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霄从她手中接过药膏,忽而又按住肩膀,嘶了一声,似乎扯痛了伤处,荣蓁忙扶着他,“哪里还有伤吗?”
慕容霄道:“不妨事,我自己可以。”
荣蓁推他进去,拉着他的手坐到榻上,她伸手将慕容霄的衣领掀开一些,果然肩膀后青紫一片。
荣蓁看着他,“这是怎么伤的?”
慕容霄语气淡淡, “撞在了牢门上。”
荣蓁将药膏挖出些,揉在手心,又贴上他的肩膀,轻轻揉着,“今日你也是因为我才受了这些伤,其实秦楚越说得对,你该回去了。”
慕容霄神色一暗,“遇到事情,你只会把我推走,然后自己面对一切?”
秦楚越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在猜测着她的想法,可是没有想到,荣蓁竟真的有了送他离开的心思。
荣蓁替他将衣服合上,又替他脸上的伤处上药,许是这药膏熏眼,慕容霄眼眶微红,他捏住了荣蓁的手腕,“若今日随你在房州的人是颜佑安,是姬恒,你也会将他们推开吗?”
荣蓁道:“与他们无关,姬恒是帝卿,不论他愿不愿意,陛下都不会让他来这儿。我并不是将你推开,事实上,我自己也想离开这里。”她站起身来,“饭快要凉了,快出来吧。”
荣蓁往门边走去,慕容霄起身从背后将她拥住,一手将门按上,“若是还看不出你对我的在意,那我便是虚度这二十年。在牢中时,你的眼神像要杀人,既然我对你重要,你何不诚实一些面对自己的心呢?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别人。你可以放任自己对我亲近,替我上药,看过我的身体,却始终不肯迈出最后一步,荣蓁,你在担心什么?”
他的唇贴在她颈边,胸膛紧紧贴在她背上,荣蓁呼吸微乱,她将慕容霄扣在她腰上的手掰开,而后头也不回走了出去,似乎怕自己迟疑半分,便不由自主。
这一晚慕容霄没有出来用饭,外面下起了雨,雨声滴在人心里,荣蓁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她一直劝慕容霄离开,究竟真的是为了他好,还是在抗拒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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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慕容霄仍未起身,荣蓁撑着伞去了县衙,秦楚越一早便等着荣蓁,两人进了房中,秦楚越道:“仵作已经验过了,韩赟的致命伤处是在头部,从楼梯上跌下,所以身上也有一些擦伤。还有一桩事,她身边的人并未道出,仵作却验出来了。”
荣蓁看向她,“何事?”
秦楚越道:“她颈部有道抓伤,而她死之前曾行过房事。”
荣蓁皱起眉,“她不是死在了酒楼吗?”
秦楚越点头,“是饮过酒,但有些事你不知晓,韩赟一向放纵不堪,常有些出格之举。所以那日在酒楼里,应该还有一名男子。只是我们去之前,那人便已经离开了。酒楼出事之处已经被封了起来,今日一早我便去了那雅间一趟,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男子的衣物。不过那雅间里有张软榻,若是行事,倒也够了。”
这韩赟还真是该死,这样也敢打慕容霄的主意,荣蓁捏住衣袖,道:“所以韩赟要么是被人推了下去,要么便是自己酒后跌了下去。无论是哪一种,都与慕容霄无干。将韩赟的手下押入牢中,严加盘问。还有那酒楼的管事,也一并捉来。她们口风严密,像是在帮人隐瞒。”
秦楚越道:“韩赟平素喜欢霸占良家男子,一直无人管束。或许酒楼的人是替……。”
荣蓁毫不犹豫,道:“不论那酒楼的人替谁隐瞒,又或是有多无辜,都不是她们将一切罪责推到慕容霄头上的借口。”
秦楚越很快便得到了一些消息,根据酒楼中一些人的口述,将那男子的画像描绘出来,到了荣蓁家中,拿出给她看,慕容霄只瞥了一眼便顿住了,“这人是谁?”
秦楚越道:“应该是那日在酒楼中与韩赟有过亲密之事的男子。”
慕容霄脑海中回想着,又看着画像中那双眼眸,一切都清晰了起来,“原来他还是没有逃过。”
荣蓁不解地看着他,“你认识这个人?”
慕容霄将那日的事情说给了她二人,荣蓁道:“所以那日很有可能便是这个男子将韩赟推了下来。”
慕容霄淡淡道:“也刚好嫁祸到我的身上,毕竟是我不许他进门,他要将我一起拉进淤泥里。我猜,他应该和那酒楼的主人有些联系。”
秦楚越的话印证了慕容霄的猜测,“你说得不错,他正是那酒楼管事的儿子。”
第101章 动摇
慕容霄看着荣蓁, “若他真的被那韩赟夺去了清白,也是个可怜人。我不是滥发善心,只是觉得他不该为韩赟那种人陪葬。”
慕容霄的事便是荣蓁的事, 秦楚越自然要帮他们,道:“其实把这件事摆平却也不难,只要那酒楼的人肯出来作证,只咬定韩赟是醉酒跌下去的, 这样一来既能够将慕容公子摘出来, 也保全了那位公子的名节。”
慕容霄道:“言下之意,我们是要去酒楼走一遭了?”
