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整好衣衫,随着司琴一起进了正堂,抬头瞧见慕容斐端坐主位,其正君袁氏也在。慕容霄坐于轮椅上,如以往一般沉默寡言,这阵仗倒像是三司会审一般,荣蓁低头同几人行礼,慕容斐抬手道:“沈护卫不必多礼了,身上的伤可都好些了。”
荣蓁回道:“劳家主挂念,属下的伤已经无碍。”
慕容斐脸上挂着笑意,“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些话要问你。”
那必定是与慕容霄有关了,只听慕容斐道:“你们在山林中互相照拂之事,我已经听霄儿说了。听说你是会稽人士,家中双亲可还在?是否有婚约在身?”
荣蓁闻言,看向慕容霄,他却低眸不语,荣蓁只得答道:“回家主,属下双亲已经病故多年,族中也无主事的长辈,如今没有婚约在身。”
慕容斐叹了口气,道:“霄儿已经铁了心要嫁于你,我视霄儿如亲子,原本不同意这桩婚事,只是霄儿的心意我也不能不顾。”
荣蓁捏紧了衣袖,她不认为慕容霄是真心想嫁给她,想到慕容霄如今处境,他若是不想做傀儡,便是再寻一个傀儡挡在前面。但若是应了下来,只会给她带来无穷后患。荣蓁咬牙,单膝跪地,求道:“家主,少主能嫁于我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福分,只是属下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有非分之想。那日在山中少主与属下并未做出出格之事,少主不该如此委屈自己,下嫁于我。”
慕容斐没想到荣蓁竟婉拒了这个提议,她面色沉了下来,袁氏道:“沈护卫,你说你们并未有出格之举,可我问你,你是否已经看了霄儿的身子,是否亲手替他上药包扎,又将他从山林里背出来?”
荣蓁紧盯着慕容霄,可他却一句话都不说,荣蓁只得认了下来,“我的确做过,但那都是事出紧急。况且此事只有府中护卫知道,只要她们守口如瓶,自然……”
袁氏打断了她,沉声道:“沈护卫,即便守护霄儿是你职责,但你救了霄儿便是我们慕容家的恩人。可如今,你已经冒犯了霄儿,却一再拒绝这桩婚事,可有把我慕容家放在眼里?”
荣蓁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我……”
慕容霄自嘲一笑,“不必为难沈护卫了,我知道姨母为我忧心,只是既然她不愿,我也不能再强求。我这身体还不知道能撑到几时,也不好耽误了她。”
此话一出,袁氏面带薄怒,道:“慕容氏从不欺压弱小,但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到头上。这桩婚事成与不成,还有待商榷,但沈护卫既为女子,便要有担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双亲虽已不在,既是有族人,便会有你的长辈。到时候我们两家再商议吧。”
袁氏显然是替慕容斐在开口,听他说完,慕容斐便站起身来,沉着脸离开了,袁氏安抚慕容霄几句,也随着离开了。
如今正堂只剩下慕容霄、荣蓁与秋童三人,荣蓁压低声音道:“少主,如今可算满意了?”
慕容霄却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荣蓁上前几步,秋童正要挡在慕容霄前面,却被慕容霄止住。荣蓁的手撑在轮椅扶木上,俯身看着慕容霄,“少主难道就不怕我会出卖你?”
