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甚!”
人前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安庆公主,有一刻,羞愤似乎能从每一个端庄的毛孔里喷出。
她抿了抿嘴:“你不必说这些难听的,我只是想提醒你,做任何事情时,也得想想我们嫣嫣,她如今也大了,正是要议亲时,家里若是闹出什么丑闻,她一个女儿嫁该如何自处?”
提起女儿,慕甚缓和了语气,温言道:“我不也正是收了你的信,这才赶着回来替嫣嫣挑选个好人家的吗?好了,不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寒江现在伤势这么重,一切等孩子好了再说。”
提起慕寒江的这次受伤,安庆公主也是疑虑重重,不由得抬眼看向慕甚。
慕甚听了她的试探,无谓笑了一下:“你又在胡想些什么?我对这孩子的关爱,并不比你这个当母亲的少。”
安庆公主困窘闭嘴。
的确,虽然慕甚近些年不在家,可是对家中一对儿女的心思却丝毫不减,每个月与儿女的书信也从不间断。
又因着自己一向是严母做派,慕甚这个慈父,显然更得孩子们的心。
想当年,只因为怀疑凤渊的血脉不纯,那孩子便被陛下了漠视厌弃。
而寒江跟凤渊那孩子相比,却幸运多了。
因为跟满心江山的淳德帝相比,慕甚从来都是个无可挑剔的父亲……
就在太子遇袭的三天之后,魏国的使臣一夜终于到了大奉都城。
这次负责接到使臣的除了礼部官员外,还有刚回都城便接受皇命的太子凤栖原。
所以小萤一大早便起身,准备去城门迎客。从回宫起,她就一直等着劫持了凤栖原的幕后之手与她接触。可是却无动静,让她有些意外。
一出门时,她只看到小六凤栖若正恭谨立在东宫门口,给四哥问安。
这数月不见,小孩子似乎猛长了许多,再加上愈加老成的气质,俨然是个小大人了。
小萤向来爱逗他,所以在小六施礼完毕后问:“孤不在宫里的日子,你都是在靠着谁过日子?”
风栖若道:“宫中兄弟姐妹一向和睦,虽然母后的身体一直不大见好,所幸有怡妃娘娘照顾着臣弟,不过臣弟也是日夜盼着皇兄归来……”
“行啦,真要是盼孤回来,怎么第一天不见你来探望?”
这小子无依无靠,向来讲求明哲保身,应该是观望着风向。眼看着太子被陛下重用,这才眼巴巴靠过来。
不过说起怡妃,小萤一时还有些感慨。
上次与汤觅告别时,还想着以后再不能相见。
谁知一转眼,她成了怡妃娘娘的表哥,怡妃娘娘成了她名义上的小妈。
这亲缘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
而且,她看了大奉来使的名册,那个色胆包天的抚王霍不寻赫然在列,竟然又胆大包天,来大奉都城晃悠了
。
想来那汤觅应该也得了信儿,这几日恐怕都要踌躇难眠了。
正这般想着,小萤便与迎面而来的怡妃走了个正着。
不同于上次的灰头土脸,满身狼藉,一身宫服的汤觅看上去眉眼愈加明艳,只是眼角眉梢,有些不宜察觉的疲累,一副没太安寝好的样子。
当看到太子迎面走来,怡妃娘娘自然是要闪到一旁,向国君问安。
小萤以前做太子时,也没有跟这位表妹有什么叙旧交情。此时更不宜多言,便是点了点头,便匆匆而过了。
倒是怡妃起身后,看着小萤的背影出神看了一会,不经意地问身边的宫女:“对了,听说陛下给大殿下赐婚,那成礼的日子定了吗?”
那宫女道:“那倒是没有听说,好像是那位侍妾负气出走,还一直没回王府呢!”
再说小萤,出宫上了马车后,便跟礼部官员来到了城门处,远远看到大魏的礼旗时,一旁的礼官洪大人提醒道:“太子,此番大魏来此,除了议和,更有宣扬国威的意思。毕竟他们魏国人都认为,上次凤尾坡战役失利,乃是大将古治轻敌,入了我大奉圈套的缘故。据说这次抚王带来的人里,还有大魏绝顶高手陈西范秘密随行……一会若是那些魏国人跟我大奉施展下马威,还请太子沉得住气。”
小萤挑了挑眉。关于陈西范的名字,她听过无数次了。
那个碎银乃是陈西范的高徒,而当年萧九牧又是败在陈西范之手。
能让萧天养视为一生之敌的侠客,实力一定不容小觑。
小萤一时起了好奇,所以看着魏国的来使车队时,不由自主地来回扫视,想看看哪一位是鼎鼎大名的陈西范。
而坐在马背上的抚王霍不寻,同样打量着曲柄龙伞下的大奉太子。
这一看不打紧,竟然是瘦不伶仃的少年一个,虽然伞盖阴影下,看不清楚眉眼,可一眼望去像是个小姑娘扮的。
于是有人毫不客气道:“你们大奉的男人都死光了,竟然教个小女郎充太子,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一旁的洪大人脸色一变,连忙扬声道:“大胆,我大奉皇太子欺容尓等言语羞辱,这是你们大魏的为客之道吗?”
确定了这个娘娘腔真的是太子之后,魏国的使团营里再次爆出了意味不明的哄堂大笑。
小萤突然明白,为何是自己被委任了这差事。
魏国上下都因为丢了凤尾坡憋着一股气,此番来大奉,虽然是议和,却也是来展示国威,吓唬人来了。
若是派凤渊那样的,现在笑声最大的那几位的门牙,可能都被凤渊掰下来了。
皇帝老儿派太子这个窝囊废来,很明显,就是让凤栖原充当受气包的。
毕竟换了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皇子来,都不见得受得住魏国的窝囊气。
可是她闫小萤也不是天生受气的主儿啊!
