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停。
陆府里走出两人,衣着还算整洁,五官也端正,就是愁眉苦脸的,眉间蕴着一团愁云,浑身乌云密布,不觉令人不适。
蹙眉望着二人绕着马车走过,萧婧华搭着觅真的手下了马车,进入陆府。
身后,男子往后看了一眼,放慢脚步,悄悄问道:“爹,那姑娘好生漂亮,她是何人,为何会进陆府?”
中年男子狠狠瞪去一眼,“没出息的东西!别看见个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
男子委屈,“我就是好奇而已。”
中年男子又剜他一眼。
巷口处有位妇人买菜而归,恰巧听见他们的对话,随口道:“漂亮姑娘?该不会是郡主吧。”
“郡主?”
父子二人齐齐驻足。
妇人狐疑地看他们一眼,“你们是何人,打哪儿来的?”
中年男子笑容和善,“这位大姐,我们父子俩是来寻亲的,就是巷尾的陆家。只是家中无人,我们也不好上门,方才正巧见到一位姑娘进去,颇有些疑惑。”
“你们是陆侍郎的亲戚?”
“是是是。”男子迫不及待道:“陆侍郎是我兄长。”
“原来如此。”妇人脸色和缓。
中年男子便问:“不知方才那位姑娘是……?”
妇人道:“你们可是许久不曾往来了?怎么连陆侍郎成亲了都不知。”
中年男子微怔,“阿埕成亲了?”
“可不是。”妇人一脸钦羡,“娶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琅华郡主,皇帝的侄女,王爷的女儿。成亲当日,长龙似的一抬抬嫁妆抬进门,甚至连皇上都有赏赐。沾了郡主的光,你们家可是彻底发迹了,这不,前一阵陆侍郎还买下了后边两座宅子,上万两银子说给就给,出手可真阔绰。”
妇人啧啧称奇。
父子二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亮光。
……
听见脚步声,孟年背对着门烦躁地挥着扫帚,“都让你们走了,烦不烦,再来一次打一次!”
脚步声停顿片刻,女声冷笑,“孟年,你要打谁?”
这个声音……
孟年周身一凛,连忙将扫帚丢下,转身赔笑道:“郡主回来了,刚才谁在说话,谁要打人,我怎么不知道?”
萧婧华冷冷睨他。
孟年嘴角下耷,“郡主,我错了。”
萧婧华冷哼一声,“方才那两人是谁?”
“没谁。”孟年摆手,“两个认错门的,死缠烂打的非说这里是他们亲戚家,被我打了出去。”
他神色看不出异样,萧婧华没放在心上,跃过他往里走。
箬竹动作快,不过一个上午,院子便大变模样。檐下多了几盆应景的花卉,简朴灯笼被换成了精致大气的宫灯。
见萧婧华进来,箬竹笑道:“郡主,您说在此处扎个秋千如何?”
她指着桃花树不远处。
萧婧华没异议,“成。”
既然准备暂时住下,那她自然要住得舒服。
跟过来的孟年当即道:“我来我来,我扎秋千的手艺极好。”
萧婧华懒得回他。
箬竹笑着,“好,那就辛苦孟年了。”
孟年嘿嘿笑。
书房门被打开,陆埕撑着拐杖站在门口。
“回来了。”
萧婧华冷淡颔首,走进屋里。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陆埕唤道:“孟年。”
和箬竹说话的孟年止住话音,快步走来,“大人怎么了?”
陆埕道:“往后过来记得禀报一声。院里都是些姑娘,当心冲撞。”
这院子原是陆埕陆旸两兄弟的,陆旸已经搬走,正屋被萧婧华占了,他住西屋书房,剩下的屋子放的大多是萧婧华的东西。
侍女们并不住这院里,除了每日神出鬼没的予安觅真,就连箬竹箬兰也只是轮换守夜时会宿在外间。
孟年点头,“好。”
不仅有萧婧华要的软榻,箬竹将里屋布置地几乎和恭亲王府一个模样。
除此之外,她还将林大厨的徒弟汪厨子也带了来,彻底接管厨房。
陆夫人和殷姑在铺子里忙活,午时不回,一般就带着小丫鬟兰兰在铺子里对付一口。
陆旸今日一大早便回了书院,如今府里只剩萧婧华与陆埕。
厨房饭菜做好,萧婧华让人盛一部分出来给陆夫人送去,又让孟年把陆埕那份送去书房,她则直接在屋里用膳。
春日容易犯困,萧婧华躺在软榻上看书,没翻几页便睡了过去。
箬竹给她搭上软被,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窗,只留一道细缝通风。
萧婧华眯了会儿便醒了,坐在榻上一阵懊恼。
本来晚间就难眠,白日还睡,那今晚岂不是更睡不着了?
气闷地将书扔开,听着外间嘈杂声,萧婧华推门出去。
不仅箬兰箬竹不在,院里的小丫鬟们也不见了人影,唯有风过时桃花散落的沙沙声。
正疑惑,孟年端着碗褐色药汁匆匆走过。
萧婧华刚要唤他,外头忽然传来箬兰的声音。
“孟年快来!他抱不住了!”
孟年一听急了,直接将药碗搁在书房门前的石阶上,脚步匆匆折回去,几下消失在院门外,彻底不见了踪迹。
萧婧华:“……”
她半晌失语。
这人能靠谱些吗?
静默片刻,她缓缓走到书房前。
药碗上还冒着热气,白雾徐徐上升。
萧婧华盯了它许久,无奈舒了口气,俯身端起药碗,轻敲房门。
“陆埕。”
里头并无回应。
萧婧华蹙眉,直接将门推开。
一抬眼,她怔住。
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双眉紧紧皱起,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其他。侧脸压着手背,嘴唇轻轻嘟起,又平添几分稚气。
另一只手握着毛笔,墨水将宣纸染黑,连他那只玉似的手也沾了不少墨,墨迹落在虎口手背上。
在门口站了须臾,萧婧华迈步入内。
把药碗搁在桌上,她走到陆埕身旁,将那支笔从他手里抽出,放在笔架上。
柔软笔尖从他手上擦过,似是微痒,陆埕眉心一动。
风从洞开的窗吹来,宣纸拂落,萧婧华垂眸。
清秀端正的字迹铺陈开,是关于国子监的策论。
萧婧华蹲身,捡起宣纸,随手拿过桌上的镇纸压好。
方一转身,余光瞥见某个物件,她蹙了下眉。
书桌一侧放置着书架,上边满满当当地摆着各种书籍,有四书五经,历代史书,四方游记……数不胜数,汗牛充栋。
可在其中一格上,却格格不入地放着一盏提灯。
提灯上绘有梅兰竹菊四君子,工艺精美,不似寻常灯笼。
萧婧华走近。
那灯似被主人精心养护,不染纤尘,清艳梅花绽放枝头,不知点上又是什么风景。
指腹在灯笼上拂过,停在角落里的徽记上。
是宫中制品。
在平时,一盏在宫中随处可见的灯笼罢了,萧婧华并不会放在心上。
可看着它,毫无缘由的,她忽然想起了那场宫宴,那夜被她丢掉的灯。
一盏灯而已,萧婧华并不记得它是何模样,上面绘了什么花纹,可此时此刻,她不知为何觉得,就是眼前这盏。
她丢掉的灯,被他捡了回来。
心中似有潮涌,萧婧华仓促转身。
眸光震颤,她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