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贤点了点头,俨然一副储君的派头,而后进了殿去。韩云锦停在殿外,同荣蓁寒暄几句,“听说荣大人要离京了。”
当年荣蓁出事,韩云锦究竟参与几分,荣蓁并不清楚,可若说此事与她毫无干系,荣蓁也是不信的。
荣蓁道:“看来韩大人对荣某很是上心啊?”
韩云锦被她噎住,只能道:“荣大人这是说哪里的话,咱们曾经毕竟同在吏部任职,我关心一下荣大人,也是无可厚非吧。”
荣蓁笑了笑,侧身看向韩云锦,伸手在她肩上拂了拂,“那便祝韩大人,早日得偿所愿了。”
韩云锦极其厌恶荣蓁这副模样,她将工作视作威胁,荣蓁却仿佛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荣蓁也的确如此,对她而言,韩云锦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今日陛下扶持韩家,明日若是扶持李家,韩云锦便成了弃子。推动之人或许是韩云锦,但主宰这一切的,从来都是姬琬。
不一会儿,姬恒从殿里走了出来,眼眶微红,荣蓁没有问什么,同他并肩离开。
姬琬知道她二人要离京,虽不情愿但也拿她们没办法,姬琬道:“本还想着今年早些去行宫围猎,你们也一同跟去。”
荣蓁能攀上皇室,便是从猎场中开始。荣蓁心里明白,姬琬这是有意要与她重修旧好。荣蓁温声道:“总有机会的。”
姬琬在她肩上拍了拍,“这一路漫长,你替朕照顾好阿恒,还有璇儿。”
荣蓁笑了笑,“陛下放心。”
荣蓁临行前特意同郑玉见上一面,自从那日文郎君来帝卿府找过,郑玉便安生了许多,没有再出门饮酒,也是后来才知,郑玉在边境时受了些伤,郎中特意嘱咐她少饮酒,荣蓁有些懊悔,也难怪那日文郎君会如此怨恼,其实也都是担心郑玉的身体。
荣蓁问她,“可安抚好自己的夫郎了?”
郑玉又要说些大话来,但瞧见荣蓁的眼神,便知道她已经看穿了自己,“他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敢对我怎样。不过我常年不在家中,母亲让我同他再生个孩子,我……”
荣蓁低头轻笑,郑玉道:“你还笑我,不是要与我结亲家吗?如今我们两个都是女儿,这要怎么结。你与帝卿早日生下儿子,我们也好将此事敲定。”
荣蓁笑道:“这可不由我做主,我答应下来,帝卿可不一定。”
郑玉哼了一声,而后又正色起来,“上次送你还是去房州,如今真正算是否极泰来。此去襄阳,一路保重。”
荣蓁点了点头,“你也是,刀剑无眼,你要当心。”
荣蓁坐上马车,一队人出了城去,姬恒抱着璇儿,已然在他怀中睡下,荣蓁将孩子接了过来,姬恒问她:“方才说了什么,你和她这般高兴?”
荣蓁便把原话说给了他,姬恒听闻,却道:“她们还是早些生了儿子,给我们璇儿做夫郎吧。”
荣蓁笑了笑,早就猜到姬恒会说这样的话。
一行人走了一月,终于到了襄阳城,秦楚越早得了消息,带人过来迎接。荣蓁骑在马上,同她道:“近来襄阳无事发生吧?”
秦楚越看着她,欲言又止,荣蓁明白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等安顿好一切,她又将秦楚越唤了过来,“究竟何事?”
秦楚越道:“你离开之前将许多事交于我,可姚郡尉几次阻拦,我便起了疑心。想尽办法让人潜入她府中,偷了些信件出来,你猜她究竟是谁的人?”
荣蓁问道:“谁的人?”
秦楚越从袖中取出证物,“这是在京城出来的信,你且看看这是谁写的。”
荣蓁将信件展开,上面记录的皆是她在襄阳所做的事,再往下看去,虽只有一个韩字,但荣蓁却也能够想得出,“她们竟然已经把手伸到了房州。”
还会有谁,除了韩云锦,荣蓁不做他想。但她身为襄阳郡尉,所思所想自然要以此为先。可没有人喜欢被人监视着,荣蓁握紧了指骨。
第122章 诡道
秦楚越慢慢道:“在房州时我便觉得吴县令有些不对, 她像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点在做事。也不是我轻视她,若吴县令真的有这样的城府,她也不会这个年纪还只是个县令。好在大人您临行之前让吴县令知晓事情轻重, 才不至于让水库的事半途而废。可即便是身处襄阳,远离京师,看来大人还是让人忌惮着。郡尉一职,事关紧要, 这权力在有心人的手中, 便会阻碍大人做事,您还是要好好考虑才是。”
荣蓁抬起眼眸, “找人盯着,再有信件传出, 及时拦下禀报于我。韩云锦想要知道什么, 我也可以成全她。”
秦楚越等的便是她这句话,脸上露出笑意,“是。”
荣蓁提醒几句,“我知道你想大展拳脚, 做你想做的事, 但在襄阳城里你的野心最好也收敛一些,不然我只怕这座城容不下你。”
秦楚越拱手以示恭敬,道:“大人放心,我做任何事都不会损害大人的利益。”
荣蓁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错了,我既然做了襄阳的守官,你第一件不许损害的便是襄阳百姓的利益。”
秦楚越闻言愣了愣, 许久之后才道了句:“是”。
荣蓁从书房出来,一路去了后院, 侍人都在收拾东西,荣蓁径直去了姬恒那儿。
一路风尘仆仆,姬恒回来便沐浴一番,换了身衣袍,恩生将手炉塞给他,“奴才已经铺好了床,不如殿下去歇歇,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人也疲乏。”
姬恒却问道:“大人呢,她去哪儿了?”
