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握着书卷,头也不抬一下,道:“你说到天黑也是无用,有些事该你做的,你便自己去做。不然就去陛下面前直言,你没有这个能耐。”
秦不言哪里敢,皇帝当初将此事交于她时便说不急于一时,倘若这样她还要推脱,皇帝能饶了她才怪。
秦不言坐到荣蓁身侧,低声道:“难不成你和慕容霄真的恩断义绝了,实在不像啊。即便你有了夫郎和子嗣,可大周女子左拥右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你开口,慕容霄或许愿意做你的外室?”
荣蓁神色不悦地看着她,“你若是不想行囊被我的人丢到长街上,大可以在此喋喋不休。”
秦不言人在屋檐下,不敢惹她不快,诉苦道:“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一直来求你,去了慕容家几次他都不在,也不知是躲着不见客,还是我哪里惹到了慕容大公子。我便买通了他院子里的随从,这才有了一些消息。”
荣蓁的手指紧了紧,到底还是问了句,“他到底怎么了?”
秦不言等的便是她这句,“那随从并非贴身服侍他的人,也不知太多,但却告诉我,慕容霄不在府中许久,一应事务都交由秋童料理。”
荣蓁沉默着,当初她去信到慕容家,本是询问颜佑安的打算,若他要回来,她会想法子接他离开,可不知为何,颜佑安竟又改了主意,留在了慕容府。
她早已经决定不再打扰慕容霄的生活,可现在却还是不能放心,慕容霄不是那种为情所伤之后全然不理正务之人,但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问他。
秦不言还是从荣蓁这里得了一封书信,满意离去。荣蓁立在廊下,看着秦不言的背影,这封信是写给颜佑安的,佑安心思单纯,不擅掩藏心思,或许从佑安那里能得到什么线索。
姬恒去过寿康宫之后,与徐惠君一起走出来,他对身边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徐惠君问了一声,“殿下近来可好?”
姬恒回过头来,神情中透着恬淡笑意,“还过得去。”
徐惠君闻言一笑,“殿下这样说,当真是不让旁人活了。您如今有妻有女,寻常人的幸福莫过于此。去岁离京时,您的气色可不像现在这般。”
姬恒问他,“你呢?听说皇姐赐了恩典给陆家,明贤已经做了太女,你的侄子又是既定的正君,未来你在宫里的地位也算安稳了。”
徐惠君淡淡一笑,“我哪里想得了那么久远的事,如今在宫里,也是有一日算一日,旁的不敢奢求。”
这番话实在有些沮丧,姬恒一时无言,徐惠君而后又道:“那日见了小郡主,她的模样像极了荣大人。而荣大人她,我虽未与她交谈,却也觉出她愈发沉稳了,看来有了子嗣之后的确会不一样。”
姬恒身在其中,闻言有些惊讶,“是吗?我倒是没有觉出。”
徐惠君道:“日日相见,夜夜相伴,殿下心里的荣大人,自然与旁人眼中的不一样。”
姬恒还是感念他之前在宫中的照料,道:“不论如何,你若是有事大可以同本宫直言。”
徐惠君笑了笑,“能得殿下这句话实在不易,只不过我如今又能有何事,我的心愿怕也是殿下的心愿。”
明明已经坐到四君之位,徐惠君的神情里却总带着一丝忧愁与哀伤,仿佛难有云开雨霁之时。
姬恒怅然道:“你这样郁郁寡欢,时间久了,怕是会有损身体。”
徐惠君自嘲一笑,道:“我这身体好与不好都已经无意义,如今也不过是为了徐家而活。”他对姬恒没有什么隐藏,“我真的羡慕殿下,想要的永远能够握在手中。”
姬恒回去之时,脑海中始终回荡着徐惠君这番话,他想要的真的握在手中了吗?
姬恒回了帝卿府,踏进正殿时,荣蓁正抱着璇儿,见他走进来,荣蓁低头同璇儿道:“哭闹半日,怎么爹爹回来了,反倒安静了。”
姬恒的愁绪一扫而空,他轻声道:“璇儿今日不乖吗?”
