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依着慕寒江的孤高,被如此啪啪打脸,他的自尊必定承受不住。
小萤当真不知,凤渊背后竟然做了这么大的动作,已经在龙鳞暗卫掀起了血雨腥风。
她突然明白,慕甚为何会匆匆赶回京城,而安庆公主自从上次入宫以后,就开始闭门不出,拒不见客了。
龙鳞暗卫被这番清洗之后,还会不会由慕家主持,就很难说了。
慕甚回来凭着旧日交情稳住局面,而安庆则彻底龟缩不再露头。
只是……
“陛下许你这样的差事,你也做?”
这种清理异己的差事,跟当初派凤渊去江浙大开杀戒有何区别?
顶着带有血污的名声,凤渊岂不是离储君之位更远?
凤渊明白小萤的意思,他摸了摸小萤气得微红的脸颊,略带嘲讽道:“也许在他的眼里,我与我母亲一样,都是他趁手好用的刀……”
小萤抿紧了嘴巴,对淳德帝升起了从没有过的厌恶之情。
他明知自己亏欠大儿子太多,却丝毫不想为凤渊弥合污名。
大约就是因为凤渊也不是他属意的国君人选,他便借着这般手段,让凤渊继续他以前暴虐的名头……
君王的用人考量,再次战胜了为父的本分!
这样功于算计的人,就不配有儿子!
凤渊看着小萤气红了眼的样子,心里忍不住一暖:“别生气了。就是他不差使我,我也要做的。我不会让你和阿原再次落入到那些人的手里。”
“他如此对你,你怎么不生气?”
“原是全无指望,为何要气?”
凤渊的坏脾气,也不是冲所有人都发的。大部分时候,他对憎恶之人都是无视的冷漠罢了。
能让他气得说不出话,也不知该如何处置的,也就是眼前这么一个了。
不行!她的男人,岂能被人当牛马一般利用!
想到这,小萤心里自有了主张。
至于病榻上的慕寒江,眼下他家乱成了一锅粥,龙鳞暗卫又遭清算,他若醒着,必定又面子上挂不住,贸然参与进去,反而生变。
能睡是福,慕寒江还是睡过这道坎再说吧。
等小萤回到宫里的时候,太阳也快落山了。
陛下却命人将她召入御书房,要同她一起用晚膳。
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小萤距离上次与皇帝私下一起用膳,已经过了数月。
淳德帝还是往日的习惯,清粥小菜,素寡得很。
小萤因为在瑞祥王府饱食了,所以吃得并不多。
淳德帝给四儿子添了菜,和蔼问道:“怎么的吃得不多?是朕的饭菜不对你胃口?”
小萤笑了笑,照实说道:“儿臣在大皇兄的府上用过饭菜了。”
淳德帝抬头看了看四儿子:“你如今倒是胆大了,敢一个人去你大皇兄府上做客了?”
小萤知道,陛下的意思是,凤栖原应该畏惧掐过他脖子的大皇兄,按常理,不该主动去大皇兄府上作客的。
她却并不惊慌,只是一脸坦然道:“我跟大皇兄一起前往江浙,同吃同住,还睡过一个帐篷,又经历了收复凤尾坡之役,便是兄弟血缘之上,又加了一份同袍之谊。骤然回京,偶尔想大皇兄了,便去他府上坐坐。”
淳德帝听了觉得新鲜,不由得笑了一下:“你大皇兄的性子,
跟朕聊天,都聊不出什么,便是半句家常闲话都没有,跟你能聊出什么来?”
这话里的意思,除了说凤渊性子冷淡,更是暗指凤栖原腹内空空,言之无物,他实在想不出这两个天差地别的儿子私下独处,有什么好谈的。
闫小萤笑了一下,坦然道:“也不必说什么,大皇兄做饭很好吃,儿臣本想去打打牙祭。”
“哦?他还会做饭?”淳德帝有些意外道。
“是呀,大皇兄跟葛先生同住过,除了做饭,还要洗衣劈柴,会很多儿臣都不会的本事呢。而且大皇兄读过的书也多,儿臣有不会的,便跟他请教。”
淳德帝点了点头:“你们兄弟能和睦相处,甚好。”
小萤微微一笑,低头继续饮粥。
“朕今日叫你来,是因为吏部前阵子卖官鬻爵的案子,你二哥好面子,为人耳根子软,太好说话,反而被身边人带得分不清是非,不知你有没有意思替了你二哥的差,去吏部历练历练?”
许是因为太子这次在使节团前不卑不亢,让淳德帝生出了几分满意,他竟然将这块从二皇子嘴里掏出的肥肉,要赏给太子,顺便看看他从江浙回来,有了几分长进。
入主吏部,这简直是诸位皇子求之不得的事情。
淳德帝说完,就等着这羸弱小子诚惶诚恐地叩谢隆恩。
没想到这老四听了,只是略想想,便起身跪下,施礼之后道:“儿臣惶恐,实在难担此重任。”
淳德帝皱眉:“你不愿?”
“不是不愿,而是儿臣觉得,大皇兄才是入主吏部的最佳人选。”
“他?你是觉得吏部的贪官死得不够,需得他再去开一番杀戒?”
淳德帝说到这,自己都轻笑出声,觉得老四谦逊得有些过头!
这小子大约觉得立刻接受,显得性急,想要故作谦逊,推诿一番吧。
小儿心思,真是一目了然!
