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凤渊却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镇定抬头看着小萤道:“我的床,为何不能睡?”
深论起来,那次还是她先试探,主动上了这厮的床。
难道他没看破?也对,毕竟只是利用,也许对凤渊来说,棋子是男是女都无关紧要。
但……他得有那个能耐,能握稳了她这枚棋!
小萤笑了笑,不再纠结此点,在迈出大殿的一刻,却突然甩手回身,隐在袖中的一枚袖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向了凤渊。
这次距离太近,凤渊来不及闪避,那箭堪堪划过他的脸,蹭出一道血痕。
小萤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好意思啊,不小心扣了袖箭的弦子,浪费了大殿下给的第二次机会呢!不过我为人吝啬,只能给君一次机会,下次——你可别想再用阿兄相胁!”
凤渊弯腰捡起地上的袖箭,袖箭上有叶重军营的标,很显然,这位假殿下去军营时贼不走空,还顺走了袖箭筒。
这位今日来自己的宫中坐坐,从上到下不知武装了多少。
那个假货总是嘲讽他睚眦必报,却不知,他俩其实……是同一种人。
……
关于太子跳崖的事情,宫里人众说纷纭,但明显是二皇子闯出的祸事。
所以闹出这事儿之后,西宫明降了调门,不再似以往那么张扬。
商贵妃也申斥了二殿下,让他以后不可再呼朋引伴,满宫招摇。
不过皇后突然疯魔,太子想不开跳崖,都是发生在大皇子回宫之后。
起初是那愚昧迷信之人说嘴,不知怎么传着传着,到了掌管宫中祭祀的卜司那里。
一桶金卦摇晃下去,居然占卜出了煞星冲三宫的卦象。
这话从宫里妃嫔那传到陛下耳中时,已经是愈演愈烈。
这金卦中的煞星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归宫的大殿下。却不说八字相克一类的命理,单是他回宫之后,汤皇后邪祟上身得了癔症,便让人联想。
而太子因为忧思母后跳崖,这种种件件,都往这卜卦上靠,让人不能不信。
如今,这命硬的大殿下已经连冲了两宫,不由得让人疑心,他接下来要克的会不会是陛下。
这起初不过是没影的卜辞,可不知怎么,被有心人传得越发邪乎,隐隐前朝那边都有人闻风而动,向陛下请奏,要不要给大皇子挪宫。
大皇子毕竟是有宿疾在身,呆在内宫里久了,不大方便。
小萤听了这些传闻,也是笑了。她稍微动动脑子,就知这是何人手笔了。
想来那位挨了军鞭的二哥,趴在榻上无事可做,居然想出了这么个妙计。
这样的话,太子跳崖就可以推诿给邪祟冲撞作怪,怪不到二殿下刻薄兄弟了。
如此甩锅,还真是有些厉害!
只是人言可畏,这些怪话传久了总会入人之心,但愿淳德帝最近不要有头疼脑热,不然一律会被有心人归到大皇子的命硬上的。
以前总觉得这位二皇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想到多少还能掀起些风浪。就不知那疯子准备如何接招。
小萤没事偷跑到凤渊宫里串门时,顺带探探他的口风。
不过凤渊似乎并没有将邪祟之说放在眼里,那话茬连接都未接。小萤又问他,关于去江浙的门路可否安排妥当了。
凤渊却只道:“应该快了。”
大皇子也许觉得理亏,默默剥起小萤带来的五香花生。
小萤吃着凤渊给她剥的花生,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到底行不行?若是没招,就别硬撑,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凤渊很不爱听她这话,一边剥花生一边清冷挑眉,看上去心里应该在骂人。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明日的秋狝,不要去晚了。”
小萤扬了扬眉,突然有种预感,明日的秋狝一定会很热闹……
既然如此,她便拍了拍手里的花生皮,准备打道回府。
凤渊却在她要离开时问了个问题:“你与你那阿兄……自从生就未见一面,你为何愿意以身涉险,不顾一切地救他?”
他原以为这狡黠胆大的是要借太子的身份,搅乱朝纲,做出什么惊天大事。
可最后却是发现,如此大费周折,冒着凌迟重罪的风险,真的就只是为了救下隔壁那不男不女的窝囊小子,甚至还没有手刃汤氏,便急不可耐地放弃太子的身份,准备假死离开。
这在凤渊看来,远远不够!
他难得生出好奇,今日倒是开口问了出来。
小萤觉得他问的可真怪,自己的阿兄,自己不救,难道还能等到旁人?
可回头看着凤渊时,在阴沉晦暗的大殿里,他就只那么一个,孤零零地被烛光暗影笼罩着。
指望一个从出生就不被期待,又孤身离世十年,生在尔虞我诈皇家里的人理解,何谓那种血脉相连的牵绊?