慕容霄唇角轻弯,一字一句道:“你不会。”
当真是算准了她的心思,荣蓁道:“我虽然没有婚约,但已经有心上人了。”
慕容霄的手按在她的手臂上,无视她的话,“是吗?那不是正好,他日我们成婚,我不便服侍妻主之时,正好让他代劳。”
好深的心计,即便是离得如此近,荣蓁依旧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他真实的情绪,说的话也滴水不漏。
荣蓁站直了身子,“那我真是有幸,入赘之后还能享齐人之福。”
慕容霄却低声道:“慕容氏少主选定妻主,会是慕容氏的大事。如今,慕容氏暗部怕是已经赶往会稽了。”
荣蓁神色一凛,沈嫆这个身份是秦不言安排的,当初可以通过慕容府的初选,应不会有纰漏吧,可心头另一个声音道:护卫如何能与慕容氏少主妻主的身份相比,只怕会查的更严苛一些。要如何对秦不言传信,又如何能在慕容氏的人前往会稽之前,将一切处理妥当。
荣蓁道:“多谢提醒。”而后便离开了正堂。
荣蓁对慕容霄的不敬让秋童愣在当场,可慕容霄却纵容了她。他眼中有许多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第047章 婚约
慕容霄喜洁, 即便是有伤在身,也依旧坚持沐浴梳洗,只需小心避开伤处。而秋童将东西备好之后, 却没有立刻离开,慕容霄手臂撑在浴桶上,看着他道:“你若是有话,但说无妨。”
秋童这才道:“公子为何选了那沈嫆?”
慕容霄早猜到他想问的便是这个, 或许不止是秋童, 就连她也在揣测他的用意。慕容霄反问他,“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秋童低声道:“这个我也说不好, 只是公子绝非是那种迂腐之人,不会因为所谓清白便许诺终身。只是若公子要找个人来搪塞家主, 何不选任护卫, 既是假的,自然还是选自己人更稳妥些。”
慕容霄道:“沈嫆比任宜君更有利用价值。”
秋童想起那日见到两人时的情形,沈嫆背着慕容霄前行,问道:“那她知道公子您的事吗?”
慕容霄点了点头, 秋童有些惊讶, “原来那日她陪着公子演了一出戏。不过,不是小人非不信任她,而是怕她知道的越多,将来反水之时对公子越是不利。”
慕容霄却笃定道:“你放心,她不是慕容斐的人,也不会成为慕容斐的人。”
慕容霄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下属置喙的份,秋童不敢多言, 又听慕容霄问道:“可查出了凶手是谁?”
秋童摇了摇头,道:“寻回公子的次日便接着去查了, 任护卫将那几个刺客的尸体带回,但分不清究竟是何派的路数,更没有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慕容霄嗯了一声,“留意着千绝宫的动向,两派刚起了纷争,她们不会平静。”
秋童点了点头,而后退了出去,慕容霄从浴桶中起身,水珠从他肩胛处滑下,他拈起一块布巾将身体擦干,披上了素白寝衣。回身时见桌上忽而瞧见那枚绿色的果子,他走了过去,将那野果握在手心里,若有所思。
这一夜不能安枕的还有荣蓁,房间漆黑一片,寂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心底是拒绝这场被安排的婚事,这个傀儡的身份,可思索着慕容霄同她说的话,慕容氏暗部去往会稽,除了与她所谓族中长辈商议,更多的是要确定她身份真伪以及她背后有无暗藏的势力。若她通过了慕容氏的查验,也就代表着她将接受这场婚约,当真是进退维谷。
即便荣蓁担忧此事,面上却丝毫不显 ,每日依旧按着安排做事,或当值,或去演武场习教武艺,只是无论她出现在哪里,都挡不住周遭人探寻的眼神,如慕容霄所愿,即便还未定下,但她与慕容霄的糾缠,阖府已经知晓。若真的要找出一个平常心的人,怕也只有任宜君了,她似乎对所有的事都不在意。
对内苑护卫的监视远比外苑的更为严苛,荣蓁只能借着比试武艺的机会,同飞鸾简单说上几句话。
“你找机会告诉秦不言,慕容氏的人已经去会稽了。”
飞鸾闻言惊怔,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会有如此进展,她让荣蓁放心,“明日我会寻机会传信给秦大人。”
若她的身份有假,慕容氏绝不会留她,荣蓁只能希望飞鸾带回来的是让她安心的消息,只是她没有想到慕容氏的动作更快。
荣蓁被传唤到前苑正堂,她被人引着走了进去,而后瞧见许多面生之人,她弄不清这些人的身份,不敢妄言,只同慕容斐行礼。
慕容斐平声道:“不必多礼了,今日寻你过来,是有要事要商议。”慕容斐指向坐于右侧下首的那名中年女子,“你的长辈,总该识得吧?”
