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霄敛下眼眸,道:“我母亲失踪之前,曾收到过一封信。而我当时沉迷武学,常去她的书房里偷看各派秘籍。她情急之下并未发现我的存在,看过之后脸色大变,将那信件烧了,匆匆离去,我因好奇,将它从火里救出,好在还剩下大半未燃尽。可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荣蓁思索道:“那封信是逍遥派的人送来的?”
慕容霄眼神里藏着嘲讽之意,“是,那封信剩下的字迹里,却是戚掌门揭发慕容斐为千绝宫之主。这么多年,千绝宫阴狠好杀的恶名远扬,有多少武林同道死于千绝宫之手,我母亲是被各派推举为武林盟主,正派楷模,而千绝宫却是慕容氏的人所创建,这个消息若是散布于江湖上,足以让慕容氏声名尽毁。”
可若是逍遥派有心揭露慕容斐的罪名,如今又怎么会同慕容斐有勾结。荣蓁明白过来,“这是逍遥派与慕容斐故意做局,引慕容家主前去一隐密处相商,而后她们再合谋对付慕容家主,那慕容家主如今岂不是……”
慕容霄眼中泪光闪烁,更透出几分恨意,“这世上怎会有武林高手失踪呢?我母亲如今只怕尸骨无存才是,而害了她的人,身上却流着慕容氏的血。”
慕容筠已失踪七年有余,那时慕容霄才十二岁吧,无力撑起慕容家的重担,还要装作毫不知情,同杀母仇人亲近。
荣蓁道:“世人常说天理昭昭,慕容斐谋害了亲姐,总有一日会自绝于天下。”□□蓁又想到一处,她看向慕容霄,“你若是在武林同道面前揭露了慕容斐的罪行,慕容氏的名声也会尽毁,到时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慕容霄唇角轻掀,“我还会在意那些吗?”
荣蓁倒是佩服起了他的胆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武艺。”
别派武功入门总是难些,但荣蓁先前并未怎么修习过功法,恰如一张白纸一般,倒是不容易走偏,反而是修习的助力,她这才明白了慕容霄对任宜君的那番评价。而慕容霄算是个好先生,并不急切,经他指点,荣蓁倒是真的领会到了武学之中的乐趣。
不过五日过去,荣蓁身体里已经有了一股真气,她试着运用,慕容霄又教了她一套掌法,对她的进步十分赞赏。外人眼里,慕容霄对自己这位未婚妻极好,每日都送些补汤过来,可只有荣蓁知道,那些药膳都是为了给她增进内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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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天暑月,姬琬携了几位受宠卿侍来了行宫避暑,知道女帝最重孝道,几位卿侍并不争宠,反倒每日都侍奉太后左右,行宫里一时分外热闹。
姬恒也每日都来太后寝宫说话,恰好姬琬也在,姬恒这些时日清减许多,人也冷淡,只朝着姬琬虚虚行了个礼,还未等她开口,姬恒便已经坐下了。
君后不理后宫之事,而后宫中又无其他高位君卿,故而数来数去,冯贵侍等人平素最是惧怕姬恒。瞧见他一进来,便都退到了后面。
到底是自己的子女,太后如何看不出姬恒的心思,表面轻斥了一声,“怪孤惯坏了你,如今越发没有规矩了。”
姬琬笑着道:“父后也知道他是什么性情,如何也与他计较起来。”
姬恒淡声道:“既是嫌我没规矩了,倒不如让我回帝卿府,也省得碍了陛下的眼去。”
太后见姬恒竟呛声起来,只怕在后宫之人面前闹出笑话,忙道:“孤累了,还是先去歇着了。”
其余卿侍也忙不迭告退,一时间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姬琬掩唇轻咳一声,“这么多人在场,你也不知给朕这个皇姐留几分薄面。”
姬恒凉声道:“皇姐这倒是冤枉我了,不知道这些时日皇姐过得可还好?”
姬琬刚要开口,又听他道:“只是我却不好,在这行宫里吃不下,睡不着。荣蓁已经去了江南一月,却不知是怎样的公务,连一封家书都不能寄出,她音讯全无,我只担心她是出了什么事,难有一日安枕。上次去益州,也是群狼环伺,可她尚且还能与我传信。这次去了江南,若不是处境艰难,她如何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我也想深明事理,顾全大局,可在我心里,这些都没有我妻的安危重要。皇姐若还认我这个弟弟,便告诉我荣蓁如今究竟做在什么,难不成皇姐认定我会泄露出去吗?”
