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闭着眼眸轻笑,“我同殿下大婚时,她也替我挡了许多酒的,不然我是没办法同殿下洞房花烛的。”
姬恒有些护短,道:“那她是想将你之前欠她的都讨回来吗?”
荣蓁的脸贴在他的寝衣前,捏了捏他的手,以做安抚,“反正郑玉大婚也只有一次,我也只能替她挡这一回。对了,还没问殿下,今日瞧见了民间的婚礼,可还觉得喜欢?”
姬恒道:“是挺热闹的,但也谈不上喜欢,况且你不在那儿,我还要同郑主君应付。”
荣蓁道:“我在都城里的朋友也只郑玉一个,改日倒也可以请她和正君来府上,那文二公子颇有才情,或许同殿下谈得来。”
姬恒嗯了一声,对此事也不算上心,说到底,荣蓁不在,他对旁的人也没心思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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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散后,荣蓁被姬琬留下,道:“朕昨日听裴知凤奏报,她还说起了你,说你做事勤勉,不骄不躁,沉稳有为,只差让朕立刻准她回乡,任你为大理寺卿。”
荣蓁忙道:“臣不敢,裴大人在大理寺多年,颇有功劳,臣不可与之相比。”
姬琬道:“你倒不必妄自菲薄,朕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若非眼下情形不同,朕早就准她心愿了。”
荣蓁问道:“陛下可是有为难之事?”
姬琬笑了笑,同她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到朕身边时,你曾说与朕的话?”
“臣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她说,她愿终身侍奉陛下,忠于陛下,为陛下解忧。
姬琬走下御阶,将一封信函交给了她,“这是姑苏传来的密信,前几日,朕派去姑苏的都监高沅死在居处,仵作验过,她房中并无打斗痕迹,高沅死前也没有挣扎,只有一枚银针,刺入了她的死穴。”
荣蓁思忖道:“这必是用暗器的高手才能做到的,可是高都监得罪了什么人?”
姬琬道:“三个月前,姑苏还死了一个主事,死法与她一般无二。”
荣蓁从她的话里察觉出一些怪异,“陛下的意思是,有人雇了杀手来刺杀朝廷官员。”
姬琬冷笑一声,“朕知道她不甘心,可朕没想到,她的手竟伸得这么长,为了安插势力,不择手段。”
荣蓁知道姬琬说的那人是谁,吴王封地在金陵,而她必定会在江南诸地,如姑苏,余杭等处安插‖自己的人。只是既然姬琬没有点破,荣蓁也不会主动询问,“陛下接下来可有打算?”
荣蓁本以为姬琬已经下了决心要铲除吴王一党,可她却道:“再调任新的都监过去,此事就先按下,朕指派的人,她不会信。”
荣蓁点了点头,“陛下告诉臣这些,可是有要事安排给臣?”
姬琬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神秘道:“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即便她是众人口中皇帝近臣,但有些事她也看不透。荣蓁怀着心事回了官署,飞鸾正在门口等着,见了她后,悄声道:“大人,里面有位公子等 您。”
荣蓁以为里面等着的人是云轶,可推开门后,却看见颜佑安的身影,也难怪飞鸾会让人进来。
荣蓁合上了门,已经许久未见他了,见了面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没有上次那般苍白憔悴。颜佑安也是一样,纵然一整夜辗转反侧,下定了心念才来,见了她却不知从何起说起,只定定地看着她。
还是荣蓁先问出了口,“你近来过得可好?”
颜佑安愣了愣,而后又点了点头,“还算平静。”
远离她的日子的确应该平静,“今日过来是有事找我吗?”
颜佑安攥着衣袖,有些话他已经没有身份来劝,但就像云轶所说,他也做不到看着她身陷险境,“云轶说你得罪了吴王,让我劝你收敛锋芒。我虽然不懂你们的事,但是我知道云轶对你的心思,若不是万分紧要,他不会找我来劝说的。”
颜佑安说完便见荣蓁的脸色微变,看来云轶说的是真的。他情急之下拉住荣蓁的手臂,“你现在已经拥有许多了,就不能急流勇退吗?”
退,她如何能退?事情已经做下了,便没有退缩的道理。荣蓁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语声平和,安抚着他的情绪,“云轶言过其实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像你说的,我已经拥有许多,单凭我与皇室的关系,吴王也不会下死手。”
这句话敲醒了颜佑安,他以什么身份来的啊,他放开了手,“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有主意的,从前到现在我都没能劝得过你。你如今虽成了婚,与我也无牵绊了。但我在这世上已无血亲,我们相识这么多年,这情分已与亲人无异,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受伤或是有性命之忧。我能说的都已说了,你多保重吧。”
荣蓁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往后你也还是少与云轶往来,他的经历太过复杂,我也怕你牵扯进去。”
颜佑安点点头,“我也没与他往来,以后也不会了。”说完他又看了荣蓁一眼,“我走了。”
荣蓁将他送到房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很久才回了房中。
颜佑安从官署中走出来,戴上了幕离,一辆马车朝着官署方向驶来,他出门不备,险些被那辆马车撞倒,他稳住步子,见那马车停下,一名年轻的侍从扶着一个男子走了下来,颜佑安瞥见那男子面容,顿时僵在原地,只听那男子同他道:“方才没伤到公子吧?”
