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先有性命,而后才能谈得上享乐。
那人宁愿冒着杀头的风险,都要做出这等事,会只是图些风流快活吗?
“大臣们只要登船,便能如常与盲妓作乐。一旦出事,上头还有人出面担着。”
指尖缓缓敲打桌案,常清念冷笑一声,讽道:
“礼王可真是想了个邀买朝臣的好法子。”
掩人耳目的画舫,不被放归的盲妓,暗中相会的礼王和朝臣……
如此种种错杂交汇,常清念心头顿时浮现出两个触目惊心的血字:
谋反。
第41章 猫鼠(一更)
寿安宫中,邓太后凤眸微眯,打量着眼前花团锦簇。手中银剪子上镶嵌东珠,只听“咔嚓”声响过后,一朵绿牡丹便骨碌碌地滚去地上。
英嬷嬷从外头进来,摆手将侍奉的宫娥打发下去,低声禀报道:
“启禀娘娘,常妃求见。”
邓太后闻言,掀眼看向英嬷嬷,冷呵道:
“讨嫌的丫头,大晌午的也要来扰哀家清净。”
话虽如此说,十指红蔻丹却离了那柄亮晃晃的银剪子,又套回錾花嵌翡翠护甲里。
“传她进来罢。”
落下吩咐后,太后转身进殿,重新坐回铺着锦花毡的软榻里。
“是。”
英嬷嬷应声退下,不多时便领常清念穿过庭院,一路步入西稍间。
路过时瞧见这满堂秋菊华茂,常清念暗道太后今儿还颇有幽情雅趣似的。她本没打算今日便来寿安宫,可自从芜娘那里听来礼王之事,便觉得还是该来探探太后的口风。
此时看来,应是凑巧赶上太后心情尚可?
余光瞥见上首绣银凤袍的影儿,常清念蹲身请安道:
“妾身拜见太后娘娘。”
“免礼。”
邓太后淡淡扫了常清念一眼,语气中听不出喜怒,道:
“常妃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过来,又是所为何事啊?”
常清念立马扮上温婉得体的笑容,从英嬷嬷手中接过描金茶盏,亲自上前奉给太后,柔声道: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妾身疏懒怠懈,许久不曾来寿安宫请安,今儿便是特地过来尽孝的。”
邓太后睨了常清念一眼,自是不信她这话。但不可否认,常清念若想教人舒坦时,那张小嘴真是喝了蜜般的甜。
“起来坐罢。”
太后接过茶盏轻抿一口,便随手撂回炕桌上,嗤道:
“回头你若有个三病两痛的,教皇帝知道,还当是哀家刻意刁难你。”
常清念也不羞不恼,好声好气地道着谢恩,顺着太后的意思起身,在英嬷嬷搬来的绣墩上落座。
“妾身前些日子瞧见悫妃养的雪狮儿,当真是憨态可掬。后来一打听,宫女们说这是外邦进贡的狮子猫,当初还是太后娘娘赏给悫妃的。不知如今宫中,可还有这等乖巧猫儿?妾身腼颜过来,也是想向娘娘讨个恩赏。”
常清念一面说,一面暗中留意着邓太后神情。
听出常清念话中试探之意,邓太后抬起一双凤目,瞥向她道:
“怎么?你有那几只耗子仍嫌不够,还要哀家送你只猫?”
“没成想你耳目倒挺灵通,哀家本以为,你还要花上几日工夫才能寻过来。”邓太后道。
见太后如此直截了当,常清念也不再拐弯抹角,同样认下安息香一事,道:
“太后娘娘圣明。妾身这点小伎俩,在您面前根本无所遁形,可不是耗子见了猫吗?”
常清念笑语恭维着,从粉青釉折沿盘里取过十月桔,亲自剥下一瓣,递到太后面前。
哪知邓太后这回压根儿没接,只话中似有深意地道:
“常妃,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这倒摸不着什么头脑,常清念只好悻悻收回手,将那瓣桔肉放回盘子里,不解道:
“妾身愚钝,不知太后娘娘言下何意?”