姬琬苦口婆心道:“荣蓁是我寄予厚望之人,我怎么可能不顾她的安危。”见姬恒起身要走,她连忙道:“好好好,是皇姐的不是,皇姐这就去安排,五日之内,必让你瞧见你这个好妻主的家书。”
姬恒却并不领情,道:“皇姐莫要怪我把一些话说在前头,若是我妻有什么不测,我自然做不出拿性命威胁至亲之事,但皇姐今后便将我视作活死人吧。”
姬恒的话分外决绝,显然已经压抑多时。等他离开后,庆云在一旁道:“陛下何不将姑苏的事告知殿下一二,也好宽慰殿下相思惦念之情。”
却听姬琬叹声道:“朕若是透出一些,凭阿恒的机敏,定能打探出荣蓁的全部动向。若他知道荣蓁如今与慕容家少主定下婚约,他又如何能坐得住?”
庆云这才知晓,“陛下当真是为难了。”
姬琬恼道:“这秦不言做事不够细致,有万种方法,非选了这条。即便是能妥善将此事解决,但阿恒若知道了,纵然不将宫室掀翻,只怕也不会给朕好脸色了。所以一定要瞒住,即便是回了都城,也不能让阿恒知道。”姬琬哼了一声, “这事自然也要怪荣蓁,若不是她这张脸,如何能惹出这等祸事。但愿她能把持得住,莫要连累了朕。”
庆云在旁笑道:“奴婢可就要替荣大人抱屈了。”
姬琬道:“罢了,你火速传信秦不言,让她无论如何都要让荣蓁送信回来,记得嘱咐些,这家书定要情真意切,莫要显得敷衍。”
而荣蓁在慕容府里却不知晓姬琬姐弟二人为她不和之事,慕容霄却是演戏的好手,每日荣蓁都要推着他去花园走走,一众侍人跟着,只见荣蓁同他相处甚是亲近,荣蓁说了几句玩笑话,竟也在慕容霄眼中瞧出了几分笑意。
天气毕竟炎热,慕容霄额上沁出汗珠,他取出绢帕的手抖了一下,那绢帕掉在了地上,荣蓁已经会意,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俯身替慕容霄拭汗,望着他的眼神也是“柔情似水”。
更难得的是,慕容霄近来竟也愿意让郎中入府诊病,荣蓁便多了个侍奉汤药的职责,一勺勺喂给慕容霄,她脸上维持着笑意,心里却已经想要杀人。
到了晚上,荣蓁还要被迫学习武艺,她盘腿坐在榻上运功,慕容霄好整以暇地在一旁饮茶,房中自是清凉无比,但荣蓁遍身湿透,慕容霄倒是好心,等荣蓁练功结束,贴心递上绢帕,荣蓁笑着讽道:“还以为少主会主动替我拭汗。”
这是在还击他在众人面前诱她做出亲密之举的事,慕容霄道:“有何不可?”说着便要亲力亲为,荣蓁却躲开了,“这场戏你还演到几时?”
慕容霄道:“只怕你还要多忍耐一些时日了。”
而慕容霄总要顾及荣蓁的休息,除了晚间习练,白日里也会寻了机会同她讲解。
慕容霄的书房平素只有几个侍人可以进去侍奉茶水,而这日白忽而荨腹中急作,只能托忠儿帮他代劳。
书案后,荣蓁与慕容霄并排坐着,慕容霄同她讲解着有关逍遥派掌法的难懂之处,忽而听见门被轻轻叩了一声,而后有人走了进来,荣蓁同慕容霄对视一眼,只听见来人脚步极轻,隔着屏风看不清面容,慕容霄面上的笑透着几分冷意,他侧眸看着荣蓁,压低了声音,“我要你与我做出亲密之举。”
忽然被这般要求,荣蓁呼吸一乱,但慕容霄面上格外认真与 冷静,他又要演戏给谁看,那侍人已经快要过来,荣蓁只能将他的肩搂住,侧着身挡住了那人的视线,唇偏过去停在他的脸旁,远远瞧见仿佛二人正交颈亲吻。
那侍人也被惊到,连忙低下头去,荣蓁仿佛这才发觉一般,似被打断了好事,面色一冷,训斥道:“还不退下。”
第049章 难料
等那人走了, 荣蓁看向怀里的人,他也在仰头看着荣蓁。前些日子习练招式,总难免有些近身接触, 他的掌心微凉,与荣蓁相合时似乎被她的温热烫到,指尖轻颤。其中一些悸动,两人也都彼此默契的当未发生, 如今这样搂抱在一处, 倒真有些说不清了。慕容霄从她怀里起身,一时无言。
方才虽事出紧急, 可两人近得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这般下去, 真的可以做到毫无波澜吗?
