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生就这样回去答话,正殿里,姬恒往恩生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想看的人,他端着的酒杯又举起,浅浅酌了一口,德阳道:“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有些不对。”
姬恒脸上浮出一抹笑来,反问道:“我有何不对?”
德阳如实道:“我也说不上来,我来了这半日,你同我说话虽是有问必答,也没什么疏离失礼之处,但我却是觉得,你的心不在这儿。”
姬恒装作不在意道:“昨夜听了一夜雨声,没有睡好。”
帝卿即便成了婚,但在自己府上,只要帝卿没有主动召见,妻子亦不可要求同寝。德阳便是如此,他自然不晓得,从前姬恒与荣蓁一直是宿在一处的。便对姬恒这话当了真,“难怪,若还是心神恍惚的话,晚间便喝碗安神汤再睡。”说着将他又举起的酒杯抢过来,“又没什么大事,怎么还自斟自酌上了。瞧你,喝了这许多,难不成是想醉倒?”
姬恒道:“你都说了这是在我府上,醉了又如何,我又不需去上朝。你不陪我喝一杯吗?”
德阳帝卿忽而低眉一笑,“府里医官说了,今日合阴阳,孕育孩儿的机会也更大一些,我就不陪你了。”
原来两人吵吵闹闹,如今又和好了。他同荣蓁却是从未争吵过,如今却也分出楚河汉界。姬恒抬起酒杯敬他,“那就提前道声恭喜了。”
德阳却道:“你们如今新婚燕尔,或许好消息更快一些。”
姬恒听了只一笑而过,天色将晚,德阳并未久留,姬恒将他送出门去,回转间头有些晕,险些没能站住,恩生连忙扶着姬恒,“殿下这是怎么了?”
姬恒被扶回正殿,又去请了府里医官,恩生让人去沁园说了一声,须臾功夫,荣蓁已经匆忙赶来。
第035章 泄露
姬恒靠在榻上, 医官正为他诊着脉,侍人围在外面,瞧见荣蓁过来, 连忙分散两旁,为她让出路来。
荣蓁走上前道:“殿下怎么会突然晕倒?”
医官忙道:“荣大人莫要担忧,殿下并无大碍。许是未好好用膳,又饮了酒, 这才有些晕眩。一会儿进些羹汤, 便能好转。”
荣蓁这才松了口气,恩生将医官送出去, 内殿中只有她们两人,姬恒的手挡在额前, 方才的对话他也听得清楚, 荣蓁坐到榻沿上,将他的手拉了下来,姬恒撇过脸去,躲开她的眼神, 只听荣蓁道:“你不是在学医术吗?空着肚子饮酒会伤身, 难道你连这些也忘了?只为了同我置气,就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吗?”
姬恒恼道:“我何时同你置气?分明是你……”分明是荣蓁不来他的房里。
荣蓁哄道:“好,是我之过,我以为殿下气消了,便愿意同我和解。”
姬恒看着她,她这样柔声哄着他,这么多天他求的不就是这个吗?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这般哄那颜佑安, 或许在无人处,她们两人更为亲密。
姬恒问她:“你想同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荣蓁如何不知道他的心结, 这几日她也在思考,心里的确有话要同他言明,却也不知道这些话说了,他会更愤懑还是选择接纳。
“我的确有话要同殿下说,我幼失恃怙,少年时便在颜家生活,颜世岚待我如己出,我也与颜佑安一同长大,若说没有情意,殿下怕也是不信的。可我忤逆颜姨母的安排,不肯入仕,整日沉迷教坊,也同云轶有了纠葛,再后来颜家获罪,我因为外姓,并未遭遇这场厄运,但颜佑安却入了教坊。即便手里有些银两,也依旧无法将颜佑安赎出。那时我才决定去做官,再后来的事殿下也已经知道了。”
姬恒被她这番话牵动了回忆,难怪初见她时,明明置身于喧闹中,她的眼神却如此冷漠,疏离地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那时她刚被皇姐从行宫守卫里简拔出来,成为了一个无实际官职的侍卫,陪侍御前,也是那个时候,他真正留意到了荣蓁。宫里人都说她是个善于奉承之人,若非如此,怎会那么轻易便得到帝王的青眼,可他那时却想,若真的是一个满是欲*望之人,为何会有那样的神情。