闫小萤听了陛下的这番话,再想想凤渊如今的处境,心里想抽人的心都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淡定道:“敢问父王,您觉得入主吏部,最需的才干为何?”
淳德帝今天心情好,也有耐心跟这个他一向不甚喜的儿子磨牙:“自然是有容人胸襟,识人善用。”
“大皇兄在江浙时,面对陈诺将军的欺压,在军中待遇不如一般出身的将士,动辄被陈将军打骂,却能隐忍不发,此乃有胸怀。在危急时刻,想到了驻守临川罗镇将军的才干,此乃识人善用。儿臣的才干不及大皇兄万分之一,吏部如今急需整顿,正需大皇兄这样刚正不阿之人主持大局啊!”
淳德帝眯了眯眼,终于察觉这老四是很认真地举荐他的大皇兄。
“你……为何会这般想?”难道这老四又开始犯蠢,不知如今诸位皇子里,就是这个老大凤渊能跟他争一争储君之位了?
小萤如今也懒得藏拙了,她可没有将国储当得天长地久的打算。
能当面敲打皇帝权术脑壳的机会不多,能敲当敲!
“儿臣以前生长在宫里,不知民间疾苦,心里想的也不过是眼前自己的得失算计。可是跟着腾阁老去了一趟民间,才知百姓之苦,首当贪吏之恶!想那西宫商贵妃,不过是宫中妃嫔,却能滋养出商有道那样为恶之人。我母后汤家的子弟,在江浙救灾贪墨犯下的错处更是无数!儿臣忍不住深思,究竟为何至此?难道是贵妃与母后不知有人借着她们的名头,为恶百姓,鱼肉乡里吗?非也,她们清楚得很。可是为了巩固宫中地位,为各自的皇子助力,宁可养虎为患,滋生羽翼,如此权斗,最后坑苦的却是百姓!儿臣自知不贤,不想让这等风气滋长,大皇子为人清冷,交际不多,并无外戚之患,更堪此责……”
“大胆!去了一趟江浙,竟生出妄议母后长辈的肚肠!你在指桑骂槐什么?是说朕无能,滋长了外戚之患?”
淳德帝震怒道。
第106章
淳德帝生得威仪,雷霆震怒下,看着更叫人心颤。
若是其他的皇子,此时应该吓得面如菜色,魂不附体。
不过小萤会怕皇帝老儿沉脸吗?
笃定现在不是废黜皇储的好时机,只要她不逼宫造反,这皇帝的惩罚也厉害不到哪去。
小萤有恃无恐,坦然道:“儿臣不敢,只是有感而发,私下跟父皇说说心里话。若儿臣有说得不对之处,父皇只当是听了痴人梦话,莫要往心里去。”
淳德帝冷笑:“私下无人时,你也这么跟你大皇兄说梦话?”
小萤顺势一顶高帽戴上:“自是跟父皇说得不一样,大皇兄开不得玩笑,没有父皇宽仁。”
她这也不算说谎,那位一言不合就将她关地牢,凶得很呢!
淳德帝冷哼一声:“油嘴滑舌!以前觉得你胆小懦弱,如今看,江浙历练了一遭,胆子居然变得比簸箕都大!这么说,你是不愿入吏部了?”
小萤想了想:“父皇若想要清明政务,派大皇兄去,比儿臣去强,儿臣……实在不耐与汤家族老拉扯……”
淳德帝这时,终于真切地笑了。
他之所以提出让老四入吏部,并非心血来潮,而是腾阁老那几个老臣极力写奏折举荐太子的缘故。
淳德帝表面没说什么,可心底实在起了反感。
他此番跟凤栖原提议,既是顺应臣心,也是出言试探凤栖原,看看那些老臣是不是受了他之蛊惑。
可万没想到,老四竟然是这个态度,毫不犹豫让出了入口的肥缺,将之给了大皇子。
这样的胸襟气度,连他当年为王府庶子时,都做不到。
而且老四说的理由,实在是触动了淳德帝之心。
大奉朝的皇权,的确被外戚裹挟太久。
想当年迫于无奈,顺势冷落叶氏,也是担忧叶氏战功赫赫,甚得将士人心,若是将来做大,必成吕雉芈八一类女患。
若凤栖原早早勘破这点,何愁将来他为汤氏反制?
如此想罢,淳德帝望向这个他一向轻看的儿子时,目光不禁多了几分探究。
可惜啊,有这等心胸眼界,长得……单薄得愈像个小姑娘。
若是他生出老三那般虎胸熊背,才更有帝王之气些……
想到这,他命一旁的太监送来红豆甜汤,让太子饮一碗。
小萤刚想谢过父王美意,说自己吃饱了,饮不下。
淳德帝却不紧不慢道:“麻椒鸭一类的,吃多上火,喝些甜汤正好中和火气,你自小体弱,当注意饮食。”
小萤听得眉头微跳,她可从没跟淳德帝提起过今日在瑞祥王府吃了哪些菜品。
可是淳德帝如此精准说出了“麻椒鸭”,竟是对她在凤渊府上吃过的菜色了解透彻。
大皇子府上,安插有陛下耳目!
而淳德帝这么说,自然不是担心儿子胃肠积火,而是敲山震虎,警示他莫要私下营私结党,拉拢兄弟!
若是大皇子被他拉拢,也要老实一些,他们的老子还没死,睁眼看着他们这些崽子呢!
小萤自小唱戏,最会迎合看客心思,当下立刻摆出汗流浃背的惶恐模样,惊疑不定地接过甜汤,咕嘟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