慕容霄似乎为了缓解二人之间的尴尬, 解释道:“那小侍名唤忠儿,是袁氏安排在我身边的。”
荣蓁只嗯了一声,已经接受了这个说辞,她已认定慕容霄是分外冷静之人, 亲近只是权宜之计, 既然他都不当真,她又为何要当真。
明明只是一段插曲,慕容霄再同她讲解时,荣蓁依旧认真,可不知为何,慕容霄却忍不住看向她的侧脸,方才的一幕在他心里绕。
荣蓁未在书房里停留太久, 慕容霄安排得很好,她的院落有他信任的护卫守着, 荣蓁可以放心练功,方才被慕容霄提点几句,她一心只想着回去试练一番。荣蓁从原本居住的地方经过,却没想到会在此处瞧见了飞鸾。
荣蓁见左右无人,走了进去,飞鸾正收整着衣物,听见有人进来,回过头见是荣蓁,难抑制欣喜之色,荣蓁知道慕容府眼线众多,故而长话短说,“你怎么来了内苑?”
飞鸾轻声道:“自从大人定下婚约,韩家令便在我们外苑里挑选新的护卫添补到少主身边,一众护卫之中我武艺最高,便被选了进来。正好有一事要告诉大人,秦不言让我传话,只说让大人务必想办法给帝卿写信,我会想法子送出去。”
荣蓁知道这是姬恒对她思念甚深,她心下感动,姬恒对她的惦念的确比她深些,她实在不算一个好妻主,日后回去定要好好补偿他。
荣蓁失笑道:“是陛下已经支撑不住了吧。”
飞鸾也有心打趣她一句,但眼下不是好时机,便只能将秦不言的原话一字不落说与荣蓁,“秦大人说您的家书不可少于三张,不然她没办法交代。”
荣蓁忍笑,道:“放心。”
自从慕容霄晚上过来教授武艺,荣蓁每日都要沐浴两次,明明可以等练功之后再去,省下一些功夫,可想到慕容霄爱洁,她便不愿让他忍受。这晚荣蓁沐浴过后,将长发束起,换了身轻衫,在房中坐着等了一会儿,慕容霄一向守时,可如今都晚了一刻,还未见他过来。
慕容霄并未因为旁的事被缠住,只不过是因着秋童一句无心的话,让他有些退却。
晚间秋童在房中为他整理着床榻,随口说了句,“前两日正君让人送来了一些布料,说是宫里也难得一匹,小的仔细查验过,并无不妥的地方,不如给公子您再添置几身衣衫。”
慕容霄正在灯下看书,闻言嗯了一声,而后又想到荣蓁,这些时日她习武勤奋,衣衫也坏的多些,便道:“也给沈嫆添置几身。”
对于慕容霄的一些打算,秋童是知道的,例如同沈嫆假作亲近之事,对于慕容霄的这个嘱咐也未觉有异,他便道:“好,我明日便让府里绣工也替沈护卫做几身,便按着之前的尺寸。”
慕容霄不假思索道:“腰间比之前缩窄一寸便可。”
秋童闻言愣住,“公子您说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慕容霄无端竟觉得面上起了热,掩饰一声,“没什么,再让人去给她量身吧。”说完便将秋童打发出去。
慕容霄在灯下坐了许久,却在回忆着近来发生的事,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开始留心那个人的事了,除了身量尺寸,他还知晓她平素喜欢喝什么茶,每晚过去,她都沐浴过了,身上总会带着香气,是她腰间香囊发出的。她练功时会分外认真,与他近身时会有意疏离开,从未有主动逾越之举。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与他熟记各派功法武艺不同,他所留意的有关她的事,皆是些无关紧要的,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只要打开房中的机关,他便可以沿着熟悉的暗道去见她,慕容霄竟在迟疑。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还未见慕容霄踪影,她和慕容霄本就没有什么约定,这也不算是失约。荣蓁便将白日里写的信拿出来,虽然不知姬恒究竟说了什么,但想来那不少于三张的嘱咐怕是出自女帝。荣蓁这封信便写得缠绵悱恻了些,她仔细瞧了瞧,若非字迹他认得出,只怕这口吻会被他当作是她人代笔。
信上每一言,倒有些她从前放纵不羁时的秉性,荣蓁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写一封,她正要抬笔,这才察觉背后有个熟悉的身影,越过她的肩膀已经瞧见了上面的字迹。
荣蓁将那信撕毁,有些羞恼地看着慕容霄,“慕容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作声?”
