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念羞啐,待将络子盛进方匣里放好,这才哼道:
“是德妃先肯当君子,本宫才与她做君子之争。譬如岑妃那般,只想做小人之斗,本宫也乐得奉陪。”
承琴抿嘴应“是”,又忙不迭恭维道:
“娘娘这络子打得真好,长公主见了一定欢喜。”
常清念不禁问道:“公主府还没信儿呢?”
“今早回话时说是破了水,兴许还得折腾一会。奴婢听说这妇人生产,头胎都不会太快。”承琴低声回禀。
常清念轻叹一声,正想起身走走,却见德妃身边的玲珑过来。
“贤妃娘娘万福。”
玲珑笑语请安,身后宫人则捧着些银锭子。
“玲珑姑娘免礼。”
常清念抬手叫起,又眯眼数了数那些银子,应当是有九十两,恰好为四妃之位的一季月银。
“秋夕时贤主子出宫在外,我们娘娘还未及送来秋馈。今日忽而想起,便特命奴婢悉数补上,还望贤主子笑纳。”
玲珑含笑福礼,又侧身让宫人上前,将九十两银锭摆在案上。
不多不少九十两,名为秋馈,实则赔礼。
承琴也看出里面门道,不禁为之前所言赧然,心道这德妃是格外有德行些。
“既是宋姐姐好意,本宫便收下五十两。余下四十两,仍带回去给你们娘娘罢。”
说罢,常清念也不由玲珑推脱,只命她回去,原话儿禀给德妃便是。
德妃送九十两来是致歉,常清念收下意为领情,退回一半则是表明这点银子无关痛痒,她并不放在心上。
回眸瞥见承琴转怒为喜,正要捧银子回屋,常清念揶揄道:
“几十两银子罢了,瞧给你乐的?如今咱们永乐宫的日子,就过得这般寒酸?”
承琴敛起笑容,轻咳道:“有进账总归是好事,娘娘还不许奴婢高兴了?”
说到这,承琴忽然想起另一遭,便又回身道:
“对了娘娘,相爷那边已有这个数。”
承琴一面低语,一面伸出两根指头,朝下晃了晃。
常清念略一勾唇,仍从容道:
“不急,纵着他多贪些,日后闹得越大越好。”
承琴连忙颔首应“是”。
却说今日永乐宫实在热闹,刚送走玲珑不久,锦音又从殿外引着崔福进来,仍旧是来补她月俸的。
对着御前来人,常清念立马换上另一副嘴脸,挑眼道:
“这九十两银子,他就原模原样地还给本宫?实在是心不诚。”
崔福躬身打着呵呵,冷汗直淌去尾巴沟子。这皇上和贤妃娘娘的事儿,他可半点不敢多嘴。
冤有头债有主,常清念也不为难崔福,只娇纵吩咐道:
“锦音你跟崔总管过去,务必从皇上那儿讨双份的回来。”
正说着,一个身着暗红袍子的小内侍跑进来,满脸喜庆地磕头道:
“启禀贤妃娘娘,公主府派人来报,华阳长公主喜得麟儿,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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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清念得了信儿,当下便忍不住想去探望,却又被周玹劝住,说是公主府正忙乱着,人家夫妻俩恐怕也没工夫见客。
常清念一想也是,便耐着性子等到满月礼那日,才随周玹一同过府道贺。
是日,长公主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华阳长公主与谢中丞的儿子办满月酒,大半个朝堂皆去吃席沾喜。剩下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实在是门槛踏烂了也挤不进去。
酒过三巡,忽传圣驾已至门口。
众人忙起身相迎,一抬头却见皇帝身旁只携贤妃。个中深意都不消细品,全然是摆在明面上。
常相应着同僚敬酒,一张老脸都快笑烂。
见帝妃送罢礼钱,又在外堂吃了两盏酒,谢晏和忙请他们去内院看孩子。
方穿过一道月洞门,却正巧撞见华阳自里面出来。
华阳行过礼,立刻又笑着迎上前,挽住常清念道:
“我可总算将娘娘盼来了。走,咱们快去瞧瞧孩儿。”
