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胧觉得自己有些话,想要问他。
可他仿佛先一步瞧见她,径直抬眼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一瞬间,谢胧彻底从梦中醒来。
醒来的谢胧喝了一杯冷茶,仍觉得心悸难平,她忍不住地想梦里齐郁为什么会做那些为了扳倒齐王,竟然不惜自毁到那个地步,只怕此后千年百年都成了史书上人人口诛笔伐的佞臣。
新帝为谢家平反,又是否有他的手笔
为了扶持新帝上位,他弄权至此。
新帝登基之后,真的能够容下他吗
她和谢家诸人的结局已定,那那个梦里,留给齐郁的结局是什么
谢胧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极了。
齐郁不是渴盼出仕建功立业吗
齐郁不是和谢家有大过节吗
齐郁不是极其厌恶自己吗
天渐渐亮了。
谢胧推开指摘窗,冰凉的春风夹杂细雨吹入房间,将她的思绪渐渐抚平。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封昨夜已经写好的状纸上。
既然无人愿意为谢家喊冤,那这句冤屈,便由她亲口去官府前喊。想到梦里那样无望的处境,谢胧并不觉得胆怯不安,反而更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决心。
谢胧拿起伞,将状纸用油纸包好,细心装好。
这才出门,望着京兆府府衙去了。
府衙一派肃穆,百姓也不敢随意靠近。
见谢胧一个妙龄小姑娘走过去,都有些好奇,更有甚者对她指指点点。
谢胧置若罔闻,径直上前递交出自己写好的诉状,高声陈明冤屈。然而门口的胥吏一听她的身份,便面色一变,当即打开她的诉状,一目十行看过,便拦住了路。
“谢娘子,这案子不归我们京兆府衙门管。”
“你纵有冤屈,也该找合适的地方去申冤,何况谢家哪有什么冤屈……”
“你走吧,府衙前不容人胡闹!”
谢胧将被塞回的状纸包好,高呈过头顶。
她不卑不亢,只重复道:“谢氏女谢胧,为谢家满门三十七人申冤,请大人还我血亲清白!”
看热闹的人便挪不开脚了,人挤人,守在府衙外瞧着谢胧。这几日谢家的事闹得也并小,街头巷尾,大家都多少听说过此事,忍不住议论起来。
先是被未婚夫抛弃,再是求齐郁被赶出来。
若是今日也进不去府衙……
可当真是个笑话了。
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都没有察觉到,道路尽头,一辆挂着燕子铜铃的马车驶了过来。
兴许是驾车的车夫心急,泥水溅了说风凉话的路人一身。
第17章 撑伞
听着熟悉的铜铃声,众人不觉安静下来,甚至是纷纷让开了路。
他们都认得出来,这是齐郁的马车。
短短一年,这辆低调的马车往来于京都显贵门阀间,寻常官吏见了,也是纷纷礼遇避退,有着不必言说的地位。
此刻当是上值的时辰,齐郁的马车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只是京都道路拥堵,或许今日是绕路。
路旁寻常百姓如此想着。
京兆府衙门前的小吏却彼此对视一眼,连忙进去通传此事。毕竟齐郁如今在刑部任职,年纪轻轻,已然算是手握权柄,出现在哪都多半不是个好兆头。
可别是哪儿触到了刑部的霉头,让人上门敲打来了。
一时之间,只余下沙沙雨声。
与渐渐近来的马蹄声。
马车停在了京兆府衙外右侧的大槐树下,车帘挽起,从马车上走下来一道修长的人影。他接过侍从撑起的伞,在形形色色的目光中,穿过人群,想府衙大门走来。
围观百姓一阵喧哗,齐郁竟然真是上京兆府来了,不是路过!
见此,府衙内胥吏弓腰小跑着凑上来,正要毕恭毕敬将人请进去,却见齐郁并未多看他们一眼。
他竟然是径自走向跪在雨中的少女。
胥吏们内心打起鼓,难道齐郁不是为了公务而来
或者说,是为了谢家的案子来的
反正,总不至于是为了给这位谢娘子撑腰来的,齐侍郎断然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也不会早些年和谢家闹成那样,甚至让陛下放心他亲自经手谢家的案子了。
雨水渐大,模糊视线。
谢胧下意识侧目,看向那道走向自己的身影。
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翻卷,少年身如松柏,握着伞步步朝着她走来,伞下面容淡若霜雪,唯独一双眸子似乎藏着异样的光华。
谢胧又想起那个梦。
秦王别院、祖坟山下,齐郁仿佛的身影便是如此走来。
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恍如隔世。
“起来。”齐郁沉声道。
他站在她身侧,手里的伞倾向她,细细密密的雨水砸在伞面上,又汇成河流落在她身侧,错落有声。
谢胧看着他肩头被淋湿,侧脸也溅上水痕。
谢胧攥紧手里的状纸,摇了摇头。
少年沉默看着她,弯腰屈膝蹲伏在她身前,拿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
低声道:“谢师妹,你病了。”
雨声模糊了他的声音,竟给了谢胧一些错觉,好似他的语调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柔。然而对上齐郁漆黑深沉的眸子,她便又清醒了一些,齐郁应该是讨厌她和谢家的。
“你为什么……会来”谢胧哑声问。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没能抑制住心底的好奇。
那个梦境竟让她不知道如何看待齐郁。
他在梦里,怎么会帮谢家呢
怎么会为她敛骨呢
明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忘记了谢家人,他怎么会一直记得呢
齐郁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将情绪掩藏得很好,滴水不漏。
谢胧看不透,便有些失望。
在一旁迟疑好久的胥吏还是上前,小声将事情缘由告知齐郁的侍从枕书,眼前着枕书上前通传,眼底闪过几丝说不出来的忐忑不安。毕竟谁也没料到,齐郁忽然出现在这里,竟然真的是冲着谢娘子来的。
他们虽然却是不能插手谢家的案子……
可这么由着人淋着雨在外头跪着,未必没有给下马威的意思。
只怕少不得被齐郁记上一笔了。
齐郁没有看胥吏一眼,只冷声道:“下去!”
众人噤若寒蝉,胥吏连忙下去,连带着将看热闹的路人也一并驱逐了,这才眼观鼻鼻观心地守在角落,生怕一不小心便触了齐郁的霉头。
顷刻间,府衙外重新肃静了起来。
雨声绵密,谢胧觉得一切都越来越模糊。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谢氏女谢胧,请大人接过诉状,为我谢氏三十七口人申冤!”谢胧从地上站起来,径直朝着府衙门内走去,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头重脚轻,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齐郁说得没有错。
她好像是生病了,偏偏此时生病了。
谢胧有些说不出的着急。
如果陛下早已下定决心,想要处决谢家人,她就是再怎么挣扎都是无用的。可这无用之举,却是她唯一能做挣扎的地方,如果连这都做不了,她真的会彻底绝望。
门内众人肃立,并没有如之前那样前来阻拦,却也不敢管这件事。只有雨水劈里啪啦砸落下来,将谢胧心口最后一点热度浇灭。
她知道这样没有用,可别无他法。
甚至连这都做不到。
谢胧浑身忍不住地颤抖。
“谢胧。”有道声音穿过雨声在她耳畔响起,带着并不遮掩的直白,面容却被雨水模糊得晦暗不明,低低问道,“你肯不肯信我!”
谢胧看向面前的齐郁,只觉得莫名,可又好似听明白了这句话。
若是信他,他会帮她。
谢胧想要问他,为什么。
然而心里却有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起,叫嚣着让她答应。
她抬起脸,果断点头:“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