荣蓁心头一紧,她看着那个女子,正在思索对策,那女子却眼圈泛红,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嫆儿,这两年你都不曾往家中去信,难道当真还在怪表姨母吗?当初我也是没有办法,敏儿要娶夫,又找不到别的宅子,这才暂时借用了你祖母留下的老宅。”
难道这便是秦不言的安排?荣蓁只能配合她演下去,将那女子的手轻拂开,“表姨母说哪里的话,若是沈嫆说个不字,岂不是既不敬长辈,又无友爱之心。那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莫要再提了。”
另一旁坐的却都是慕容氏的族人,左上那人闻言有不屑之意,同慕容斐道:“家主这么多年,对少主可谓是关怀备至,但一味偏爱便是纵容,好在慕容家少主所选的妻子是入赘,既是入赘,此身便属于慕容氏。要不然咱们岂不是多了一帮理不清的亲戚。”
那沈家姨母又岂能听不出这话外之音,闻言有些瑟缩,强撑着笑意,慢吞吞坐了回去。
慕容斐咳了一声,道:“今日既然两家人都到齐了,有些话便也要到明面来说了。霄儿与沈嫆即将定下婚事,入赘不过是个说法,将来嫆儿与我们也都是一家人。不过,若是霄儿与你成婚后诞下子嗣,无论是男是女,这孩子都要姓慕容。嫆儿,你可愿意?”
这一桩桩一件件,何曾有她选择的余地,倒像是被人推着走。既入此局,便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与慕容霄这场婚事,不过权宜之计。荣蓁正色道:“能与少主成婚,是沈嫆之幸。一切皆听从慕容氏家规,不敢违背。”
周遭人又说了些什么,荣蓁撑到散场,而那位沈家姨母倒是分外尽职,又拉着她的手,同她说些过往之事,秋童从外面走了过来,挥了挥手,几名侍人将两人分开,秋童同荣蓁行了礼,“少主在内苑中等着您过去。”
这倒是替她解了围,荣蓁回了内苑,只是慕容霄并未在正堂里,许是顾虑交谈不便,将她请去了寝居处。
荣蓁刚走进去,秋童便在她身后将门合上,这寝室的陈设倒是分外贴合他,暗沉沉不带一丝生气。慕容霄独居于此,平素无人打扰时,衣着也不像往日那般严密,只着了一件云纱外衫,他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握在酒壶上,斟了杯酒,同她道:“坐吧。”
荣蓁坐在了另一侧,“不知少主找我过来有何要事?”
慕容霄平声道:“你我的婚约已经定下了。不论你愿与不愿,眼下要与我绑在一处。在山中时我便认你为盟友,古人常说歃血为盟,今日便将这礼数补齐吧。”
荣蓁不清楚他又在搞什么名堂,只道:“你身上的伤还未好,这酒就不必了。”
慕容霄却道:“无妨,少饮些便是。”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却都不戳破彼此,慕容霄取出一把匕首,递给了她。
荣蓁将那把匕首拔出,刃上泛着冷光,锋利无比,她在手指上轻轻一划,立刻便流出血来,荣蓁将血滴在杯中,又将那把匕首递给了慕容霄。
如她一般,慕容霄将血滴在杯里,他轻声道:“这把匕首名唤流霜,便赠于你防身吧。”
荣蓁收了下来,慕容霄将那酒杯轻晃,血溶到一处,他饮了一口,便推给荣蓁,荣蓁将那杯酒仰头饮下。
慕容霄看着她莹润的唇,淡声道:“你就不怕我下了毒?”