姬恒话音刚落,荣蓁便推门进来,含笑看着他,“不过一会儿功夫,我能去哪儿。”
姬恒温声道:“还以为你刚回来便要去忙正事,现下既然得空,你也去沐浴一番,我让人送些吃食过来。”
荣蓁嗯了一声,又看向房内,“璇儿呢?”
恩生回道:“小郡主如今睡得正香,奴才会小心看着,殿下和大人还是先好好歇歇,用膳的事奴才这就去安排。”
姬恒当初刚来襄阳不久,便生下了璇儿,吃的也甚是滋补清淡。满月之后才尝到襄阳本地的菜肴,初时有些不太习惯,荣蓁便费心寻了来自都城的厨子,一直留在府里。
两人用膳过后,便在榻上歇了一会儿,荣蓁躺在姬恒腿上,他闲来无事,手指缠着她的发丝打圈,荣蓁轻声道:“之前因为璇儿,你一直困于内苑之中,不怎么与人往来,襄阳城里一些官员的正君也畏于你的身份不敢登门拜访,我也怕那些人搅扰了你的清净。从前在都城时还有德阳帝卿陪着你,现在除了我便是璇儿,我只怕时间久了,你会觉得闷。”
姬恒轻笑一声,“难道从前在都城时德阳便没有搅扰我的清净吗?”
荣蓁闻言失笑,“你这话若是让德阳帝卿听见,只怕要心碎一场了。”
姬恒抚着她的脸颊,道:“我还未嫁于你之时,每每与德阳在一处,他所谈论的几乎都是他的妻子郑娴,那时我想着,成婚真是害人不浅,男子嫁了人,即便是贵如帝卿,也只为了一个女子而活。德阳口中不在意郑娴,每每道出嫌弃之语,更骂她多情,可话题却从不曾从她身上离开过。对她们之间种种,我只应和着,做个局外人,若是烦了,便直接将人赶出去。直到那年在行宫遇见你,我的心便不能只停留在诗赋丹青之上,总想着做一些事来等你回应,便也有些理解德阳了。”
荣蓁仰头看着他,“所以你做的事便是送信给我,让我以为是后宫之人纠纏,担忧不已。”
姬恒笑了起来,“难道这事也要怪我,我可从不曾说过自己是冯贵侍,是你自己多想。更何况,难道不是你自己胆大包天,闯到我殿中来的吗?”
不止闯入,还亲眼见到宁华帝卿沐浴,若不是姬恒对她有意,只怕比真的遇见冯贵侍还要麻烦 。
明明已经过了几年,回想起来却仿佛如昨日,荣蓁从他怀中起身,面对他而坐,“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拘束,更不想你过得不快活。”
其实这样的话德阳也曾说过,宫宴过后,德阳曾到帝卿府来,屏退其他人,问起近况,德阳犹豫许久,还是问他:“我与郑娴是冤家,即便她负我,可后半生我还是要同她一起过。你也常说我是外强中干,表面像个悍夫,却步步妥协。我是个没用的,但你呢?你真的毫不介意,毫不在意,她与别的男子之间有过情缘吗?”
他没有同德阳说起过此人,但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些消息只怕也不止德阳知晓。
慕容霄的事始终是横亘在姬恒心头的一根刺,不是因为荣蓁负了他,而是因为荣蓁爱过慕容霄。
姬恒回过身来,脸上的笑意与其说是释然,倒不如说是放过了自己,“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我和她,与她分开,并不会比和她在一起更幸福。我们身处的这间大殿,虽然繁华无比,可没有她陪着,我只觉寂寞冰冷。”
德阳被他的话触动,“好,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帝卿的身份是尊贵,可也是枷锁。”
一声“阿恒”,让姬恒回过神来,他倾身望着荣蓁,“你觉得陪你在襄阳让我委屈了吗?但让你留在都城,过得如履薄冰,我又怎么能安心呢?”
荣蓁伸手揽住他,“等天再暖些,我打算兴建学堂,富庶人家尚有私塾,贫苦学子却无书可读,我既然做了襄阳的官,便要做出一番名堂来。你尤擅丹青,到时候学堂的布置便由你来定,好不好?”
