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前院待客厅堂,萧婧华一眼便见到了掩面掉泪的宣远伯夫人,睫毛被泪水濡湿,不时透出的眸光里含着哀恸。
宣远伯端正规矩地坐在她身侧,闻声训斥,“王爷府上,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待会儿若是被郡主撞见,岂不是丢了伯府脸面?!”
宣远伯夫人捏着帕子捂唇,泪如雨下,“妾身想起远儿,这心里痛啊!”
萧婧华瞧了片刻,倒是有些稀奇。
儿子出事,身为母亲的宣远伯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哀恸悲戚,而宣远伯这个父亲,竟瞧不出半分悲痛,好似失踪的是个陌生人,而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眼尾轻动,萧婧华迈步走入厅堂。
宣远伯眼尖,见一道窈窕倩影出现,当即意识到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琅华郡主,连忙起身,敛衽行礼,“见过郡主。”
宣远伯夫人拭去脸上的泪,勉强收住一脸哀容,期期艾艾站在夫婿身旁,“妾身戚氏,见过郡主。”
视线落在她身上,萧婧华飞快挪开,眉头不觉蹙起。
方才还不觉,此时看见了宣远伯夫人的正脸,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闷,下意识抗拒。
“起吧。”
越过两人在上首落座,萧婧华道:“伯爷与夫人请坐。”
夏菱站姿一旁添茶,刚喝了一口,便听宣远伯道:“我夫妇二人不亲自来,还望郡主恕罪。”
“是妾身央着伯爷走这一趟。”
宣远伯夫人打断自家夫君的话,不顾他的瞪视,含泪的眼望着萧婧华,哽咽道:“妾身想知道,郡主可有我儿嘉远的消息?”
宣远伯攥住夫人的手腕,赔着笑对萧婧华道:“她关心则乱,郡主见谅。”
说着长叹一声,“夫人只生养了嘉远一个孩子,听说他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自是心急如焚。若郡主有消息,还望能告知一二,让我们这做父母的也安心些。”
萧婧华喝茶的动作顿住,茶盏后一双凤眸熠熠如星。琥珀色的眸子轻轻一转,她怪道:“本郡主自掉下悬崖后便不省人事,多亏陆大人相救,这才捡回一条小命。至于邵世子,醒来后便不知他踪迹,怕是帮不了二位。”
宣远伯一脸愁苦,“郡主与陆大人皆不知晓,也不知我儿究竟去了何处。”
萧婧华意外,“伯爷去寻了陆大人?”
“是啊。”宣远伯道:“我与夫人先去了陆府,再来拜会的郡主。”
萧婧华颔首。
“郡主就丝毫不愧疚吗?”
突然一声质问差点把萧婧华问懵了,她看向说话之人,蹙眉不解,“什么?”
宣远伯夫人脸上还在淌泪,一双眼似是淬了火,愤怒地迎上萧婧华的目光,恨声道:“远儿是为了救郡主才掉落悬崖,如今他生死不明,郡主竟然还能外出会友?晚间榻上,你能安心闭眼,睡得安稳吗?!”
“放肆,竟然对郡主不敬!”夏菱呵斥。
“你闭嘴!”
宣远伯斥了夫人一声,急忙起身请罪,“还望郡主看在她一片慈母之心的份上,饶这蠢妇一次。”
“我说错了吗?”宣远伯夫人哭声哀切,“若非郡主,我的远儿怎么会失踪?!”
“郡主,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你给我闭嘴!”
宣远伯偏头,恶狠狠地瞪她。
宣远伯夫人被他眼里含着冷光的警告吓住了,一时之间意识回笼,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背霎时出一层冷汗,险些瘫软在椅上。
“良心不安?”
上首尊贵的郡主幽幽反问,宣远伯夫人怔忪抬首,正巧瞧见她唇畔尚未消散的冷笑。
萧婧华道:“照夫人的意思,若是邵世子不甚殒命,本郡主还得给他陪葬不成?”
宣远伯夫人吓得脸色苍白。
宣远伯亦是面色大变,忙道:“是这蠢妇不会说话,郡主恕罪,恕罪。”
萧婧华冷呵一声,目光落在宣远伯夫人身上,慢条斯理道:“予安,说起来,本郡主是怎么掉下悬崖的?”
堂外忽然响起一道冷冽女声,宣远伯夫妻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立在门口,音色平稳,毫无波澜道:“就在属下即将救下郡主之际,邵世子中途杀出,险些将郡主拉下马,随后二人一道跌落悬崖。”
“夫人听清楚了吗?”