太后瞥了眼那盘十月桔,慢条斯理地说道:
“哀家听闻,今岁新贡的十月桔,尚食局可是先都送到你这新主子宫里去了。这就是你说的,六局二十四司,你只讨一个司赞司?”
听罢,常清念这才了悟,太后原是在不满她插手尚食局。
可娄婕妤当日汤里有红花,尚食局上下都换了一批人当差,她见有差缺便自然补上,怎么这也不行?
常清念垂下鸦睫,眼珠暗转,故作委屈道:
“您动用尚食局给娄婕妤下红花,不就是预备好了ῳ*Ɩ要舍这颗棋?妾身想着肥水总归不能流外人田,便安排些自己人进去。妾身本还以为,这空子是太后娘娘赏给妾身钻的,莫非不是?”
“谁告诉你那红花是哀家下的?”
邓太后想来此事便愠怒,顿时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道:
“娄氏一个贼喊捉贼,就把你们全糊弄过去了?”
“原是妾身误打误撞,还望娘娘息怒。”常清念起身道,“若娘娘不肯,回头妾身还给娘娘便是了。”
可邓太后眼下懒得理会什么六尚局,便摆手说赏给常清念了,而后又提点她往后安分些。
见太后被分去宫权,却好像不甚在乎似的,倒与从前大相径庭。
常清念暗中思量,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而后出言试探道:
“多谢太后娘娘宽宏。妾身近来时常承宠,想来怀上龙嗣也是指日可待。到时妾身愿报答太后娘娘大恩,将皇孙送来娘娘膝下承欢。”
然而,邓太后此时已想联合外戚,直接推礼王上位。若不欲再走挟持幼主的路子,周玹留有子嗣反倒成了麻烦。
“宫中近来又不太平,你根基尚浅,遇喜之事还应缓缓再说。”邓太后拧眉道。
心中默念果然有鬼,常清念连连应是,又好似忍不住辩解道:
“妾身只是想替娘娘分忧……”
“用不着。”邓太后断然拒绝。
“是,妾身莽撞。”
见事情探得差不多,常清念顿时便想打道回府,于是福身道:
“既如此,妾身也不打扰娘娘,便先告退了。”
“常妃这便走了?”
邓太后叫住常清念,忽然哂道:
“哀家还当你此番前来,是为你那个好姐妹讨解药的。”
常清念顿步回身,短暂权衡过后,淡淡道:
“治得成便治,治不成便罢了。”
左右德妃现在记恨的是蒋昭容她们,此时宓贵仪病得越惨,日后德妃便会和她们斗得越凶,常清念自认没必要进去劝架。
大伙儿都和和气气的,还叫什么吃人深宫?
常清念垂眸轻笑,低声反问道:
“再者说,妾身何曾惦念过什么姐妹之情?”
想起常清念可是个连亲姐都杀的主儿,邓太后抬眼端详常清念,抚掌笑道:
“为着你身上这股狠劲儿,哀家也要高看你一眼。”
“多谢娘娘赏识。”
常清念欠身,可着太后心意说道:
“娘娘要当渔翁,妾身便做您的饵食,搅得那群傻鱼儿越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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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芜娘所料,外头方至暮色四合,常清念便忽然来了月事。
差人去御前禀告一声后,常清念觉着身子不适,于是早早回榻上蜷着。
“娘娘可是疼得厉害?”
承琴陪在常清念榻前,担忧问道:
“奴婢替您传御医来瞧瞧?”
常清念弓身背对着外面,轻叹道:
“老毛病了,不用折腾。等会迷迷糊糊睡过去,明儿一早便好了。”
见状,承琴只好替常清念掖了掖被角,说道:
“那奴婢再去给您抱个汤婆子来。”
听着身后足音远去,没多一会儿又折返,常清念只当是承琴或锦音进来,便咕哝着要喝热热的饴汤。
听见身后人低低“嗯”了一声,常清念顿时掀开半合的眼睑,猛地坐起身朝门口看去。
只见周玹玉冠高束,雪青常服外面罩着玄羽大氅。此刻正立在熏笼前烤热双手,驱散从殿外带进来的寒气。
“陛下?”
常清念眸中漾起惊喜之色,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颦眉道:
“妾身已经派人去御前传话,陛下怎么还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