帝卿府的设计便出自姬恒之手,沁园的一草一木也是按他的吩咐来做。姬恒除了是她荣蓁的夫郎,也是才华横溢之人。
姬恒应了下来,轻轻拥着她,感受着她胸膛下那颗心的跳动,至少,此刻是为他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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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
一处庭院甚是寂静,秋童从外院进来,叩了叩门,听见里面的回应声才走了进去,将食盒中的菜肴呈到桌上,桌边青衣男子手指修长,正翻看着账册,秋童轻声道:“公子,园子里新请了余杭的厨子,做菜甚是清淡可口,这账册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不如先歇歇,等用过膳之后再忙也不迟。”
男子正是慕容霄,将手边账册放到一边,“天渐渐暖了,也容易困顿,倒也没看多久。我不在府里,即便你再努力撑着,也总有人会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慕容霄起身洗净了手,秋童将绢帕递过来,道:“族里的人倒还安分些,只是这些日子秦不言没少让人来问,说有事想同公子面谈。”
慕容霄淡淡道:“她还是为了武林中那些事,不必理会。”
秋童嗯了一声,“小人也这么想的,可是她还带了一封信给颜公子。”
慕容霄的眼神中透着不解,“信?”
秋童本不想将此事告诉慕容霄,郎中已经说过,慕容霄需要静养,不宜操心外务,但颜公子看了信后亲自找到他,让他向慕容霄转达此事。
秋童道:“如今朝中立下储君,皇帝大行宫宴,秦不言去了京城一趟,也遇见了……遇见了荣大人,不知她是如何同荣大人说的,让荣大人写了封信给颜公子,她代为转交。小人已经跟颜公子确认过,的确是荣大人亲笔,不似伪造。”
慕容霄慢慢坐了下来,“颜佑安可告诉你那封信的内容?”
秋童从袖中将那封信取出,“颜公子并没有藏着掖着,让小人把信给您看看。”
慕容霄将信慢慢展开,仔细看完,上面的字虽是同颜佑安正常的问候,可却有探询之意,颜佑安定也觉察出来,知道荣蓁真正的目的,是弄清楚他留下的原因是否和慕容霄有关。
与这字迹相同的那些信一直在慕容霄枕边的暗格中,他一直都知道荣蓁写信字数简短,她并非是一个长于表达之人,这封信也另有打算。
秋童问道:“公子,难道荣大人起了什么疑心?”
慕容霄手指微动,将信折了起来,“把这封信还给颜佑安吧。”他大大方方把信给自己看,却不代表这封信他不想留着。
秋童追问着,“公子难道真的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慕容霄截住,慕容霄冷冷地看着他,“告诉什么?难道现在我做事需要你的指点?”
秋童连忙道:“小人不敢。”
慕容霄道:“你去告诉颜佑安,让他回一封信,只说自己在慕容家有了事可做,若是哪日想回都城去了,自然便回去了,其余的不必多说。”
秋童点了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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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荣蓁收到了颜佑安的回信,信中他说起了自己近况,又问了问她和孩子,只说让她不要担心,一切无恙。
荣蓁有些迷惑,她从信中看不出任何不对,可却不明白慕容霄为何不在府里?只是与自己无关,也是最好的,她并不想让慕容霄沉浸在过去自苦。
姚郡尉那里,秦楚越一直在盯着,荣蓁也有意放了一些风声给她,或真或假传给韩云锦,由她去分辨。
而兴建学堂一事并非是没有一时兴起,她不管旁的地方如何,这是她要做的事。
姬恒很快便将图画好,拿给荣蓁来看,听他道:“各种细节还需要实地修正,只是个草图而已。”
姬恒倒是谦虚了,荣蓁将图纸展开,指着上面一处,道:“这里安放的牌匾,怕是还要劳烦吾夫题字。”
姬恒笑着看她,“还有这么多的要求,不知道荣大人给我多少报酬。”
荣蓁道:“报酬嘛,自然是有的,可我还没有想好,不如殿下先想想,到时候告诉我,我定会按期付足。”
姬恒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的确要好好想想。”
只是学堂一事若要做好,会花费不少银两,从府衙库银里出倒也不是不可,但总要上奏朝廷才是。荣蓁担心会有人以此为题,并不打算动用库银。
她自己的俸禄不多,前些年积攒的也已经散了出去,直到这个时候荣蓁才又察觉钱财的重要性,好在秦楚越得知之后,将此事包揽了下来,在自己宅中设宴,动用关系请了一些乡绅员外,一场酒宴过后,竟有不少人愿意出钱,还有些人举荐一些清贫的学子前来就读。
荣蓁对秦楚越办的差事很是满意,问起来时,只听她道:“我并没有寻城中的一些富户,而是找了她们所看不起的一些乡绅,我告诉那些人,这些钱财筹备不是问题,可我想把这个机会交给她们。她们也可以仔细举荐一些读书人,我朝毕竟以科举入仕,她们举荐一些人便是押宝,将来若能够得中,便会记着她们这份情义,也算是在官场中有了人。”
秦楚越不循常路,但却事半功倍,荣蓁淡淡一笑,道:“你这法子怕是要遭人记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