荣蓁慢慢道:“等天黑以后吧, 我们几人过去,若是她们不肯配合, 到时候也不能怪我们了。”
酒楼里自从出了人命, 生意便大不如前,厅堂里连个客人都没有,荣蓁几人走了进去,小二一时有些懵然, 待瞧见荣蓁身后慕容霄的身影时, 他脸色微变,连忙去寻管事过来。
荣蓁等人在厅中坐下,酒楼中管事匆匆下楼,瞧了荣蓁等人一眼,又挥手让小二将门合上,脸上堆起笑意,“不知几位客官想用些什么?”
秦楚越没有同她废话的心思, “你既然是做生意的,会连这点记性都没有吗?若是真糊涂, 又何必让人把门关上,怕人瞧见呢?还是说,你连慕容公子的长相都忘了?”
那管事讷讷道:“我自然是见过这位公子的。”
慕容霄淡淡道:“请令郎出来一见吧,有些事总要说清楚。”
那管事知道秦楚越的身份,不敢抗争,却也不敢完全道明真相,只是道:“小儿不在,秦大人,有些话梁某不得不说,小儿的确是被那韩赟看上了,想抢回家中可也只是如此,并无什么逾矩之处。”
秦楚越皱起眉头,“还在装傻,看来你是不想谈了。”
见那管事畏缩着,荣蓁从之前秦楚越的言语中也已经猜出大概,“令郎曾经来过我家中,想嫁我为侍,荣某自觉并无出挑之处,而又是什么事,能逼得令郎出此下策。之前我还想不出,可现在见了你一面,却也找到答案了。”
那管事愣了愣,听荣蓁继续道:“世间男子,多数希望自己有个依靠。出嫁之前是自己的母父,出嫁之后便是自己的妻主。可令郎遇见韩赟这样的恶霸已是不幸,却又有一个你这样软弱无能的母亲,他才会走投无路,寻求别的人来庇佑。而那日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令郎在自己家的酒楼中被人夺去清白。”
管事面色惨白,“这……”
秦楚越添了一句,“仵作已经验过,韩赟死前曾行过房事。”
管事脸色又慢慢涨红,“你这么说可是在毁我儿名节!”
荣蓁冷声道:“他被人逼迫之时,你可有把他当儿子来保护?”
此时楼上忽而有一道声音传来,“不必再为难她了,一切事由都因我而起。”
荣蓁几人往楼上看去,只见一位年轻公子站在二楼雅间外,长发半束,整个人也憔悴不堪。
那位梁公子看了楼下荣蓁一眼,又看了慕容霄,同他道:“你还记得我吗?那日我去你家中,求你可怜我,让我进门。可你拒绝了我,我那时候便预见了今日。我痛恨韩赟,她死了以后,我却也夜夜被噩梦折磨。你都看到了,如今我人不人,鬼不鬼,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那梁公子最后几句话里带着怨恨,慕容霄蹙眉道:“韩赟死了,我也被卷入了杀人案里,你现下觉得快活了吗?”
那梁公子恍然一瞬,而后又笑了起来,“自然比不得你痛快,你武艺高强,不会被韩赟欺辱,即便是‘杀了人’,也有人保你出来。所以,我也不会替你道明真相。你既然这般好命,那就自求多福吧!”
梁公子说完这些,脸上浮现凄楚的笑意,他理了理自己垂落的长发,似乎在告别一般,而后突然间从楼上跃下。
荣蓁等人一惊,这楼虽不高,可他若坠落,头会重重砸在地上,难说没有性命之忧。
而慕容霄一直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众人反应不及之时,他飞身上前将那梁公子接住,旋转几圈稳稳落地。
管事哀呼一声,连忙上前将那梁公子扶住,可他见自己未死,怨毒地看着慕容霄,又拂开了管事的手,似乎对这个母亲也已经失望至极,他同慕容霄道:“你何必救我?难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
荣蓁走到慕容霄身旁,替他开口道:“放过?梁公子的遭遇,荣某不忍见。可这一切都与慕容公子无关,迁怒于旁人,将自己的苦难转移到他人身上,并不能让你真的解脱。”
梁公子愣了愣,“慕容公子?他不是你夫郎吗?还是说,他又骗了我。”
荣蓁侧眸看了慕容霄一眼,而后道:“他自然是我夫郎。梁公子,眼下我有个两全之策,却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几人听荣蓁讲完,那管事反而忧心起来,“若离了这里,我这酒楼如何开得起来。”
秦楚越本就按捺着性子,听到此处压抑不住火气,“究竟是你儿子重要,还是这处酒楼重要?更何况,你这酒楼中死了人,不说韩家的人会不会罢休,只这房州县城的百姓都觉得晦气,你还做着生意兴隆的美梦吗?”
