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了白素婉许久,欲言又止。
白素婉柔声道:“郡主有话但说无妨。”
“那我便直言了。”
除了在陆埕面前,萧婧华从不扭捏,“听说你之所以来到京城,是因你父与后母欲将你卖了?”
兰芳变了脸色,“我家姑娘还伤着,郡主何故来挖苦她!”
“兰芳!”
白素婉低声呵斥,“这是事实,何来的挖苦?”
她半垂着头,旁人或许看不清神色,但兰芳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家姑娘面无表情的脸,与眸中涌动的暗流。
她一阵心疼,却只能咬唇,“兰芳口不择言,郡主莫怪。”
萧婧华犯不着和一个小侍女生气,斜睨她一眼,继续与白素婉道:“你一个弱女子,身边又带着婢女,无依无靠,往后若是你父亲寻来,你当如何?”
藏在被子里的手捏成拳,白素婉咬着下唇,“盛朝这么大,父亲不过一届商人,如何能得知我在京城?”
“万一呢?”萧婧华反问:“行商之人的消息,不该灵通吗?”
白素婉不说话了。
此事她早有对策,却不能对萧婧华言明,只好缄默。
萧婧华道:“这次你救了陆埕一命,我心中感激,愿助你一程。”
白素婉意外,“郡主想如何助我?”
“我放出消息,说你已殒命,演一出金蝉脱壳的戏。到时你父亲若是寻上门来,得知此事,自会打道回府。随后,你以我远房表亲的身份入住恭亲王府,你想要荣华富贵,我便给你身份,想要一门好亲事,我亲自为你寻觅如意郎君,如何?”
说实话,白素婉心动了。
她费尽心思逃离那个火坑,不择手段赖上陆埕,不就是想让自己过得好吗?
可想起那张清冷俊逸的脸,她心中犹疑不定。
那样出色的男子,恐怕这世上,少有人无法动心吧。
她是俗人,春心早已萌动。
游移间,又听萧婧华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素婉下意识反问:“什么条件?”
“往后,别再出现在陆埕面前。”
风吹动门外杨柳,素衫随风舞动,挺拔的身影站在光影中,似从天而降的神祇,轻易拨动她的心弦。
刹那间,权衡利弊被白素婉抛之脑后,她挣扎着下榻跪在床前,煞白小脸瞬间泪流满面,哭着对萧婧华道:“郡主,白素婉虽出身卑微,低如尘埃,但我也有一颗真心,满腔真情。我对陆大人之心天地可鉴,你怎能、怎能用这些黄白之物贬低我、轻视我,甚至于侮辱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胸前缠着白布,隐隐透出血色。单薄的身子轻颤,眉头因痛苦而紧皱,仿佛下一瞬便会晕厥过去。
思绪还未理清,身体已为她做出选择。
萧婧华懵了,“我、我什么时候侮辱你了?”
钱财、地位、姻缘,样样为她打算,这哪是侮辱?
萧婧华不解,只觉这其中有误会,再度开口,“我未辱你,只是想予你金钱地位和好姻缘,只要你不再出现在陆埕面前。”
一听这话,白素婉哭得更起劲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担心她伤势加重,萧婧华蹙眉,“你莫哭了,我……”
沉闷的叩门声将之打断。
第22章
清冽的风由远及近,萧婧华偏头,对上陆埕平静的脸。
“陆……”
“陆大人!”
白素婉哭得好不可怜,双臂拄地,艰难匍匐向前,拽住陆埕衣摆。
“素婉绝非贪图富贵之人,绝不受此侮辱。”
眼泪顺着下巴滴落,有血自胸口渗出,染红了纱布。
兰芳跪在白素婉身边,满目心疼担忧,“姑娘,您别说了,小心伤口裂开。”
萧婧华还想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
“别说了,求您别说了……”白素婉泪如雨下。
萧婧华不知所措。
转眼间,她看见陆埕垂眸,对兰芳道:“还不快把你家姑娘扶起来?”