萧婧华语气温和,“若非邵世子,本郡主大概根本不会出事,我还未追究他之过,夫人倒是质问我来了。”
宣远伯猛一闭眼,扯着面无人色的宣远伯夫人跪下,嗓音里泄出些微颤抖,“都是那孽子犯的错,还望郡主宽宏大量,饶过伯府。”
“伯爷这话说的。”萧婧华淡淡撩起眼皮,“邵世子一人之过,与伯府何干?且他如今不知生死,本郡主岂能再追究?”
宣远伯如释重负,大喜道:“多谢郡主。”
“本郡主乏了,便不招待二位了。来人,送客。”
萧婧华起身向外走,路过跪在正中的宣远伯夫妻时,她往下瞥了一眼,正好捕捉到宣远伯夫人眸里尚未散去的愤慨与怨恨。
她忽然庆幸。
幸好邵嘉远死了,她不会再嫁他。
裙摆飞扬,萧婧华轻快离开。
出了恭亲王府,宣远伯冷漠睨了眼宣远伯夫人,兀自离去。
本来嫡子失踪,他心里难过,谁知他这般无用。
也罢,反正他儿子多,这个没用,还有下一个。
眼睁睁看着宣远伯撇下自己离开,宣远伯夫人红着眼流泪。
在侍女的搀扶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无意间瞥到某处,她眼睛骤然发亮,喃喃自语,“还有希望,我还有希望……”……
乌云蔽月,星光暗淡。
凉风习习,昙华悠然舒展。
长指拨弄着花瓣,揠苗助长,迫不及待想看这月下美人绽放的美景。
屋内漆黑,唯有案上独灯一盏,燃着昏黄的光。
空旷之中,有道男声冷如坚冰。
“上次我就警告过你,别打她的主意。”
男人强硬拨开尚未绽放的幽昙,懒洋洋回道:“这次是邵嘉远自己的打算,和我可没关系。”
“那马是如何发狂的?”
“哎呀呀,被发现了呢。”
男人收回手,望着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昙花,轻声一笑,“可我做都做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喉间发紧,空气快速流失,窒息感令他胸腔发痛,脸色发红。
他抓住脖颈上的手,艰难道:“我、我错了……”
那手微微松开,男人大口呼吸,空气一瞬间涌入,他偏头咳嗽几声。
末了对眼前的人笑道:“你还真是她的……”
黑暗中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男人打了个颤,投降道:“好了好了,我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了,我发誓,这样总行了吧?”
他不怕死地凑上去,语气幽幽转了个弯,亲昵却恶意满满,“……哥哥?”
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得屋内灯烛狂舞不止。
有乌云散开,露出一半弯月。银辉似光,照亮一双漂亮又晦暗的眼。
“扣扣——”
外头有人敲门。
“主子,我儿……”
男人不耐烦道:“知道了,会去找的。”
那人说了番话。
男人饶有兴致挑眉,眼里亮起恶劣的光。
……
邵嘉远虽死,但有些问题仍未解决。
比如,清晨因何发狂?
比如,她看见的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的太子哥哥和陆埕去了哪儿?
邵嘉远费尽心机想娶她,是为了利用她和父王往上爬,那他背后,还有没有别的人?
萧婧华想不通。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撩开帘帐对外头喊:“箬竹,表嫂送我的安神香呢?”
箬竹匆匆进了里间,“那日郡主配在腰间,回来后便不见了。”
应该是掉落悬崖后弄丢的。
那安神香萧婧华用着还不错,她思忖着寻个日子去问问表嫂,表哥是找哪个太医配的。
“好,你去歇着吧。”
放下帘帐,萧婧华又挣扎了许久,总算是睡着了。
因着崇宁帝寿辰将近,这段日子的京城格外热闹。
铺子里的一切温婵姿都打理得分外妥帖,前两日送了几份胭脂口脂过来,萧婧华试着用了用,效果很是不错,自己留了一份,剩下的分给了箬竹几人。
商量好了开业的日子,萧婧华亲自去请了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戏班子,准备在那日好好热闹热闹。
观摩了几日温大掌柜的风采,崇宁帝寿辰转瞬即至。
早在去年,萧婧华便命人准备了寿礼。
和恭亲王一道进宫,她先去了长秋殿,把寿礼送给崇宁帝。
“祝皇伯父天保九如,松鹤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