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郁似乎有些意外,他沉沉看着她,却瞧不出心底在想些什么,只是握住伞柄的手微微收拢,连带着低垂的眼睫都微微一颤。
顷刻间,便又是那副冷淡阴郁的模样。
少女湿漉漉的,站在伞下认真看向他。
她眸子清亮而干净,像是春日里一泓碧波荡漾的泉水,倒映出粼粼波光。
似乎是松了口气般,甚至微微一笑。
她的笑意明净。
但或许是她回答得太快,齐郁面容微微一滞,连表情都像是空白了一瞬间,才下意识抬眸朝着她看过来。少女苍白的面上,又轻轻露出一点干净的笑意,好似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似的。
以至于给人一种,她极其信任于他的错觉。
齐郁抬手扣住她的手腕。
还不待他有所动作,少女身形便微微一晃,跌入他怀中。
他下意识捉住她的肩膀。
垂眼看去,谢胧竟然是晕过去了。
短短数日,少女的面容便清减了不少,下颌尖尖,面容苍白。齐郁看她片刻,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在众人或惊疑或震惊的目光下,径直朝着马车走去。
车帘垂下,掩住车内景象。
很快,垂挂着燕子铜铃的马车穿过京都长街,将谢胧送到了她暂住的客栈。
枕书早先一步去请了大夫,差不离一起到的客栈。
大夫诊治过后,只说是连日惊惧忧虑,又反复受寒才这样。于是开了温补的方子,嘱咐一日三次按时服用,又将各处要注意的细节一一说了,这才匆匆告辞。
毕竟,这事只怕会在京都惹起风波。
不过半个时辰,便有衙门的小吏匆匆前来传话。
齐郁面色不大好,但还算是耐心地打发了刑部的小吏,这才坐在次间看枕书煎药。
枕书一面煎药,一面欲言又止。
“大人……”
齐郁侧目看了他面前的药壶一眼,视线才落在枕书身上,一句话截断了枕书的话头,“我自有考量,不必你多说什么。”
枕书的话噎在喉咙里,艰难咽了下去。
可瞧着齐郁风轻云淡的面容,心中却有些说不出来的幸灾乐祸,早知道今日要当着大庭广众之下接下这么个大麻烦,之前还拒绝人家做什么
就他瞧着,就怪累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齐郁分明清楚陛下对谢家的态度,竟还出手帮谢胧……
“我的意思是,这药煎好了……”
“谁去喂!”
齐郁:“……”
枕书冷着脸,手脚麻利将药汁子倒出来,将药碗搁在桌子上。
他看向齐郁,说道:“属下虽然做过喂药侍疾的活儿,但难免粗手粗脚,若是做得不当,请大人莫要责怪属下。”
“出去。”齐郁道。
枕书下意识将桌上的刀拿起来,转身往屋外走,只是目光带着不解。
齐郁这才慢慢补充道:“将先前请来为谢娘子更衣的妇人叫过来。”
没有了熬药的咕嘟声,屋内便安静下来。
齐郁走进内间,看向卧在床上的少女,她睡得并不安稳,眉间紧蹙,手指紧紧攥着被角。
像是在梦里难过到了极致,浑身轻颤,抿住的唇角往下撇,仿佛要哭。
齐郁手指微颤,宽袖微微晃动一下。
床上的少女骤然睁开眼,眼角滑落一滴豆大的泪水,她噙着泪水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才讷讷唤了句,“齐大人。”
齐郁将手背在身后,淡淡应了声。
谢胧其实不明白齐郁到底要做什么。
她此刻浑身不舒服,难免有些惊疑不定,略带警惕地看着齐郁。
然而齐郁瞧着倒是一如既往地冷清。
他淡淡道:“既然醒了,便将药喝了吧,也省得找人来给你喂了。”
说着,便出去端进来一碗药。
“喝了。”齐郁递过来托盘。
谢胧伸出手要端起药碗,指尖一颤,便又缩了回去,欲言又止地望向他。
齐郁蹙起眉头,似有些冷淡不耐地道:“眼下没有旁人喂你。”
谢胧迷糊地啊了句,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就见齐郁搁下托盘,抬手舀起一勺药,径直朝着她递过来。
第18章 决断
所以……他喂她
谢胧下意识攥紧了被角,张大了眼看向齐郁。
她的脸颊不自觉有些红。
齐郁手里的药匙已经递到她唇边,谢胧只好低下头,咕嘟喝下去。想到若是等会枕书回来,瞧见这一幕,谢胧便觉得尴尬。
面对齐郁递过来的第二勺,她连忙鼓起腮帮,一鼓作气咽下去。
没一会儿,谢胧鼻尖渗出细汗。
既是急的,也是紧张的。
屋外响起敲门声。
谢胧一眼瞧见齐郁手里的药碗还剩半碗药,想也不想,倾身凑过去端起碗,一口气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等到门被推开,她松了一口气之余,后知后觉被苦到整张脸皱成一团。
齐郁:“……”
他随手将药碗搁在一旁的小几上。
略顿了顿,他从袖中取出一小包油纸,打开来是几颗糖渍青梅。
齐郁拈了一颗在手中,却没有吃。
枕书看了一眼那几颗糖渍青梅,冷峻的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却径直走过来,伸手要拿。然而侧面凑出张苍白的面容,挡住了枕书的手,眼巴巴看向齐郁。
她苦着一张脸,“齐师兄,我想吃青梅。”
枕书:“……这是我的!”
见谢胧不信,枕书严词道:“我昨夜买的,放在马车上,忘记带身上了。”
面对齐郁略显深意的目光,枕书冷哼一声。
谢胧看看两人,只好哦了一声。
进来的妇人神色颇为尴尬。
难怪说齐侍郎与谢家有宿怨,连手底下的下人,都对谢娘子如此不客气。
她看向谢胧的目光,不免又添了几分怜悯。
床上的少女面容苍白,眸如秋水,瞧着从前也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可惜如今谢家只怕是翻不了身了,留下她孤零零一个小娘子,只怕连谋生都艰难。
若是聪明些,就该趁此机会对着齐郁示弱,博取庇护。
再有恩怨,她终归只是个小娘子不是
又生得这般美貌。
然而床上的少女一点没有自觉,她的目光又移向齐郁,温声平静地问道:“那我可以喝水吗劳烦齐师兄。”
齐郁没说什么,起身去倒了一盏茶递给她。
少女捧着茶盏,鼓着脸颊大口喝茶。
她好像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好似习惯了旁人的照顾。
哪怕这个人此刻与她判若云泥。
妇人张大了嘴。
她眯起眼,深深地打量着谢胧。
她觉得这个小姑娘,不是很不简单,就是很不聪明。
“这里不需要你了,下去候着。”
妇人陡然见齐郁转过脸来,吓了一大跳,连忙低下头应是。
转过身,匆匆躲了出去。
屋内,枕书仍然横刀抱在身前,冷厉的目光落在小几上几颗糖渍青梅,抿着唇隐隐表达出不满的气息。
齐郁唇边浮起一抹阴沉沉的笑意,看着枕书:“你也要喝茶!”
枕书耿直道:“都行。”
齐郁冷笑,“你自己倒,还是我给你斟茶!”
枕书拧起眉毛,仿佛在思考。
齐郁道:“滚。”
眼见着人都走了,谢胧小心翼翼将手里空了的茶盏放在小几上。但是她坐在床上,便有些够不着,被身侧的人顺手接过了那只茶盏。
他起身,又去给她倒了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