荣蓁缓缓道:“这几年我一直希望自己变得更强些,官位更稳固一些。殿下在益州时也见过了,我不像殿下以为的那般光风霁月,在底线之上,我也会做许多不择手段的事。可我做的许多事,都只是想为颜家平反,这是我的心愿 ,也是我的责任。那日我的确见了颜佑安,我们说的话无法全然告诉殿下。但我与他不论曾经如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了,我的夫郎是殿下你。或许唯一不变的,是我们都希望彼此安好。”
姬恒久久无言,荣蓁以为他还是不会原谅自己,姬恒却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哪个以为你是光风霁月的,从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不是这样的人。但在明苓这件事上,你又有些执拗,复杂难懂,可越是这般,我越偏爱你的执拗。我知道他是你的一位故人,往后他若是有什么难处来寻你,你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他处理好一切。这件事就让他过去,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好。”
荣蓁话音刚落,姬恒便将她揽入怀中,抱住她的这一刻,他才觉得这颗心总算安稳了。
恩生送羹汤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人正情意绵绵,他没想到只出去这一会儿功夫,姬恒便和荣蓁重归于好了。他难以掩饰心头欢喜,将羹汤交给了荣蓁,便退了出去。
荣蓁笑了笑,将汤羹端起,持着汤勺轻轻搅动,而后喂给姬恒,许是郁结散去,姬恒胃口大开,一碗汤羹很快见了底。
荣蓁将空碗放回,刚要起身,被姬恒拉住,“你又要回沁园?”
荣蓁本意并非如此,可听见他这么问,戏谑道:“没有殿下的允许,臣不敢留在殿下的寝殿里。”
姬恒道:“你又在戏耍我。”他说着,眼中的笑意却也隐藏不住,“本宫今晚便允你留下。”
两人散尽误会,倒觉比之前更亲密了些。燕好过后,姬恒抚着荣蓁的长发,听她问道:“若是我们都不主动解开误会,殿下难道要一直这样同我僵持下去?”
明明不肯下台阶的人是她,姬恒道:“今日德阳来了,我本让恩生去请你过来,是你不来。”
荣蓁抬起头来,“原来殿下今日已经有了同我和好的打算?”
若是往常,姬恒必不会认,可眼下两人刚刚亲近过,整颗心也同人一般湿漉漉的,说不出什么嘴硬的话来。今日虽是荣蓁主动和好,但他却早已经撑不下去。
姬恒并不惧怕被荣蓁拿捏住,道:“难道你以为同你冷着的这几日,我的日子会好过吗?”
她不在身边的每个夜晚都辗转反侧,姬恒不愿再有下一次,可却听荣蓁煞风景地提了一句,“陛下或许又要让我离京公务了。”姬琬虽未明确此事可否泄露,但荣蓁不想他等到自己离开之时才突然知晓,空欢喜一场。
姬恒道:“怎会?皇姐明明之前还同我说……”可他又想着,就算姬琬一国之君,一言九鼎,说了的话又反悔,但若她真的让荣蓁离京,难道他还能阻拦不成?
荣蓁见他一瞬低落下去,俯身亲吻他,以示安抚,“就算离开,也不过一两个月,转眼便过去了。什么也不会发生,等我回来,我们还如今日这般。”
姬恒闷闷地应了一声,荣蓁有意打消他的不快,吻着他的嘴唇,下颌,将他带入新的又欠爱之中,无暇他想。
第二日姬恒醒来,荣蓁早已上朝去,他披了衣服起身,将恩生唤了进来,“服侍本宫梳洗,再让人将医官请到正殿来,本宫有话要问她。”
第036章 姑苏
恩生将医官请到正殿来, 姬恒坐在上首,医官行礼道:“微臣拜见殿下,不知殿下贵体可好些了?”
姬恒开门见山道:“本宫的身子已经无恙了。今日召你过来, 的确有要事。本宫成婚已五月有余,如今还是没有喜讯传来,不知可有药物调养一番?”