婢女们轻轻推开内室门,常清念步入其中,只见小婴孩正躺在摇篮里,眼珠像滴溜溜的黑葡萄,生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常清念摸摸袖子,取出早已系好络子的玉麒麟,递给华阳道:
“这是妾身送给小公子的满月礼,愿他平安康健。”
华阳见状,登时欣喜地接过玉麒麟,又眨眼笑道:
“孩儿还不知事,我这个当娘的,便替他多谢舅母了。”
常清念闻言,不由偏头瞥了眼周玹,脸颊微微泛红,有些赧然。
华阳掩唇轻笑,起身朝周玹道:
“皇兄,我婆母还在前头等着呢,你们在这逗会儿孩子,我便先过去了。”
“去罢。”
周玹闻言颔首,见华阳离去,便顺势坐来常清念身边。
常清念眼也不眨,只顾盯着婴孩,似乎看得怔愣,半分都挪不开眼去。她从未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顿时又想亲近,却又不敢随意触碰,生怕惊扰了他。
见常清念显然好奇,周玹便引常清念去摸了摸孩子小手。
常清念轻轻“呀”了一声,只觉那小手软绵绵的,如同棉花一般,触感分外奇妙。
“孩子还小,等再过几个月才好抱出来。”
周玹抬手揽着常清念,眼神仍只被她缠住,根本分不出心思去逗外甥。
“妾身可不敢抱他,妾身又不会。”常清念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无妨,到时朕教你。”周玹温柔低笑。
常清念听罢,心中却警铃大作,忽地扭头看向周玹,好似凶巴巴地质问道:
“陛下怎么会抱孩子?”
不知常清念又想到哪儿去,周玹好笑地凝着她,轻语解释:
“华阳还小的时候,朕也抱过好几回。”
周玹顿了顿,又故意逗常清念:
“你和华阳同岁,按理说朕也能抱过你。”
“陛下莫要再说了!”
常清念俏脸羞红,连忙去捂周玹的嘴。
常清念平时并不觉如何,此时经周玹这么一提,才发现七八岁的差距竟是这样明显。
周玹能舞刀弄棍的年纪时,她才刚是个奶娃娃。
偷偷瞥向摇篮里的婴孩,常清念横了周玹一眼:
“您外甥还瞧着呢,胡言乱语什么。”
见常清念羞恼,周玹心中愈发愉悦,忍不住轻笑出声,忙从善如流地点头道:
“好好好,贤妃娘娘好大的威风,朕不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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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从长公主府出来时,一场秋雨落得猝不及防。
得知周玹还有折子要批,常清念便在宫门口同他分别,席间吃了些酒,直欲回永乐宫里歇着。
不曾想行至半路,忽然瞧见听雨阁上有个人影。
“那上头站着的……是德妃?”常清念掀帘问道。
锦音抻颈朝阁顶望了两眼,颔首道:
“正是德妃,娘娘要过去看看吗?”
常清念思忖片刻,便吩咐落轿,自己抱着手炉朝阁楼上走去。
德妃站在朱栏边,早已瞧见常清念,连忙命玲珑扶她过来。
“雨天湿滑,妹妹可别摔着。”德妃侧眸笑道。
“多谢宋姐姐提醒。”
行至德妃身旁,常清念才发觉此处能望得很远。
立在这里,便可将大半个御花园尽收眼底,又逢深秋晚雨,景致颇为寂寥。
“听闻妹妹陪皇上去了公主府?”
德妃说这话时,也没再看常清念,只眺望着苍茫匍匐的远山,此刻已尽数化作暗暗蓝色。
常清念轻“嗯”一声,徐徐叹道:
“宋姐姐,想必您也明白,倘若我想要这凤位,您无论如何都是争不过我的。”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德妃面容沉静,垂睫的刹那,眼底却有些疲惫落寞:
“何况事到如今,这场争斗岂止你我之间?咱们不过是被家族推着朝前走。众人都在为之尽力,我又怎能轻言放弃……”
心底最后一丝侥幸散去,常清念低头摆弄着手炉,忽而勾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