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哪来的余生数十年?
常清念咬唇忍泪,固执反驳道:
“妾身体弱多病,活不过……”
周玹竖指点在常清念唇间,不许她胡乱说话,而后语气认真地说道:
“朕会养好你的。”
“更何况朕许过愿,念念一定会长命百岁。”
眼看着常清念愈发要掉泪珠子,周玹忙温柔地抚上她脸颊,安慰道:
“好了,朕也只是随口说说。念念只管好生调养,子嗣之事不必着急,咱们总会有的。”
周玹顿了顿,又补充道:“朕只是觉得应该早做打算,才让你先学着接手六宫事宜,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纷乱思绪充斥脑海,常清念什么都听不进去,忽然很想念周玹的怀抱。此刻她如何想的,便如何做了。
只见常清念怔然掀起狐裘起身,站去周玹面前,不由分说地伏进他怀里偎着。
忽然接住满捧馨软,周玹心中暗叹,一面后悔不该说这些招惹常清念伤心,一面垂首低颈,替她细细吻去泪痕。
夜幕降覆整座琼宫,情思迷乱间,常清念听见一声极轻的“啪嗒”。
周玹取下玉扳指,随手放去案上,彻底为这漫漫长夜叩开序幕。
常清念顺从地放软腰肢,化作一汪春水,在帝榻间四散流淌。
呢喃爱语源源不断地钻入耳朵,可常清念觉得周遭吵闹颠簸,她听不太清。只能在脑中混沌地想着,周玹会和她说什么?
会不会说,让她还他一个孩子。
可一个哪里够?她恐怕得还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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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清念在皇极宫宿了整夜,次日自然得以服侍周玹早朝。
周玹当初所言不假,替他簪戴冕旒,的确成了常清念的差事。
“念念果真手巧。”
周玹又要先赞美女子,而后才捋袖从镜前起身。
旒珠垂覆在面前,周玹不方便再吻常清念,便只执起她一双纤纤柔荑,温声叮嘱道:
“朕先去早朝了,你再回榻上歇会儿。外头正冷着,不必急着回宫。”
“是,妾身恭送陛下。”
常清念伏在周玹怀里轻声答应下来,眸光流转间,尽是一片柔光缱绻。
方送至殿门前,周玹便回身替常清念拢好斗篷,不许她再跟着出来。
常清念只得立在门槛后凝望,直至那抹衮袍身影消失在霞光里,这才略带怅然地收回视线。
刚欲转身回去殿里,却见锦音匆匆从回廊尽头小跑过来,面容中似是含着万分焦急。
常清念从未见锦音如此失态,心中那点旖旎登时散去。抬手挥退御前宫人,常清念一把将锦音拉入殿中。
“何事如此慌张?”常清念压低声音,蹙眉问道。
锦音喘了口气,极力维持住声线,却仍是难掩颤抖地禀告道:
“娘娘,您快去瞧瞧宓贵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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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常清念赶到时,只见德妃仪仗已然停在宫门前,宫女太监们皆在殿外垂首守着,宫中静谧得像座坟茔。
常清念见状心下更沉,同样将锦音留在外头,而后亲自推门,疾步走入殿内。
虽是清晨时分,寝殿中却是一片黯淡昏沉。绣榻前垂着长长帷幔,将其后情状遮得严严实实,只隐约传出宓贵仪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声声泣血,听得人心惊肉跳。
瞧见德妃独自坐在榻边,面色十分凝重,常清念顾不上那些虚礼,急切地开口询问道:
“德妃娘娘,到底出了何事?宓贵仪她……”
德妃闻声转过头,眸色复杂地望了常清念一眼。常清念自然察觉,却不明所以。
而德妃也没有多作解释,只柔声对着帷幔后面唤道:
“宓儿,常妃已经来了。你出来让我们瞧瞧,万一有什么法子呢。”
宓贵仪哭声忽地一顿,似乎好一番犹豫挣扎,才终于探出手去,将幔帐轻挑开一角。
刹那间,常清念瞪圆杏眸,不由抬手捂唇,心底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宓贵仪原本白皙如玉的双手上,此刻却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疹,甚至向上蔓延到手腕。隐约可见衣袖之下,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第38章 猜忌(一更)
饶是常清念自诩心性坚韧,见状也不由片刻失态。只因这病瞧上去实在诡异骇目,教人下意识地心生畏惧,担心这病气会不会过人。
捕捉到德妃与常清念细微的回避神情,宓贵仪本就惊恐的脸上顿时血色尽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哭得更加撕心裂肺起来:
“德妃姐姐,我好害怕……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等德妃开口,宓贵仪又退回帘后,瑟缩在床榻角落,仿佛拼命想将自己藏起来,看着便教人揪心。
怕惊扰到宓贵仪病中敏感心绪,常清念很快恢复平静,甚至主动靠近榻边,朝宓贵仪的贴身宫女问道:
“宓贵仪这病是何时发作的?可传御医来瞧过了?”
