绕着随手扯来的一根锦绸,三两下便缠成个死结。
“听闻陛下这两日都在永乐宫陪妹妹,本宫特意早早前来,也是想借着陛下去早朝的工夫,能和妹妹说几句体己话。”德妃道。
见德妃终于要说明来意,常清念软靠回迎枕上,垂眸略一琢磨,猜着问道:
“娘娘如今接掌六宫事宜,可还觉着满意?”
“自然。妹妹实在是送了本宫一份大礼,只是……”
德妃顿了顿,更将声音压低几分,说道:
“若能乘胜追击,彻底铲除岑贵妃,岂不妙哉?”
常清念盯着德妃,忽然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很快却又敛去神色,故作苦恼地道:
“娘娘所言甚是。胆敢向妾身下毒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岑贵妃。可无奈查不出什么确凿证据,秋霜昨晚也暴毙在宫正司中,这下可真成了死无对证。”
得知此番未能如愿揪出岑贵妃,德妃心下微微失望,追问道:
“妹妹便没什么别的法子了吗?”
德妃言下之意,无非是既然宫正司查不出证据,那便想办法栽赃到岑贵妃头上。
“此番忒紧迫了些,很难做得尽善尽美。万一留了口子教岑贵妃反扑回来,恐怕得不偿失。”
常清念打定主意不帮这个忙,只道:
“只是娘娘也不必心急,虽暂且教岑贵妃躲过一次,但眼前不还有个娄婕妤吗?”
德妃略一思忖,也是这个理儿,便将刚探来的消息说与常清念听:
“岑贵妃那边买通了稳婆,许是要在娄婕妤生产时动手。”
“只是这回走的不是蒋昭容的路子,而是岑贵妃亲自着人去办,不知里头可会藏着什么门道。”德妃蹙眉道。
常清念心念一转,旋即了然轻笑,“娘娘无需担忧,这是好事。此番妾身报复了岑贵妃和钟顺仪,却唯独放过蒋昭容,岑贵妃怕是心里犯嘀咕呢。”
说罢,常清念又不由在心底暗啧,宫妃间的信任原就是这么不牢靠,她不过小施离间,岑贵妃便已开始不放心蒋昭容。
“至于娄婕妤的龙胎——”
常清念抬眸瞧向德妃,轻声说道:
“九九重阳之日,娘娘只管擎好儿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