荣蓁凉声道:“少主费了心力成全你我婚约,总不至于这婚约定下当日便谋杀未婚妻吧。”
慕容霄笑了笑,“是啊,所以我并没有下毒,而是下了蛊,这药蛊的引子便是人的血。”
可他明明也饮下,还真是防不胜防,荣蓁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慕容霄安抚道:“自然是为了我们更好的结盟。你放心,这蛊不会伤人性命,只是这乃是情人蛊,两蛊之间相互感应,只要相隔十里之外,蛊虫便会躁动难当,让人心不得安。”
荣蓁蹙眉道:“你是想把我困在这儿?”
慕容霄递了杯茶给她,“天气炎热,消消火气。莫不是你想让那沈氏族人与你好好攀谈一番?”
荣蓁心底忽而有了猜测,“那沈姨母是你寻来的?”
当日慕容霄对她的提醒在先,而即便她让飞鸾传信秦不言,只怕也没有这么快。
慕容霄但笑不语,只是这浅淡的笑里已经告诉了她,他知道她的秘密。
荣蓁从慕容霄寝居里走出,不知是不是那蛊虫的作用,她心绪难安,慕容斐若是知道实情,必不可能留她在慕容府,那慕容霄又是如何知晓的?她生平第一次佩服起一个男子的心机智谋。
荣蓁回房后,却见秋童正让人收整着她的一应物品,瞧见她过来,行礼道:“如今您身份不同以往,自然不应再与她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少主命我为您寻了新的住处。”
荣蓁依言在慕容霄安排的居处住下,夜深之时,她辗转难眠,思索万千,这趟姑苏之行究竟是如何发展今日这个地步,而她似乎没有选择余地。她坐起身来,将烛灯点燃,起身看着这房中陈设,墙上挂着几幅画卷,她凑近了去瞧,落款处的小印竟是慕容霄的名字。
忽而听见墙上传来一声响动,她后退一步,原本的几幅画分离开来,露出一间暗室,慕容霄竟从里面走了出来。
原来为她选居处是假,来去自如是真。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慕容霄道:“这院子是我少年时所居,与我如今的寝室相通。”
荣蓁低头看着已经身上的寝衣,道:“所以,这就是慕容公子夜探女子寝居的理由吗?”
什么男女大防,慕容霄怕是从不放在心里。
第048章 做戏
慕容霄轻撩衣摆, 在她注视下坐了下来,道:“往后每晚我都会过来,传授你一些内功心法。”
荣蓁不解, “为何?”
慕容霄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递到她面前,“这是逍遥派的武功秘籍,招式与心法相辅相成, 而习练逍遥派武功, 必要先练心法。我希望你在十日之内能有所成,至少出手之时能让人认出这是何派武功。”
荣蓁顿时了悟, “你是想暗中做些事,然后栽到逍遥派身上吧。”
慕容霄并未否认, “我们如今既然是盟友, 自然要将此事落到实处。你放心,有些事我已经安排好,任宜君会为我们殿后。”
荣蓁坐到他面前,翻了翻那本秘籍, 道:“我只是不明白, 我的武功比任宜君差了些,她既然早就是你的人,你又何必舍近求远。”
慕容霄说话却丝毫不留情面,“她的悟性差很多,做事也不如你灵活机敏。最重要的是,她学了三个门派的功法。”
荣蓁对他的这份夸赞实不敢当,将那本册子收了下来, “但愿我真如你所说,在武学上能有速成的造诣。”
慕容霄道:“我既然这么安排, 自然是有把握。”
“你为何一直专注于逍遥派?可是同她们有什么过节?”荣蓁本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他说实话。
慕容霄却道:“当今武林门派中,若论起有哪个同慕容斐狼狈为奸,逍遥派当属魁首 。”
荣蓁直道:“所以当初丐帮才会对慕容氏偏帮逍遥派有所不满。而经过左护法之死,逍遥派与慕容氏也有了罅隙,如果这个时候再加深她们的隔阂,慕容斐便会视戚掌门为弃子,从而在逍遥派培植新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