荣蓁笑了笑,道:“还好,或许是因为你不在,在我怀里总是张望着,也不 知道找些什么。”
姬恒从荣蓁身后靠着她,语声轻柔,伸手抚摸着璇儿的脸颊,同荣蓁道了句,“我们回襄阳吧。”
荣蓁怔了怔,“怎么突然想回去了?不是说要在都城住上一些时日。”
姬恒拥住荣蓁,“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荣蓁转过身来,望着他,竟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不安,她没有多问,只是答应了下来,“好,只是还要等郑玉回来见上一面再走。”
郑玉守护边境有功,年前被姬琬晋封为五品宁远将军,郑老将军很是欣慰,她们一门武将,从前郑玉纨绔不理正事,如今得了陛下嘉奖,她们郑府也算是后继有人。
郑玉一回来,便邀荣蓁去酒楼中饮酒,荣蓁到了以后,郑玉很是高兴,“半年不见,咱们可得再好好喝一杯。”
上次还是在房州,那时郑玉对她满是关切,荣蓁坐了下来,“既然要饮酒,在你我府上不是更好。”
郑玉笑了笑,道:“我倒是有心请你去教坊,可不知道荣大人你还有没有这个兴致啊!”
荣蓁嗔了她一眼,“还以为你真的稳重些了,原来都是假的。”
郑玉道:“食色,性也。我只说去教坊坐坐,看看美男,听听曲子,又没说要留宿于此。原来荣大人真的收心了,唉,真是可惜啊。”
荣蓁笑道:“难怪你不肯在自己府里饮酒,不然被你夫郎听见,不知又要闹到几时?”
郑玉一拍桌案,“他敢,他若是敢同我对着干,我便休了他。”
荣蓁但笑不语,郑玉说完也有些心虚,道:“莫要说我了,倒是说说你。之前不是已经决定和那个慕容公子成婚了,怎么又同帝卿和好了?”
她说完又想起璇儿的年纪,“算起来,是你们和离之前有的,也难怪。”
荣蓁举起酒杯同她碰了碰,对此事不愿多谈,“一切都已经有了安排,我们不过是顺着天意在走,谁也不能违逆。”
郑玉道:“其实不管是慕容公子还是帝卿,只要你过得好,我便能放心。你瞧我,当初那么不愿意入军营的人,如今不也做了将军。你说得对,时也命也,不可违逆。”
荣蓁问她,“这次打算在都城停留多久?”
郑玉正色道:“多则十日,边境局势不稳,有些时候看似太平,实则成为乱世只在转眼间。”
这话荣蓁顿时了悟,所谓的太平盛世,背后可以藏着民怨与仇恨,还有敌国的觊觎。只消一个口子破开,许多事便会爆发开来。
郑玉又道:“陛下不想留你在京了吗?”
荣蓁坦言道:“陛下倒是提过,可我委婉回绝了。”
她这话一出,倒让郑玉睁大了眼,“你居然敢回绝陛下?”
荣蓁不愿再提,“总之,我还是要回襄阳去。”
郑玉敬她一杯,“好,你不想说那咱们就不说。襄阳好玩吗,等我得空了,便去那儿找你。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喝个三天三夜。”
荣蓁闻言一笑,“但愿长醉不复醒?”
郑玉朗声道:“但愿长醉不复醒!”
两人回去时都已半醉,郑将军府上规矩森严,荣蓁便让人去了郑府传信,说郑玉留宿到帝卿府里了,与她秉烛夜谈。
可没想到,她将人带回去,迎面却在帝卿府里碰见了郑玉的夫郎。
姬恒在一旁同她摇了摇头,文郎君扶住郑玉,一脸忧心,“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荣蓁掩唇咳了一声,“不如先扶阿玉去正殿,饮些醒酒汤再走。”
姬恒含笑道:“早知你出门,一早便安排好了。”
等荣蓁去了正殿,才知文郎君不是一人来的,还带了孩子过来,此刻正围着璇儿转。
荣蓁头有些晕,半靠在姬恒的身上,姬恒轻声道:“方才见你言谈自如,还以为你没有喝醉。”
荣蓁低声笑了笑,“强撑了一会儿。”
等醒酒汤端上来,姬恒吹冷了喂给荣蓁饮下,而文郎君分明是个端方公子,对待郑玉却极其彪悍,钳制住她的下巴,将醒酒汤尽数灌了进去。
郑玉咳嗽几声,他又拿出帕子给她擦嘴,等一切做完,见对面两人正瞧着自己,这才说了句,“见笑了。”
这实在颠覆荣蓁的想象,她侧眸看向姬恒,只觉自家夫郎温柔极了,不自觉向姬恒靠了靠,姬恒浅浅一笑,扶住了她。
不多时,郑玉便清醒了过来,瞧见殿中之景,扶住椅子坐直了身体,荣蓁想起她在酒楼中的豪言壮语,没想到竟然这般畏惧自家夫郎。
恩生将璇儿抱在怀里,郑玉的女儿言齐一直唤着“弟弟……”