于是她微微一笑,突然从嘴里吐出枚枣核,一下子就吐到了队列最前面,那笑得最大声的男人嘴里。
那位魏国武将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呛了嗓子眼,捂住脖子就开始翻白眼。
而他身边的人又是给他拍后背,又是将他抱起捶打,总算是将嗓子眼的异物吐了出来。
霍不寻皱起浓眉瞪向大奉太子:“你……这是干什么?”
只见那少年太子无措地往嘴里又补了一颗枣道:“我就是吐枣核,也是凑巧了。咳,没事将嘴长得那么大干嘛?来人啊,给这位魏国的大人送些汤饮顺一顺。”
霍不寻冷笑一声,懒得跟这等细瘦娘娘腔,进行口舌之争,开口说到:“此番本王前来,是奉了我皇兄之命,来为大奉皇帝递交议和国书。”
说着,他伸手示意一旁的侍从端来国书,然后双手拿起,却又单手递给了闫小萤。
从始至终,霍不寻都没有下马。这种递交国书的法子,显然透着十足的轻蔑,不合礼法。
洪大人在一旁提心吊胆,生怕太子没有外务经验,不知轻重,伸手将国书接了。
这要传扬出去,堂堂大奉太子在魏人的高头大马前,垂立如侍者般收了国书,那可是能挂上史书的奇耻大辱啊!
不过他的担心显然多余,只见少年太子负手,不卑不亢,笑看着前方,道:“既然是给大奉天子的,自然得请王爷入皇殿面呈,孤只是个储君,哪有替陛下收国书的道理?”
霍不寻望着华盖阴影下的少年,鄙夷一笑:“太子,您年纪太小,是第一次接使团吧?我魏国与大奉往来,都是城门前递交国书,面呈了你们皇帝过目之后,对彼此的底线也有个章程。若是想和,就放我们入内细谈。若是谈不拢,便回绝国书,我们立刻回转魏国。如今太子您迎我们,却不肯代收国书,也就是说,你们大奉想要与魏国一战到底了?”
一旁的洪大人也尴尬小声提醒:“太子殿下,是这个道理,您……不好不收国书的。”
此时城门下,因为一封国书陷入僵局,而城门之上看热闹的人也不在少数。
几位皇子,还有朝中重臣都立在城门楼上,观望着门前的情形。
二皇子有些幸灾乐祸,又勉强掩饰道:“哎呀,太子殿下到底是没经验,上来就惹恼了魏国使臣,让他们给了下马威,这下可如何是好?”
第101章
三皇子没有搭理老二的话茬。
他现在的心思全在了慕嫣嫣的父亲,定国公慕甚的身上。
嫣嫣说了,她的父亲可比母亲通情达理许多,若是能说动了定国公,说不定公主那边的定下的亲事还有斡旋的余地。
可惜定国公虽然为人和善,不言也带三分笑,可他此时的心绪似乎全都放在了城门楼下。
三皇子几次试着搭话,定国公都不言,只是异常专注看着城门下的太子。
国事当前,儿女婚事端不上台面。于是凤栖武只能讪讪作罢,也低头望向了楼下。
此时递交的国书还是没有人接,因为魏国的抚王霍不寻压根就没有下马的意思。
小萤笑了笑,突然觉得这两国交接,其实比她们江浙盐帮火拼都不如!
最起码江湖约架,能骂就骂,能打就打,可懒得弄这些花架子耽误功夫!
想到这,她慢慢走出曲柄龙伞,扬声道:“来人,也牵一匹马来。”
听到太子开口,立刻有人牵来了一匹高头大马。
小萤在尽忠的搀扶下,起身上马,然后催动马匹向前走了一段,终于来到抚王跟前,单手示意,让抚王把国书递交上来。
此时阳光高照,少了华盖遮挡的阴影,抚王终于看清了那太子的眉眼。
虽然金冠玉带,一副少年打扮,还真是眉清目秀,像个女子……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总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抚王冷哼了一下,回头跟了身后人一个眼色,他们身后的人突然抖落麻袋,从里面跌落一条条花身子的蛇。
关于这个大奉太子的底细,他们老早就听说了。据说是个不善骑射,连骑马都害怕的孬种。
此时城门前除了大奉文武百官,远处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恰逢科考,更有许多书院的学子来凑热闹。
不费一兵一卒,折损大奉国威的机会可不太多,怎能不善加利用?
魏国多蛇,他们的战马都收过训练,遇到了蛇,也不慌张,只是原地微微踏步躲闪。
可是大奉的马儿平日哪里有这等训练的机会?
不出所料,大奉太子骑的马儿看见原地蠕动的几条蛇,立刻受惊弹跳而起,发出惊恐嘶鸣。
这一幕看得城门上的诸位贵胄官员义愤填膺,同时也暗自捏汗扼腕,觉得他们这位太子应付不来。
若是真正的凤栖原应该立刻会被掀翻在地,被马儿践踏了也说不定。
小萤在被甩起时,却娴熟夹紧双腿,牢牢附住了马肚子,同时勒紧缰绳倒退
,让马儿与那些蛇拉开了距离。
待马儿稳了一些,却还躁动不安,压根不敢靠近抚王的马儿,如何能接国书?
小萤是江浙长大的孩子,因着江浙靠近魏国,她自然认得地上的那些蛇都是无毒花蛇。
弄这些东西来,还真拿大奉太子当娘们一样吓唬啊!
想到这,小萤朝一旁的兵卒挥了挥手,让他们递来弓箭,轻巧搭弓,干脆利落朝着地上的蛇射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