医官忙道:“殿下贵体康健,孕育子嗣是迟早的事。调养的方子的确有, 但更重要的还是心性自然, 阴阳和合。”
姬恒道:“昨日你也替本宫诊过脉了,先去拟方吧, 总要试试才知。”
恩生将医官送走后,在姬恒身边道:“殿下莫不是被德阳帝卿的事干扰了心境, 您与大人新婚不足半年, 子嗣的事不必急的。”
姬恒缓缓道:“这事原本也是不急的,不过有个孩子倒也好,我与她之间便多了重牵绊。”
日后,他会是她唯一的夫郎, 也是她孩儿的父亲。
姬恒又吩咐道:“你再去替我办一件事, 了解一番颜佑安如今的境况。”
恩生自然是知道颜佑安这个人的,“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了,他不是已经和大人……”
荣蓁是与他说了很多,可谓恳切,但也不会把繁枝细节都说与他。“你让人仔细去查,但切记,不要打扰到这个人的生活。”
即便没有了男女之间的联系, 颜佑安同荣蓁的关系也不会断,他要了解所有的一切, 将来颜佑安再求助荣蓁之时,他可以提前替颜佑安了结了眼前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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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大营,郑玉从营帐里走出,瞧见马上的人,眼中满是惊喜,“想不到啊,你荣大人今日竟跑到这儿来找我,往常只有我去寻你的份,倒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荣蓁坐在马上,往远处看着,校场里是正在训练的兵士,郑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见她今日竟穿了一身劲装,“怎么,原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荣蓁抬起下巴,“今日要不要同我比试比试?”
郑玉被她激起了斗志,“好啊,不过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你若是比输了,可要赔我些东西。”
荣蓁才不上当,“我如今寄居帝卿府,没什么东西可给你的。”
侍从将马牵来,郑玉一跃而上,勒紧了缰绳,戏谑道:“是啊,整个宁华帝卿府上最宝贝的便是你了。”她说完便甩起马鞭,马儿立刻奔了出去。
荣蓁也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校场,郑玉反悔道:“今日我还是不与你比试了,我若是伤了你,宁华帝卿怕是不会与我善了。我若是伤了什么地方,我府里的正君又要问个不停。怎么想都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这话倒是激起了荣蓁的好奇,“那日帝卿送给你们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原来连你也不知吗?”郑玉道:“成婚之后,我和他一起打开了那礼物,竟是一把玉扇,上面的篆书小字仿佛浮于扇面上,倒是极为精致,我夫郎瞧见此物连连惊叹,待听得是你家宁华帝卿所赠贺礼,更是称此物为真迹,连带着对我也多了几分笑意。”
想来应是姬恒的珍藏,又打听到文家公子爱好此物,这才割爱以赠。
郑玉嘻嘻一笑,将远处一个正与人比试的年轻女子唤来,“这是大理寺的荣大人,今日来我们这儿试练一番,你仔细陪着吧。”
荣蓁倒是不在意对面的人是谁,选了旁人,正好全力以赴。荣蓁下马来,那人对二人恭敬行礼,可是真正动起手来,这人丝毫不让,提着剑刺过来,荣蓁连连躲闪,那人一剑挥过,荣蓁下腰躲避,而后旋身抬脚踢在那人面门上,那女子连忙一手格挡开,荣蓁力道强劲,那人还是退了几步才收住势。
郑玉在一旁观战,怕荣蓁处于下风,连忙提醒道:“姚副尉可是从战场下来的,近身打斗时可没有多余的招式,是我们平时比武最快取胜那个,你要小心些。”
郑玉话音刚落,那姚副尉已经同荣蓁打得难分难舍,荣蓁熟悉了姚副尉的招式,只一味防守下去,姚副尉进攻久了难免疲惫,正在这时,荣蓁突然使出剑招,快如疾风,变幻莫测,还未定眼去看,姚副尉的颈边已经搁置了一把剑。
郑玉没想到荣蓁的武艺丝毫没有荒废,方才还以为她会落败,没想到在暗藏锋芒。
那姚副尉虽是不敌,但难得遇见个对手,倒是激发起斗志,又缠着荣蓁打了两个回合,其中一次险些取胜,最后倒也算心服口服。
郑玉本以为荣蓁是有什么不快,特地来发泄,可见她又开始射起箭来,百步穿杨,丝毫不知疲惫。郑玉觉出些不对,趁着荣蓁歇息的空当,悄声问道:“莫不是陛下又给了你什么任务,让你这般卖力?”