他的声音温煦如春风,不疾不徐,偏偏颜佑安如同置身凛冽寒冬,喉中也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那男子还要再问什么,颜佑安已经快步走远了。
恩生讶异道:“殿下,这官署中怎么还有男子出入?难不成申冤到了大理寺来?”
姬恒压下心头的一丝疑惑,道:“快去把食盒取来吧。”
颜佑安走到拐角处,再无力走下去,扶着墙大口喘着气,那是她的正君,也是高高在上的帝卿,来官署看她是光明正大之事,而他自己,却来探望旁人的妻主。颜佑安幼承庭训,做了没有名分外室已是抛却了一切尊严,如今被人撞见才是真正无地自容,更令人不耻的是,方才他见了荣蓁,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期盼,以为他们还能回到从前。
自从颜佑安走后,荣蓁便没了心思,桌上的公文翻开一页,上面的字分明识得,可却入不得心去,门忽地被人叩响,已是午膳时辰,荣蓁以为是飞鸾来了,便说了声:“进来吧。”
只听见脚步声近了,荣蓁抬起头来,见姬恒正笑着看她,“荣大人如此勤勉,连午膳都要忘了吗?本宫改日便去告诉陛下,可要实实在在奖励荣大人一番。”
荣蓁讶然,“殿下怎么来了?”
姬恒将手中食盒放到一旁桌子上,“快过来,备了些你爱吃的菜。”
荣蓁走了过来,在桌前坐下,帮他把食盒打开,姬恒温声道:“今日在府上也是无聊,想着你怕是还没用饭,便走了一趟。”
姬恒府上的庖厨是他特意着人寻来的,做的菜也极其精致,香气扑鼻,姬恒揽袖替她将汤盛到碗里,推到她面前,“这汤很是鲜美,你快尝尝。”
荣蓁却问他,“殿下陪我一起用吧。”
姬恒道:“我再用怕是会积食。”
荣蓁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姬恒倒也问了句,“今日可还算忙?”
荣蓁将口中菜肴咽下,道:“近来朝中无大事,倒也还好。”
姬恒的话状似无心之言,“方才我的马车险些撞到一位公子,还是从你们官署里出来的,好在人没有受伤。”
荣蓁直觉那人便是颜佑安,听到没有受伤松了口气,而这细微的变化却也没能逃过姬恒的眼睛。
第034章 隔阂
姬恒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倒没有戳破,但也难免自伤,成婚这么久, 两人之间愈发亲近,他觉察得出,荣蓁对他是有情意的,但这情意怕是不足三分, 倒让他以为荣蓁已经忘了从前。比起云轶这个教坊公子, 和她一同长大的颜佑安才是她真正上心的人。
姬恒看着荣蓁用膳,试探道:“你若是喜欢, 明日我再过来给你送。”
荣蓁对吃食没那么多讲究,也不忍姬恒如此辛劳, 道:“殿下往后不用常到官署来, 我每日早些回府便是。”
本是寻常的一句话,可不巧正刺中了姬恒的心,他定定地看了荣蓁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自讨没趣, 站起身道:“荣大人放心, 往后我不会来,也不至于扰了荣大人的好事。”
荣蓁站起身来,想拉住他的手臂,姬恒却已经夺门而去,行走间失了往日的淡然从容。
恩生本在外面守着,给他们夫妻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见姬恒快步走了出来, 他也连忙跟上去。
马车上,姬恒一句话未说, 恩生也不敢问,回府之后,姬恒早早便歇下了,将一众侍人赶到殿外。
连乔走了过来,见恩生贴在殿门处,似乎在听里面的响动,斥了一声,“出来才多少时日,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宫里的规矩?”
恩生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莫要一口一个规矩的来压我,在我这里只有殿下最重要。”
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姬恒的愠怒,只不过他压抑在心里,并没有发作出来,这才更让恩生担心。他忽而又想起身边的连乔来,警告一声,“殿下之前可是说了,既然你已经来了帝卿府,殿下便是你唯一的主。你若是把这里发生的事传到宫里去,看看到时候先被罚的是谁?”
连乔被他数落了一通,又想到姬恒当日话语里的威慑,也不再多问。
正在这时,荣蓁回了府,到了正殿前,见侍人都守在殿门外,她走了过去,问道:“殿下呢?”
