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当机立断,拉玲珑离开此地,寻见一处未被火势波及的后殿,便闪身钻了进去。
“将门闩上。”
德妃低声吩咐,从玲珑手中接过布幔。
在玲珑惊恐的注视下,德妃平复呼吸,将布幔展开,其上有四字依稀可辨:
“贤妃杀了……”
再往后,是一个潦草的“丿”形状,长长拖出一条断续模糊的血线,像极了蒋昭容最后的挣扎。
见上面写的是“贤妃”,玲珑这才觉得神魂归位,而后又不禁疑惑,怔怔发问道:
“这最后的是个什么字?”
德妃同样不解,登时沉默下来,快将那未尽之语盯出个窟窿来。
玲珑抿着干涩的唇,伸出手指比划,试探着说道:
“娘娘,最后这笔看着像‘丨’,她是想写‘岑’字吗?”
德妃拧眉沉思,指尖蘸着杯中茶水,在桌面上将众人名字一一写来。
由短竖起笔,似乎的确是个“岑”字。
“贤妃杀了岑妃?”
德妃喃喃自语,虽也能说得通,可她总觉得哪里古怪。
白日交谈时,蒋昭容已经说过类似的话。
岑妃之死并不算什么秘密,值得蒋昭容拼死要把它写下来吗?
德妃不由又将那块布拿起来,对着跳动烛火仔细端详,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玲珑,你看最后这笔‘丿’,似乎从一开始便有些歪斜。”
德妃招玲珑凑近些,猜测道:
“蒋昭容想写的,会不会不是短竖?而是……撇?”
玲珑仔细一看,颔首道:
“娘娘,好像还真是。”
“可这也说不准,万一蒋昭容只是写到这里便没力气了呢?”玲珑有些迟疑。
德妃伸指点着血迹变淡的地方,缓缓说道:
“血迹是从这里开始变淡的,而上面浓重之处,就已经有向左撇去的迹象。若是没力气,这笔画应当越来越轻,越来越细,而不是一开始就歪斜。”
玲珑细细琢磨德妃的话,觉得甚是有理,可新的困惑又涌上心头。
“娘娘说得有道理,可‘ノ’就更无从猜起了,方才咱们写过的人名里,仿佛也没有以此起笔的……”
德妃垂眸凝着桌案上一个个名字,水迹已渐渐干涸。她只好又从头开始回想,自贤妃入宫起,宫里所有丧命之人,一个一个自她脑海中闪过。
刹那间,德妃像是想到什么,慌忙抬头去寻玲珑的眼睛。
见德妃花容失色,玲珑蹲身追问:
“怎么了娘娘?您是想到什么了?”
德妃指尖发颤,在桌案上飞速写下一个字,轻声道:
“蒋昭容想写的,会不会是……皇后的‘皇’?”
玲珑仰面望着德妃,不由瞪大眼睛,迟缓地转过头去,看桌案上那个忽明忽暗的“皇”字。
皇后?
贤妃杀了皇后?!
-
天色又将大明,晨雾早散,红霞铺满东面半边天际。
在秋日晴光普照下,京城大门已然遥遥在望。
珠璎八宝车内,常清念蜷缩在周玹怀里,纤长鸦睫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
常清念娇慵眯眼,指尖勾缠着周玹衣带,心里却在想道:
怎么还没有宫中之人来报信?德妃昨夜到底得手没有?
察觉枣泥酥递至唇边,常清念懒散含住,又撩拨似的舔舔周玹指尖。
酸甜枣泥在口中慢慢融化,常清念嚼着嚼着,眼皮越来越沉,最终抵挡不住困意汹涌,便又睡倒过去。
周玹等了半天没动静,不由低头看向怀里人儿。
分辨出常清念又在昏睡,周玹莞尔轻笑,捏住她脸颊,柔声唤道:
“小懒猫,吃东西都能睡着,也不怕噎着?”
常清念不悦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嘟囔道:
“这又能怪谁?是谁昨儿折腾的妾身一宿没ῳ*Ɩ睡?”