荣蓁知道有些事瞒不过她,但还是不能全然告知。
今日姬琬宣她进宫,屏退左右,将一本册子交给了她,她轻轻展开,却发现这竟是一份人物图册,里面详细记载了每个人的喜好与禁忌,而开头那页上所绘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旁边写着她的名讳:慕容斐。
荣蓁有些不解, “这是何人?”
姬琬道:“当今天下,除了朝廷之外,亦有武林,慕容斐便被奉为如今的武林盟主。姑苏慕容氏未成立门派,又一向在各派中保持中立,故而慕容氏的人常常被推举为武林盟主,而上一任武林盟主便是慕容斐的姐姐慕容筠,不过她七年前已不知所踪。”
荣蓁不知姬琬真正意图,问道:“难道慕容氏与吴王有关联?”
姬琬冷笑道,“这些江湖人一向心高气傲,明面上自然不肯与权贵结交,即便是慕容斐也不可能把一些事摆在台面上。而在这之中另有一个门派名唤千绝宫,乃是一个杀手组织,十分神秘,而她们惯用的暗器便是银针。”
荣蓁立刻省觉,“陛下的意思是,屡次杀害江南官员的刺客便出自千绝宫。而那些官员的死实为触动了吴王的利益,她与千绝宫勾结,铲除异己。”
姬琬道:“你猜的倒也不错。这些都是朕让秦不言探查的,接下来,朕要派一个人往姑苏走一遭,看看能否破了这千绝宫的秘密。”
不必多说,荣蓁已经明白,姬琬选定的那个人是她。
江南何其凶险,荣蓁不敢有丝毫马虎,不过也嘱咐郑玉道:“有些事你还需保密才是,言多必失。”
郑玉忙将嘴捂住,“我倒是有心多言,可我也要知道才行啊。”
荣蓁没有回答她,一箭射出,正中靶心,“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吧。”
荣蓁从校场回来,天色已晚,可她习练半日,身上已经被汗浸透,还是先去了沁园沐浴一番。
姬恒在正殿里正听着恩生探来的消息,姬恒问道:“他们主仆现下如何过活?”
恩生道:“他们如今住在乌衣巷,那颜公子手中有银票地契,自是生活无忧。而且在他所居的房子周遭几户,皆是独身男子,听闻还有武艺傍身,小的就又打探了一番,说是为郑玉郑大人所雇,平素不消做些别的,只保护颜公子安危即可。”
郑玉?姬恒摇了摇头,只怕真正费了这心思的人是荣蓁吧。
恩生继续道:“那颜公子深居简出,并不常出门。那日主子同他碰见,也是偶然之事。”
这些话荣蓁已经解释了,姬恒自然是信的。
侍人进来禀道:“殿下,大人回府了,让人传话说先回沁园收整一番再过来。”
姬恒并未等候,而是去了沁园寻她,荣蓁沐浴未归,姬恒便先去了荣蓁的卧房里等着,他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脚步声近了,便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姬恒往内室里去,可刚走到榻边便瞧见荣蓁枕边放着一个册子,姬恒有些好奇,俯身将那册子拿在手里,正要翻开来看,荣蓁已经走了进来,瞧见他手中的册子,眸色微变。
荣蓁长发半湿着,只着了寝衣,若无其事地走近姬恒,将他拥住,眉目含情地望着他,“殿下怎么过来了?”
她沐浴后的香气萦绕在他身旁,又难得见她主动亲近,姬恒也拥紧了她,“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可是有些饿了?”
下一瞬,荣蓁吻住了他的唇瓣,欺身将他压制在榻间,伸手将榻边束起的帷幔打散,遮挡住起伏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