慕容霄知道她为何事气恼,淡声道:“我往常过来曾见你在灯下研习功法,方才以为你看得认真,这才没有出声。倒是打扰了你给心上人写信,实在抱歉。”
可慕容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歉疚,荣蓁不能同他计较,只道:“以你的功力,我听不出你的脚步声也属正常,只怪我学艺不精。”
慕容霄没想到她竟责怪自己,那封信他并没有瞧见多少,只看到开头便知道这是封情信,也就别过了头去,上面写着“吾爱阿恒”,原来她口中的心上人竟不是信口而出吗?
慕容霄难得认错,道:“不论如何,打扰到你是我不对。这封信我可以帮你送出去,免得让你那位心上人忍受相思之苦。”
荣蓁自然不会交给他,将这信在他面前烧成灰烬,“不过是随手所写,不必送了。”
燃烧的亮光在他眼前划过,他原本不知因何而起的郁结仿佛也破开一块缺口,涌入些清气进来。
这一晚,他继续看荣蓁练功,等她结束之时,那绢帕在他手心捏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如往常一般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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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苑里,袁氏饮了口茶,看着正堂前跪着回话的人,“你说的可是当真?”
忠儿连忙点头,“这些时日小人一直按您的嘱托留心着,少主与沈嫆二人的确亲近,甚至无人之时,小人还曾瞧见沈嫆同少主搂抱一处,行亲密之事。少主还让人给他和沈嫆做了衣裳,用的还是同一匹布料,被院里几个哥哥暗中羡慕,说是一对神仙眷侣。”
袁氏掩唇道:“哪个让你说这些,你这些日子侍奉在他院里,可看出他身体有何不对之处?”
忠儿本就在此事上未有收获,这才故意回避,转而说了些隐密之事,谁知袁氏却未忘了初衷。他只得道:“小人平素不得少主待见,没多少机会近身侍奉,那日还是暗中给白荨下了些药,这才得了机会进书房。不过,小人倒也听少主院里几位哥哥说了,少主应是对这副身躯有些自卑,才不许我们这些新人近前。”
袁氏也知道从他口里怕是问不出什么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而后又走到内室,慕容斐正摆弄着面前棋局,袁氏坐了下来,道:“这么多年你总是不能放心,可若要我说,他年纪轻轻,莫说不知细情,即便是知道了,又有什么本事同你对抗。他一心抗拒你所选的人,眼见府里来了个没势力的,便急着同那人定下婚约,方才你不也听见了,他与那沈嫆十分亲近,只怕是想笼络住沈嫆,借此培植自己的人罢了。”
慕容斐将白子落下,眼神也只盯在棋盘上,浅声道:“难说,我实在不愿相信,我那个好姐姐竟养了个毫无城府的儿子。”
袁氏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柔声道:“阿斐,我知道这么多年你难放下心防。只是咱们若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这大半生就过去了,有些时候或许是你高估了他。”
慕容斐回头看着他,“我也希望我是多虑了。可我每次看到他的那双眼睛,便会想起阿姐,她死死地盯着我,到最后也未合上眼。”
袁氏自然知道她曾做过多少噩梦,只能 安抚道:“一切都过去了,如今这慕容府是咱们的家。”
而荣蓁自撕毁了那封信,又匆匆写了一封,为免泄露出去,信上并未提及任何近况,只拟了一首情诗聊表心意,这样即便被慕容斐等人发觉,也可推脱是给慕容霄写的。
为免对慕容霄再生琦念,荣蓁与他私下相处时总会隔开一些距离,慕容霄察觉出她的疏远,只道:“你是怕你的那位心上人知道吗?”
即便姬恒会不悦,荣蓁相信他是明事理之人,只要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她也有办法让他平息怒气,故而语气中带了些笃定,“他不会在意。”
慕容霄翻着手中书页,状若无心问道:“看来倒是个大度之人,你们又是如何相识的?”
荣蓁不知他近来为何总会提起“姬恒”,当初也只敷衍几句,没想到他竟不止不休地追问,荣蓁只道:“我与他长姐相识。”
慕容霄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道:“你逍遥派的招式已经可以唬人了,今晚便派上用场吧。”
荣蓁看着他道:“你想做什么?”
慕容霄唇瓣轻启,“夜探主苑。”
这么多日的习练,原来他竟是将算盘打在慕容斐身上,荣蓁不由问道:“慕容斐武艺如何?”
慕容霄也不确定,“应不在我之下。”他只在三年前同慕容斐动过手,这么多年主苑也遇过不少刺客,他隐藏身份有意试探过慕容斐的武功,只是那时他还不是慕容斐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