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玹轻笑问道:“卿卿在想什么?”
潋滟波光映在芙蓉娇靥,常清念耳根悄悄染霞,垂眸叹道:
“妾身只是在想,该许什么愿才好。”
周玹从身后拥住常清念,缓声道:
“心中所想,皆可为愿。”
常清念连忙四下打量,只见岸边桂树花影婆娑,将他二人身形虚虚掩覆,这才缓缓放松身子,靠进周玹怀里。
立于此地,嗅着轻快自由的风,她实在不想提起那些鲜血淋漓的事情,无端大煞风景。
恰逢此刻月色温柔,常清念放缓心神,权当沉醉这一会儿。
可除却那些事以外,她还能有什么愿望呢?
趁常清念意态消沉之际,周玹忽然说出自己的心愿,语气温缓而虔诚:
“朕的心愿,便是望卿卿长命百岁,岁岁逢春。”
常清念偏头去看周玹,眼中盛满惊讶。
见状,周玹扶着常清念瘦削玉肩,将她转向自己,不由好笑地问道:
“卿卿这副模样儿,是不信我所言?”
“妾身不敢。”
被周玹直直凝盯着,常清念慌忙摇头,羞惭喃喃道:
“只是妾身本以为,您的心愿只会同黎民百姓有干系——”
常清念扯唇笑了笑,似乎格外想将语气扮得活泼俏皮些,补充道:
“顶多是捎带上妾身罢了。”
“朕贵为天下之主,虽无时不忧挂万民福祉,却亦自信能为其谋之。”
说起此事,周玹着意将嗓音压低了许多,唯将这些话落入常清念耳中。
忽而,周玹低笑一声,透着几分纵容与无奈,喟道:
“可唯有一个念念,朕实在是拿她没法子。”
常清念呼吸一滞,余光瞥见她买来的莲花灯随水流打着旋儿,忽然和前头那盏碰在一处,在河水中追逐纠缠,萤萤烛火交相辉映。
一点红成了一双红,印在常清念唇间,便幻作红尘四合,相连雾雨,网缚困兽。
好半晌,周玹捻了捻女子耳珠,哑声问道:
“这莲花灯可瞧够了?”
常清念颔首没吱声,只遮着脸儿缩进周玹怀里。
明知四周有龙虎卫守着,绝不会有人擅自闯过来,常清念还是忍不住面薄,只觉地面上热烫灼人似的,一刻也不愿多待。
周玹见状不由失笑,眼神朝桥对岸的绮楼望去,哄道:
“那便走罢,我带你去抚仙楼。”
常清念抬头,顺着周玹目光瞧去,下意识地问道:
“是去焚香拜月吗?”
周玹眉眼染笑,饶有兴致地念道:
“古来秋夕拜月,男子常求平步蟾宫,高折月桂。女子则多愿姮娥与借芳容,玉兔弄影入怀。”
“卿卿月貌已羞煞姑射,想来借无可借,莫不是想求珠胎入怀?”
听到这儿,常清念忙悄悄掩住双耳。
周玹却视若无睹,嗓音含笑,仍要轻声撩惹道:
“于此事上,比起求太阴娘娘,卿卿不如求我。”
尾音随风散去,女子玉白指缝间,依稀可辨绯艳。
第32章 溶月
登临抚仙楼,便见月轮倾泼一穹金雪,澄然在目。雾阁云窗半开,画舫游船自楼下徐徐经过,清风送来水涛声滚滚,拍浪在楼顶之人耳畔。
常清念仰面软倒在锦褥里,怎么也想不通,这月怎么赏着赏着,就赏去了沉香木榻上。
清绵酒液滑入口中,甜丝丝的桂花味儿在唇齿间勾缠,湿津津地蔓延开来。
常清念被吻得泪眼朦胧,思绪渐渐混沌迷离,只不住地想着,下回周玹再教她斟酒,她一定好好斟,绝不再胡乱学什么以口渡酒的歪招儿。
瞧瞧,这桂花酿周玹没饮多少入腹,反倒把她自己灌得人事不省。
柳枝子垂斜去窗牗边,白练似的月华顿时淌泄进来,在上头肆意流转清辉。仿佛这冷月是烫的,惊得柳条儿羞答答地瑟缩回去,嫌那亮澄澄的月亮侵染了她这截儿青翠欲滴的好翡玉。
周玹忽然停顿住,俯身舐弄着女子耳垂,含糊不清地问道:
“念念,在宫外可以吗?”