梁公子的脸上露出嘲讽,慕容霄当机立断,“梁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梁公子怔了怔,慕容霄已经走向了他,拉着他去了另一侧,同他低声说了几句,那梁公子瞧着他的眼神由疑惑转为诧异。
梁公子低头沉思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慕容霄又走了过来,看着管事道:“令郎已经不想再认你这个母亲,他这个人从今往后由我来管。我给你两个选择,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离开房州去其他地方谋生。或是继续留在房州,但只有一百两银子。”
那管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做了选择。
长街上,秦楚越与荣蓁在外等着,她撞了荣蓁胳膊一记,道:“慕容霄是打算把这个梁公子给你做小侍?”
荣蓁瞥了她一眼,“收起你的好奇心,他不会。”
秦楚越道:“那就好,这梁公子虽然惨了些,可你若是收了他,我倒是觉得你更惨了。”
她们说话间,慕容霄已经带着那梁公子出来,梁公子束了发,肩上又背着包袱,离开之前,管事从里面奔出来,“隽儿……”
梁公子停下步子,却并未回头,“我已然令家族蒙羞。从今往后,母亲就当从未有我这个孩儿吧。”
秦楚越一路送到荣蓁家门边,慕容霄带着那梁公子先走了进去,荣蓁立在那儿,同秦楚越道:“无论如何,今日都要谢谢你。”
秦楚越倒是有些意外,“你可别谢我,若是真的觉得欠我的,你便记下来,将来累积到一起,我再来向你讨。”
荣蓁唇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还真是不肯吃亏。”
秦楚越指了指院里,“肯吃亏的人在那儿呢,说老实话,今日这钱虽是慕容公子给的,却像是割我肉一般。那管事如此自私逐利,这银票给了她,可真是喂了狗。更何况,你们就不怕把她野心喂大了,将来她还会索要。”
荣蓁倒是不担心,“她若是真的敢,那我倒是佩服她。”
荣蓁比谁都清楚,慕容霄并不算一个好说话的人,若是那梁管事得寸进尺,他翻脸之时,她怕是后悔不迭。
秦楚越道:“有了这人证,慕容公子的罪名可以被澄清了。明日我再找个状师,吴县令招架不住,只能把这案子了了。”
荣蓁点了点头,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送走了秦楚越,荣蓁将门锁上,走进了正堂里。慕容霄从那间没有住人的房间里走出,同荣蓁道:“我把那梁隽安置在那间屋子里了。”
荣蓁嗯了一声,又听见慕容霄道:“家中没有多余的铺盖,我把我的给了他。”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荣蓁却愣住,“你……”
这家中原本只有她们两人,被褥也并没有多一床,他的若给了那梁隽,今夜又该怎么歇着?
那梁公子从房中走了出来,见荣蓁和慕容霄还在院子里,语声中有些歉疚,“荣大人,这几日因为我的事,让你们受累了。今日您夫郎几句话把我敲醒,是啊,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重新活一次。你们放心,我很快就离开,绝不会打扰你们两人的清净。”
慕容霄道:“你想开便好,只是重活一次这种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你也要有个准备才是。”
梁公子点了点头,看着她们道:“那我先去歇着了,你们也早些歇下。”
他转身回了房里,慕容霄看了荣蓁一眼,也走进了正房中。
荣蓁仰头看着天上悬月,在院中站了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走回自己房中,只见慕容霄已经收拾妥当,还体贴地为她备好了水和布巾,他穿着一身素白寝衣过来,荣蓁不知往何处去看,“我去寻梅大姐,去她家中凑合一晚。”
慕容霄拉住她的手臂,“这梁公子是因为相信我们真的已经成婚,才死了心。你这个时候出去,是要告诉他,他还有机会纠纏你吗?”
荣蓁道:“可是……”
慕容霄走到荣蓁榻边,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可是,你都听那梁公子说了,过几日便走。我只是在你这榻上借住几日,反正外人眼里,我早就已经成婚了,只是妻主下落不明,你不必说什么名节,我慕容霄也不在乎这些。或者,你是不放心自己与我睡在同一张榻上?”
这倒像是她不够洒脱,明明是他慕容霄步步逼迫,先是留住在她家中,如今却是留宿在她榻上,还要怪她太过拘谨。
慕容霄并不给荣蓁反应的机会,已经掀起被子躺在榻上,荣蓁端起水盆走了出去,等回来之时,慕容霄像是已经睡着了。
荣蓁解了衣带,坐到榻上,背对着他躺了下来,她轻轻扯过被子遮住自己,下一瞬,慕容霄的胸膛便贴了过来,荣蓁气息一滞,“你在做什么?”
慕容霄离她很近,下巴靠在她肩旁,他语声低哑,“你这榻太硬了些,我睡不着。”
荣蓁并未转身,回击一句,“还不是你自己做主,将你的被褥送给了他。”
慕容霄低笑一声,“我只是不想让别的男子睡在你的被褥上。”
荣蓁想起一事,她转过身来,可同慕容霄相距不足半尺,她的手撑在慕容霄肩膀上,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荣蓁问他,“今日你究竟同那梁公子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