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对他动心了?
陆埕不知道。
他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只觉得早已痊愈的伤仿佛都在隐隐作痛。好似有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血肉。
他甚至不知道,天亮之后,会不会等到她的退婚书。
阿史那苍放弃了,她,还会嫁给他吗?
身影被黑夜彻底吞噬,陆埕安静地靠着树干。
满身孤寂。
他站了许久,久到衣带沾霜,天光大亮,才一步步,蹒跚着回家。
陆府张灯结彩,里里外外染了喜庆。
孟年急匆匆从门内走出,见了他,脸上焦急化为惊喜,快步上前,“大人,你可算回来了,这一晚上你究竟去哪儿了?”
他往里喊了一声,“夫人,大人回来了!”
连忙扯着陆埕进屋。
陆夫人杀气腾腾走来,指着陆埕张口就骂,“今个儿大喜的日子,你给老娘搞什么幺蛾子?动不动就失踪,这亲还成不成了?别说婧华了,连我都想削你。”
殷姑拉住她劝,“夫人,今天是个好日子,可不能骂。要骂也得等明日去。”
陆旸应和,“是啊娘,还是快让我哥去换喜服吧,再晚些,宾客都要来了。”
此次秋闱,陆旸十分幸运地榜上有名。虽然名次不靠前,但好歹考上了不是?
因此这段时日陆夫人对他格外容忍,强忍怒气没再骂,“还不快让你哥去换喜服。”
陆埕呆怔片刻,冷不丁道:“王府不退亲?”
众人刹那沉默。
好半晌,陆夫人憋出来一句,“你费了半条命得来的婚事,不想着和和美美,反而想让婧华退亲?”
脑子怕不是被门夹了?
看在他今日成婚的面子上,陆夫人没把这话说出口,眼不见为净地闭上眼,“陆旸,赶紧带你哥回屋去!”
陆旸收起一言难尽的眼神,“诶。”
陆埕终于反应过来,眼里熄灭的光一瞬亮起。
……
回了王府,箬竹箬兰齐齐迎上来,面含担忧,“郡主,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萧婧华摇头。
看出她眼中疲惫,箬竹拉住还想再问的箬兰,“奴婢去备水,郡主早些歇息吧,明日得折腾整整一日呢。”
萧婧华点头。
被精心伺候着沐浴后,她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
康郡王早已派人送来安神香的方子,只是不知是否是配香之人不同的原因,总觉得和康郡王妃的有些微不同。
好像香味要淡些。
不过用着倒是挺好。
从床头匣子里取出香囊,萧婧华放在鼻尖轻轻嗅着,闻着熟悉的香味,慢慢睡去。
被箬竹唤醒时,萧婧华很是困倦,总觉得自己没睡多久。
一问时候,果真,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带着烦躁跨入浴桶,萧婧华闭着眼睛打瞌睡,仍由嬷嬷们在她肩上揉按。
“郡主,这……”
嬷嬷迟疑的嗓音响在耳侧。
萧婧华迷蒙睁眼,“怎么?”
嬷嬷小心托起萧婧华的手腕,语调很是谨慎,“这印子去不掉。”
“去不掉就去不掉吧。”
萧婧华心烦,继续闭上眼。
嬷嬷只好继续为她擦洗。
直到被服侍着穿上嫁衣戴上凤冠,萧婧华仍是一副睁不开眼的模样。
早早赶来的谢瑛几人笑话她,“你昨晚上干嘛去了,这么困。”
萧婧华语气颓丧,“你不懂。”
她打了个哈欠,“往日这个时辰,我还睡着呢。”
屋里人越来越多,她勉强打起精神招待。
王府没有年长的女主人,恭亲王只好去请两个妹妹为萧婧华张罗。
文仪长公主与姑母新昌大长公主有几分相似,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在闺中时便备受太上皇喜爱,一来便将事打理得妥妥帖帖。
让箬兰将吃食端到萧婧华面前,文仪长公主盯着她,“吃两口垫垫肚就好,今日忙着呢,可没功夫让你如厕。”
“可是姑母,我饿啊。”
萧婧华哭丧着脸。
“饿也得忍着。”
文仪长公主点她眉心,“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若是出了岔子,往日等你回想起来还不得呕死。”
“皇姐说的是,当初我同你姑夫成婚时,他迟了半刻钟才来迎我,我能记他一辈子。”文若长公主道。
萧婧华腹诽,也不一定啊,万一她和离后还会再嫁呢?
不过当着两个姑姑的面,她不敢把这话说出口,默默张唇,被箬兰投喂。
吃了两口,文仪长公主便让箬兰将东西收下。
全福夫人为她绞面梳妆,萧婧华握着喜扇,端坐榻上。
怕她无聊,云慕筱和谢瑛坐在凳上陪她小声聊天。
“婧华,你紧张吗?”谢瑛问。
“有什么好紧张的?”
谢瑛道:“清姐第一次相看的时候可紧张了。”
“那是因为她不知对方的相貌品行。因为未知,难免忐忑。”萧婧华道:“我和陆埕认识这么多年,他长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
谢瑛看了云慕筱一眼,思量着,“这样看来,提前认识好像还不错?总比盲婚哑嫁来得好。”
云慕筱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被你说的如此不堪。”
“实话实说而已。”谢瑛撇嘴。
外头陡然热闹起来,爆竹声中,有人喊着新郎官到了。
一片嘈杂,萧婧华静坐着,耳畔响起一道轻柔祝愿。
“婧华,愿你安乐。”
萧婧华偏头,撞进云慕筱含笑的漂亮眸子。
喜扇遮挡下的红唇弯起,她轻轻点头,“我会的。”
外头起哄声一阵接着一阵,吵嚷中,陆埕终于进屋来。
她听见他和文仪文若两位长公主请安,听见文仪姑姑对他谆谆教诲,听见他朝她走来的脚步声。
“郡主,我来接你。”
隔着喜扇,萧婧华看不清他的模样,依稀瞧见一袭红衣,像极了他高中那年。
骑马游街,意气风发。
她微恍了神,随陆埕走出内室。
到了正堂,恭亲王沉着脸叮嘱陆埕定要好生爱护她,不可让她受委屈。
萧婧华心想,她受过所有委屈,可不就是陆埕给的?
下一刻,便听他坚定道:“陆埕此生,再不负郡主。”萧婧华心下微怔。
恭亲王走到她面前,想摸她头,却又无从下手,只能哽咽道:“记得多回家看看父王。”
从这桩婚事定下起,即便是今日,萧婧华依然没有要嫁人的真实感,直到此刻,看着恭亲王微红的眼,不舍的神情,心中的酸涩骤然爆发。
眼眶发酸,她红着眼,害怕哭腔泄出,紧闭着唇没出声,只用力点了点头。
恭亲王叹道:“去吧。”
不舍转身,直到走出一段,萧婧华仍能感受到恭亲王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
她把泪憋了回去。
没关系,等她和离,她就能回来陪伴父王了。
萧长瑾送萧婧华出门,似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他道:“做你想做的,我们一直在。”
萧婧华终于笑了出来,“好。”
送她上了花轿,萧长瑾凝望着吹吹打打逐渐远去的队伍,久久驻足。
有道身影在他身旁停下,少女轻柔的嗓音仿若春风。
“她会幸福的。”
萧长瑾偏头看她。
姑娘肤若凝脂,面带浅笑,似清水芙蓉,不染纤尘。
他启唇,嗓音微低,“你也会。”
男子眉目温和,眼中灼热,云慕筱刺痛似的移开目光,低低道:“我……近日画了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