好像她说不可以,周玹就会放过她似的。
常清念睫上盈着碎珠,忍不住偷偷往榻尾瞟了一眼,只见绫罗披帛缠绕着锦袍玉带,不知何时已滚落去地上,散乱地堆叠在一起。
抬臂遮着眼,常清念拖长尾音“嗯”了一声,是她自己都未曾料想的软媚,不由霎时耳红心跳。
恍惚间,青皇观旧梦席卷。常清念忽然难捱悲楚,努力仰起身子,用一双藕臂搂住周玹脖颈。
似渴念,似怀恋。
周玹明显僵住一瞬,吐息声重了几分,无奈又低哑地哄道:
“念念,放松些。”
耳轮被震得麻酥酥的,常清念意懒合眼,彻底放任沉沦。只觉自己时而轻飘飘地浮去云端,时而又昏沉沉地溺毙湖底,眼前浮现出无数景象,皆是光怪陆离。
方才周玹说今岁太匆忙,待到来年秋夕,再带她去京城外观潮。
常清念不曾去过江岸边,更不知月亮是如何引动潮汐的。她只能听见潮水漫涨上来,浮浪拍打礁石,一下又一下,与她忙乱的心音交横绸缪。
月照一天雪,沉入碧波潭内,浸坏一池水色。
不知过了多久,常清念实在又累又乏,禁不住腹中空空,不由哼唧道:
“陛下,妾身饿……”
周玹只好心软,抬指将她香汗濡透的青丝拨到耳后,这才抽身去檀几边,摸来个饴糖馅的月团。
月团被掰成小块,托在掌心里,送递至常清念唇边。
常清念偏过脸儿,粉指搭扶着周玹的腕,舌尖将饼皮碎渣一点点勾卷干净,这才惬怀地眯起了杏眸。
“这回喂饱了,总不该再磨蹭了罢?”
周玹瞧着女子可怜可爱的模样儿,不禁垂眸低笑,重又将她拉回今宵欢愉之中。
常清念扭头去看窗外,想知道那晃出重影儿的天边团月,是不是偷偷长出了尖尖月牙。
常清念委屈地想着,再不要赏这月亮。他不好,会咬人。
-
拂晓时分,熹微天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万籁初寂。
一夜缠绵过后,周玹仍要早朝,没怎么歇息便匆匆回宫,只余淡淡龙涎香萦绕在床榻间,昭示着帝王曾在此流连。
常清念本是困极,可于青皇观中清修十载,有些习惯早已刻入骨髓。才至辰时,常清念便怎么也歇不住,眼皮不听使唤地颤动,挣扎着想要从梦中醒来。
“娘娘,您醒了?”
承琴知晓常清念睡不久,早早便在榻前守着,见状忙将手中锦帕浸了温水,贴在常清念脸颊上敷了敷。
常清念醒过神来,缓缓坐起身子,含糊问道:
“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眼下方辰时一刻。”
承琴一面说着,一边朝锦音招手,示意她将衣裙呈进来。
瞥了眼那身簇新的裙裳,常清念不禁赧然错开视线,昨晚那衣襟上沾淌了一片桂花蜜酿。一夜过去没人收拾,往后怕也是要不得了。
任由锦音和承琴替她梳洗打扮,常清念抚着挂珠金钗,随口问道:
“陛下回宫了?”
“是,陛下天未亮便起身了。”
承琴应道,见常清念起身,忙从旁扶了她一把。
“陛下将龙虎卫尽数留在外头,说是等娘娘醒了,便护送您回宫。”
常清念颔首,慢吞吞地走去窗边,倚着玉栏朝下望去。
护城河在清浅晨雾中若隐若现,常清念轻轻呼气,便见眼前有霜色凝结,今日似乎又冷了些。
玲珑酣梦终有醒时,她也要继续回到皇宫里去,同那些豺狼虎豹周旋厮杀。
常清念望着远处楼阁细细思忖,侧首对承琴吩咐道:
“你回府一趟,寻着老管事探探口风。瞧瞧近来常府里,还有没有什么要紧事。”
“奴婢遵命。”承琴福身应道。
常清念回身进屋,随意用了些早膳,便带着锦音下楼。只见抚仙楼外,果有十数名龙虎卫腰间悬刀,正在四下守着。
打眼瞧见一个像是头领的男子,常清念拢裘唤道:
“这位大人——”
那男子闻声,连忙上前一步,拱手见礼道:
“卑职龙虎卫副指挥使牧逊,见过常淑仪。”
副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