“回常妃娘娘的话,昨夜我们娘娘歇下之前还是好好的,快三更时却忽然说身上有些痒。奴婢忙掌灯来一瞧,便见娘娘手上已经起了一大片红疹子。”
茜桃跪在一旁,同样受惊不小,抽噎着回答道:
“奴婢立马就要去请御医,可娘娘拦着不肯……”
宓贵仪闻言,生怕德妃和常清念要传御医过来,忙语无伦次地哭诉道:
“我不要让御医来瞧,万一……万一是疫病可怎么办?”
泪珠从脸颊滑落,接连不断地砸在锦被上,开出一朵朵深色小花。
德妃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望向帘中的宓贵仪。虽然不该讳疾忌医,但此时的确要谨慎为上。若宓贵仪的确是染上疫病,她们倒还真须从长计议一番。
可长春宫的宫人们都没事,怎么偏生是宓贵仪染上这怪病?
沉思一番后,常清念心中虽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但为教众人暂且宽心,还是温声道:
“宓姐姐莫怕,妾身幼年在宫外时,曾见过疫病发作是什么样子。害病之人多是寒战高热,口中咳血,倒从未见过身上起疹子的。”
见德妃朝自己望过来,常清念颔首,语气愈发笃定些,说道:
“端看眼下情状,妾身觉着比起疫病,宓姐姐倒更像是中毒。”
此言一出,宓贵仪的哭声也不由戛然而止。她愣愣地望向常清念,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很快却又被更深的恐惧所取代。
若说染上疫病,那还多半是意外,只能算她时运不济。可若是中毒,岂非有人故意要取她的性命?
宓贵仪拼命摇头,仿佛十分不愿相信,无助哽咽道:
“我又不曾得罪过什么人,怎么会有人要害我?”
闻言,德妃与常清念相视一眼,皆同时想到岑妃。
可这念头只浮现一瞬,常清念细想后又觉得蹊跷。
那日瞧见松萝撞死在柱上,岑妃是何等备受打击,众人皆看在眼里。如今岑妃身边只剩一个蒋昭容,况且她二人是否决裂仍未可知,岑妃能这么快便又重整旗鼓吗?
见德妃与常清念都沉默下来,宓贵仪不知她们在想什么,只当她们是皆没法子了。宓贵仪顿时心生绝望,戚戚哀求道:
“德妃姐姐,求您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就教我死在这儿算了……我宁愿去死,也不愿别人瞧见我如此丑陋不堪。”
宓贵仪美而自知,嘴上虽不说,但心中一向很珍惜自己的容貌。如今这疯狂爬上手臂的红疹,于宓贵仪而言,简直比直接杀了她还难受。
“宓儿!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听得宓贵仪越说越没谱,德妃忙出言制止,声调不由扬高几分。
意识到自己会吓着宓贵仪,德妃暗叹一声,语气虽放缓,却仍透着严肃道:
“你记住,人只有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说罢,德妃想是忽然落定什么决心,转头看向常清念,说道:
“常妃,你且随本宫去外头,本宫有些话想同你说。”
常清念只当德妃要同她去殿外商议,当即颔首应下。
德妃又吩咐了茜桃几句,命她好生看顾着宓贵仪,这才起身带着常清念走出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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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大亮,廊下秋光明媚,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常清念心中疑云密布,却按捺着没有张口,只静等德妃先道出她的猜测。
德妃终于在游廊尽头停下脚步,却未曾转身面向常清念,而是背对着她,语气幽幽道:
“常妃可还记得当日在泰安殿外,你是如何同本宫说的?”
常清念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愣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没等常清念接话,德妃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那时你初来乍到,欲寻求本宫庇佑,本宫便同意将你纳于羽翼之下。往后但凡你有所求之事寻上本宫,本宫都从未拒绝,还命宓贵仪处处配合你行事。哪怕你如今协理六宫,本宫也不曾刻意打压,宫中大小事宜皆与你商议后再行处置。”
说到此处,德妃终于转过身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常清念,质问道:
“若你此时已转变心意,想要争夺后位,那也无可厚非。可你的敌人理应是本宫,又何必对宓贵仪出手?本宫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将宓贵仪牵扯进来,只你我二人各凭本事较量便是。”
常清念被德妃这番话震住,反应过来后不由无语凝噎,忽地发笑道:
“娘娘怎会怀疑到妾身头上?”
思及眼下还不宜同德妃割席,常清念忍着性子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