几个侍人都不做声,还是恩生开口道:“殿下回来后说是累了,想先歇歇。”
荣蓁道:“我去看看殿下。”
恩生哪有阻拦的道理,连忙将殿门打开,荣蓁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的,她走到内殿,榻上姬恒侧卧着,不知是否睡着了。荣蓁回的匆忙,身上的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她坐到了榻前,看了姬恒的背影坐了许久,她虽不知姬恒是如何知晓颜佑安来过,但今日必定是因着颜佑安起了隔阂。
荣蓁伸手欲扶上姬恒的肩膀,犹豫地停在了那儿,到底还是收回了手。她站起身来,走出殿门。
若要解释颜佑安今日来由,便要牵扯到吴王的事,荣蓁已经答应了姬琬绝不向姬恒提及此事,也不想拿旁的事来骗他。可若是说颜佑安主动来寻她,她又怕姬恒迁怒于颜佑安,思来想去,没有双全之法。
姬恒只听着她走了出去,对几人嘱咐道:“殿下歇下了,到晚膳时分再去唤殿下起身吧。”
她坐了那么久,竟未问他一句。他回忆起颜佑安今日的反应,显然是识得他的。他也很想问问荣蓁,今日颜佑安同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想问荣蓁,今日颜佑安来官署被他撞见,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可这些都被沉默阻隔了。
殿内昏暗,姬恒望向虚空一处,心里自嘲道:这婚事本是你强求,难道还要求旁人爱你不成?
荣蓁回了沁园歇下,晚间唤来子芸问了一声,“殿下可用膳了?”
子芸道:“用了,只不过没用多少,恩生说殿下没有胃口。”
荣蓁嗯了一声,而恩生也将荣蓁的问候说与了姬恒,姬恒只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一连几日,他们二人都 分居两处,主子们冷着,帝卿府的侍人们也不好过,府里也就恩生随姬恒的时间最久,便让恩生从中劝解一二。
可恩生刚开了口,便被姬恒怒斥一番,显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姬恒心头的怨恼不仅未消,反而更是浓烈几分,府里再没人敢提起。
而姬恒此刻不过外强中干,若是荣蓁来主动破冰,他的怒火只怕片刻间便消散了。
而荣蓁却只想着过几日他气消了些,再重修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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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姬琬特地召荣蓁过来,荣蓁还以为是府里的事传到了宫里,谁知姬琬竟是与她闲话家常,而后又提及子嗣之事,姬琬笑道:“你与阿恒既然已经成婚,也是时候要个孩子了。阿恒是朕最疼爱的弟弟,你们生的女儿朕会当公主一样疼爱,若是再大些就好了,还能和明贤一起读书。”
荣蓁道:“臣与殿下大婚不久,此事不急。”
姬琬说起了姑苏之事,“朕已经命秦不言前往姑苏为新任督监,等她在那里立足脚跟,朕有新的公务要安排给你。朕也不瞒你,这公务有些危险,可却也无比重要。朕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你最合适。这一行不知几个月,朕也是希望阿恒能有个孩子,以慰寂寥。”
秦不言出身行伍,并非世家大族,全赖陛下一手提拔才有今日,自然是比旁人更为忠诚可信,不会被吴王的人轻易笼络了去。姬琬选定此人,想必也是有这重考虑。荣蓁疑惑道:“陛下要交于臣的究竟是何事?”
姬琬只道:“旁的事朕还不能透露,不过你的武艺绝佳,还要时时习练才是。对了,听说你指点过明苓武艺,明贤也该有个教授她武艺的师傅,不如你一并领了吧。”
明贤身为公主,如何能缺得了师傅。荣蓁忽而想起那次宫宴后,她将姬恒准备的礼物交予了明苓,又趁着无人时在明苓面前演练了一套剑法。陛下这话,难不成是在拿明贤的事借机敲打她一番。
不论如何,荣蓁都只能推拒,“不敢瞒陛下,臣于大理寺的差事已是分身乏术,两位公主的师傅自当好好选择才是,臣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
姬琬笑了一声,“朕不过是随口提及,你怎么这样诚惶诚恐?”
好在姬琬并未强求,荣蓁慢慢将心放了下来。随后让庆云女史送荣蓁离开,两人走在路上,庆云轻声道:“昨日陛下分别考校了两位公主的功课,明贤公主有些答不上来,陛下责罚了公主的少师,明苓公主对答如流,但陛下却也无欣喜。荣大人,你是聪明人,想来应也明白陛下的心意。”
荣蓁如何能不懂,都已经明示到这个地步,荣蓁也只能道:“陛下当真是宠爱明贤公主。”
庆云笑了笑,“奴婢侍奉陛下多年,不管陛下选定哪位公主,都是奴婢的主子。不过,奴婢倒是想着,若这后宫中能再有喜讯,陛下龙颜大悦,对大周才是真正的幸事。”随后她停下了步子,“荣大人,您又何必烦恼,以您今日的地位,应也像奴婢一样宽心才是。前面就出了后宫了,奴婢不送了。”
荣蓁拱手道:“多谢庆云女史。”
荣蓁出了宫门,坐上了候在那里的马车,车厢轻轻摇晃,恰如她此刻心境。姬琬心里若选定了明贤,明苓的优秀便成了姬琬心头的一根刺。她送给明苓的东西,也会被姬琬当作是示好之意。今日之言,便是要让她彻底同明苓划清界限。庆云说的没错,若这宫里有第三位公主降生,才能让陛下改变初衷。
荣蓁回了帝卿府,恩生等在沁园,瞧见她回来,道:“大人回来了,德阳帝卿来了府上,如今正要同殿下一起用膳,大人可要过去?”
郑娴没一道过来,德阳帝卿和姬恒想必有话要说,荣蓁道:“你去告诉殿下,我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