郑玉咳嗽几声,伸手将自家女儿唤了过来,抱在怀里,指着璇儿道:“这是妹妹。”
言齐一岁有余,依旧执着地唤着弟弟,郑玉无奈,同她指向荣蓁两人道:“你若是想要弟弟,只能去问你荣姨母了。”
姬恒温声道:“之前听妻主提起要与郑将军家结成亲家,看来文郎君要努力些了。”
第121章 离京
文郎君看了郑玉一眼, 叹了口气,“常年不在府中,一回来便不着家, 不若去寻别的男子生一个吧。”
他这话一出,荣蓁与姬恒对视一眼,显然文郎君对郑玉积怨已久,但却也是因爱生怨。
郑玉连忙道:“我可是一步也没踏进教坊, 哪里有别的男子。”
荣蓁掩唇轻咳一声, “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让人把厢房收拾出来, 你们住下吧。”
郑玉见自家夫郎胸中有气,连忙回绝, “我在外面歇着是沾不了枕头的, 这便回府了。”说着又看了文郎君一眼,“天色不早了,咱们……”
文郎君却只同姬恒与荣蓁话别,“殿下, 今日叨扰了, 改日有空再来府上拜访。”
姬恒笑容得体,道:“郑将军与妻主乃是挚友,自然便是帝卿府的贵客,何来叨扰一说。”
姬恒又吩咐恩生,亲自送郑玉几人出府,待人都散去,姬恒看了荣蓁一眼, 却是笑出声来,荣蓁靠近他道:“何事如此好笑?”
姬恒温言道:“郑将军惧内, 文郎君看似强悍,实则拿她毫无办法,两人之间吵吵闹闹,但却也是情真意切,倒教人羡慕。”
荣蓁拥住他,“这话倒像是对我存了怨怼。”
她身上酒气未消,姬恒轻声道:“方才见你言语流利,还以为你没醉,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荣蓁靠在他的身上,“若不是瞧见有客人来,我也早就醉了。”
姬恒笑着扶她进了内殿,又让人抬了浴桶进来服侍她沐浴。
荣蓁坐在浴桶中,水汽氤氲,头轻轻靠在桶沿上,姬恒站在她身后替她揉捏双肩,轻声道:“那日进宫,我同惠君说了些话。”
荣蓁嗯了一声,姬恒接着道:“君后尚在,他如今代理后宫事务,又得封君位,若是寻常后宫男子,只怕当成了天大的喜事。可惠君脸上却毫无欢喜之色,你可知道为何?”
荣蓁沉默了一瞬,并未直接回答他,便是这份沉默,让姬恒明白了一些事,“你果然是知道的。”
荣蓁按住肩上的手,“他是陛下的人,我知不知道,又能如何?”
姬恒倒不是怀疑荣蓁与徐惠君有何私情,若真的有,徐惠君便不会如此无望了,可他很是好奇,“你究竟是何时知晓的?”
荣蓁缓缓道:“一开始也有些猜测,但因为冯贵侍的事,我对后宫男子避如洪水猛兽。即便有些什么,我也不愿深究,免得让自己陷入忧虑之中。直到那些日子,我因为冯冉的事心中难安,去了陛下那里陈罪,陛下恼怒,我狼狈行走于雨中。徐惠君不顾规矩体统,为我撑伞。”
原来如此,姬恒没再说话,荣蓁道:“我与徐惠君并无逾礼之处。”
姬恒平声道:“我并不是要翻旧账,若换作从前,有人对你怀有心思,我是万不可能同他说一句话的。可徐惠君在宫中帮衬我许多,也算是爱屋及乌吧,我总不能恩将仇报。我只是想到他,便联想起自己。”
若余生里没有她,即便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也如同一朵开败的话,再无生机。
他未说出的话,荣蓁却已经明白,她从浴桶中站起身来,姬恒愣了愣,只见她捧着他的脸颊,在他唇上吻着,许久才放开,荣蓁望着姬恒,他的唇微微红肿,荣蓁道:“你觉得现在可是真的?”
姬恒伸手将她揽住,吻了回去,情爱总是自私的,不能与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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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恒既然决定离京,总要去宫里向太后拜别,荣蓁与姬恒一起去了寿康宫,太后坐在轮椅上,说话也不甚利落,只是一直握着姬恒的手,姬恒靠在太后膝边,荣蓁退了出来,守在殿外等着。
恰巧这时明贤与韩云锦一同来寿康宫给太后请安,荣蓁同明贤行礼,“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