白素婉的哭声一停,兰芳满目茫然。
箬竹机灵,三两步上前,小心搀扶住她,微笑道:“白姑娘,我扶你。”
箬兰反应过来,也上去帮忙。
白素婉回了榻,陆埕对兰芳道:“给你家姑娘换药,我去叫大夫。”
兰芳偷看自家姑娘,见她面色不好,喏喏应是。
出了门,陆埕低头看萧婧华,“你……”
“我在这儿等着。”
陆埕点了下头,转身出府。
“这姓白的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陆埕走远后,箬兰似赞似讽地来了一句,“若她身上没伤,我真想撕了她的嘴,让她哭个够。”
萧婧华心情低落,本不想搭话,闻言仍道:“她一个没依靠的弱女子,你和她计较什么。”
“郡主!您难道没看出来吗?”箬兰气得直跺脚,“她方才就是算准了陆大人会出现,故意演给他看的!”
“是吗?”萧婧华向箬竹求证。
箬竹摇头,柔声道:“奴婢愚钝,看不破白姑娘此举,郡主觉得呢?”
阳光穿云而过,坠落人间。
长睫卷翘,根根分明,似蝉翼轻颤。
她静默许久,并未答复。
不知过了多久,陆埕带着那姓陈的老大夫回来。
后者径直去了房间,不一会儿,便传来他训斥的声音,“这么重的伤,不好好养着,胡闹什么?”
兰芳的啜泣与白素婉低低的痛呼一并响起。
良久,陈大夫推开门出来,没好气道:“行了,没什么大碍,往后必须小心养护,别刺激到她。”
道了谢,陆埕与萧婧华一道送他出府。
站在门前石阶上,萧婧华骤然出声,“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若是责怪,她也不接受。
对白素婉说出那番话,虽是听到别人谈话后的冲动之举,但她什么也没做错,凭什么怪她?
箬竹箬兰自觉避开。
陆埕默了两息,“白姑娘因我受伤,我会让她留在陆府,直至痊愈。这段时日,你暂时先别过来,让她好好养伤。”
这几日他忙着为案子收尾,加之白素婉的伤实在触目惊心,有些事便被忽略了。
此刻才觉出几分不对。
白素婉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仿佛早就知晓他的所在。
若说是巧合,那处地界颇为偏僻,最热闹的便是赌坊,多是地痞泼皮。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侍女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且就这么巧,她竟没了住处。
陆埕总觉得有些不对,顺水推舟把她带了回来,想查个一清二楚。
那日白素婉为他挡刀,他心中愧疚,这才让萧婧华照看一二,如今却觉不妥。
以防万一,待他查明之前,还是不要再让她们接触了。
风声猎猎,萧婧华整个人都愣住了。不是想象中的责怪,却比责怪更让人痛心。
她抬眼,眸中有泪水打转,声声质问:“你没听外头在传吗?都说白素婉对你一片痴心,心甘情愿为你付出性命。你不娶她过门,便是不识好歹,忘恩负义!你将她留下,甚至不许我过府,难不成还真想娶她?!”
“胡说八道什么!”陆埕眉心堆蹙,低斥道:“我与白姑娘清清白白,外头那些流言蜚语皆是无稽之谈,无凭无据,如何能信?”
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了,还清清白白?!
就算以前是清白的,今日过后,事情若传了出去,还能洗脱得了吗?
萧婧华感到可笑。
将泪意逼回去,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问:“你是不是,送了她一枚玉佩?”
“是。”
肯定的答复,令萧婧华眼前一阵晕眩。
她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测,抱着一丝希望,她能若无其事地照看白素婉,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可猜测得到证实,心里宛如刮了一场罡风。
她好似陷入沼泽中,浑身动弹不得,无数只鬼手拉扯着她的脚踝,意图坠她入深渊。
“为什么?”萧婧华哽声,“你明知道那玉佩……”
“一块玉而已,给就给了。”
陆埕并未察觉萧婧华话里隐藏的泣音。他利用白素婉那枚香囊抽丝剥茧找到张骏的容身之处,事后给了银钱,她想买玉便买,他也管不着。各取所需而已,这有何能令她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