周玹低笑着拦住常清念,正要张口赔不是,却觉马车忽地一停。
常清念刚坐起身,这下又差点儿撞回周玹怀里。
周玹抚着常清念后背,拧眉挑起车帘。
灿焕曙光下,一青袍内侍纵马前来,正是宫中报信之人。
见周玹掀帘,那人翻身滚落马下,又连忙扶正乌纱幞头,上前禀道:
“启禀陛下,昨夜宫中走水了。”
常清念闻声,顿时睡意全无。
德妃竟敢纵火烧宫?胆子着实不小。
内侍没敢耽搁,立马将宫中死伤损毁一一报来。
提起蒋昭容葬身火海时,常清念不由悄悄打量周玹,只见他肃容无澜,竟是眉头都没皱一下。
“经宫正司查证,昨夜是看守熏殿火盆的小太监偷懒瞌睡,没将火盆内的炭火盖严实,火星子溅出来,便燃着了含宁宫。”
周玹听罢颔首,随手放下车帷,沉声吩咐道:
“快些回宫。”
官道上烟尘扬起,马车径直朝城门口驶去。
周玹扭头看向常清念,目光深邃,带着些探究:
“念念,此事同你没干系罢?”
常清念心中一激灵,顿时瞪圆杏眸,不住喊冤:
“陛下,妾身这几日都在您眼皮子底下,哪还能在宫里造次?”
周玹收回目光,轻笑着牵过常清念,好整以暇道:
“朕就是随口问问,你紧张什么?”
虽然这事她的确也干得出,但背黑锅哪有不委屈的?
常清念跟要讨个说法似的,伸指戳着周玹心口,唧咕道:
“妾身在陛下心里就这么坏?”
“你看看,你又心虚不是?朕哪个字说你坏了?”
周玹失笑,捉住常清念作乱的指尖,解释道:
“还不是怕你做的不干净?你提前告诉朕,朕也好替你遮掩。”
常清念娇哼一声,撇过头去:
“这回真不是,陛下可别冤枉好人。”
下一瞬,她却又被周玹捏着下颌,将脸儿扭转回来。
见周玹上下打量自己,常清念心里发毛,颇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
“陛下在看什么?”
想起这女子说自己是“好人”,周玹忍笑道:
“当然是……看看你这巴掌大的小脸,是怎地生出那么厚的脸皮?”
第67章 野草
此番宫中“意外”失火,甚至还烧死个宫妃,朝野上下物议沸腾,数日不止。只是旁的都是引子,众人纯粹是寻着由头互相攻讦。
那没看住火盆的小太监本该判个绞监候,后来有人提起要为长公主积福,这才改笞一百鞭子了事。
众人皆道皇帝龙颜大怒,自总管太监往下全吃挂落儿,连掌宫的德妃和贤妃都罚了俸银。
常清念听罢却只是笑笑,周玹怒什么?还不是前朝众人蹦跶得太欢,他嫌烦,索性杀鸡给猴看。
永乐宫里,常清念倚着炕桌打络子,仍旧事不关己似的。承琴站在脚踏旁替她捋线,却是暗暗不忿。
自晌午听罢发落,承琴便咽不下这口气,小声嘀咕道:
“娘娘就该同陛下告发,这火明明是德妃放的,省得连累咱们一起挨罚。”
“哟,”常清念笑眼眯起,“那照你这么说,德妃早该把本宫那些污糟事儿,全捅到皇上眼前去。”
见承琴吃瘪,常清念对窗瞧了瞧刚打成的络子,感慨道:
“往日种种皆为互惠相安,彼此都占了便宜,又有什么好拿出来说嘴的?利到关头好聚好散,自此刻起各凭本事,堂堂正正地争便是。学小人行径,也未免忒跌份儿了。”
从常清念嘴里听见这话,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承琴嘻嘻笑道:
“没成想娘娘还挺讲仁义的,当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可少给本宫戴高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