这题目有些大了。
小萤挥了挥手,潇洒道:“世间多恩仇,苦甜各一半,愿吾之心悦,有一日君能同赏!”
说完,她也懒管凤渊能不能听懂她话里的真意,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空寂寥寥的玄青殿。
今年的秋狝不同往年,跟随陛下扬鞭策马同猎的少年郎君骤然少了许多。
没有办法,太子一时想不开要跳崖,害得跟二殿下交好的一众儿郎都被抽了鞭子,到现在伤还未好,压根上不得马,只能坐着马车同来随侍,应一应景。
反而是那寻死寻活的太子好端端坐在马背上,可以从容陪王伴驾,狩猎引弓。
不过说从容也不太准确,毕竟太子不善骑乘弓射是人尽皆知的。
于是别人都是高头大马,
而太子骑乘的马儿像是个未成年,愣是比别人矮了许多,让人忍不住想笑。
这应该也是下面懂事人的故意安排。二皇子的鞭伤未愈,若太子狩猎时再有闪失跌落马下,岂不是又要有人遭殃?
第36章
想着太子往年的不佳战绩,准备马匹的侍从们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匹矮脚马。
只是骑着这样的马儿。便显不出贵胄威风,太子样子滑稽,别人想笑,又不敢笑。
淳德帝看不过眼,冷哼一声,径自问太子,干嘛不直接骑头驴打猎?
太子听出皇帝老子的话音不对,立刻翻身下马,让人再寻个正常的马来。
可太子看见牵来的高头大马,却有些害怕,迟迟不敢上马。
慕寒江一身白色绣金线的猎装,难得去了儒雅,添了抹英武立在马背上,引来不少陪同狩猎女眷的目光。
不过慕家郎君的目光却跳过熙攘说笑的人群,落在了太子的身上。
看着凤栖原瑟缩马前的样子,慕寒江不禁有些失笑。
四年前,他就见过凤栖原跌落下马的狼狈。
原也该是如往常一般袖手旁观,可看着太子为难地咬着嘴唇,慕寒江鬼使神差地下马走过去,准备扶着太子上马一程。
他甚至在想,若是有空,不妨跟葛先生说说,让他找个军中旧识,好好教教太子骑射。
这个少年聪慧,只可惜身子骨太羸弱,能练练,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可他刚想往太子的身边走走,那羸弱少年的身边就站过来一人,长臂托举,将少年扶将上马。
慕寒江定睛一看,原来是大皇子凤渊。
看来大皇子与四皇子的兄弟情义在坠崖事件后修补了不少。
扶着太子上马后,凤渊还执握马缰绳,抬头跟马背上的少年细细嘱咐着什么。
如此围场秋意半浓,树丛掩映,纤柳少年端坐马上,显得贵气逼人。
不过少年似乎不爱听兄长啰嗦,觉得有些丢人,便幽幽瞪着马下高大英俊的兄长,带着几分与男子不相宜的娇嗔。
此情此景,俨然是可以入画的优美写意。
淳德帝看着兄弟和睦的情形,满意捻了捻胡须。
而凉棚之下,随王伴驾而来的商贵妃恨铁不成钢地戳着靠在软垫上的二皇子。
“看看,跟那大皇子学学!你呀,可真是犯糊涂,居然不如个得癔症的会来事!那东宫眼看塌台,你何必在人前给太子下脸子!白惹了你父皇一顿脾气!”
凤栖庭从小到大都没受过皮肉之苦,现在伤还没养好,被母妃戳了一下,立刻疼得倒吸冷气。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大皇兄。那日若不是他跟慕寒江一起将凤栖原救下,那凤栖原必定摔得粉身碎骨。
那他要遭的罚,岂不是比那十军鞭还甚!
想到这,二皇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再看向那凤栖原时,眼里的恨意更甚!
这个娘娘腔临死都能拉着他垫背!怎么就摔不死他!
而那大皇子…凤栖庭嘿嘿冷笑了一声,方才刚刚涌起的感激之情也未持续太久。
父皇最近宠爱这疯子尤甚,往日赏赐给他的好东西,像不要钱似的全往玄青殿里送。
母妃说过,凤渊的阿母跟父皇才是结发夫妻。
若凤渊出生时血统没有存疑,又没得疯病,这凤家的太子之位,原该是凤渊的。
这个疯子自回宫以来,好像没有再犯病。
若他真好起来,岂不是个比窝囊废凤栖原还膈应人的存在?
想到这,二皇子一声冷笑:如今,那金卦传得宫内外到处都是,端看这位命硬的大皇子,又要给宫里贵人带来什么灾祸浩劫!
……
再说太子凤栖原跟他的大皇兄之间,并无外人臆想的那般敦睦和谐。
被凤渊搀扶上马后,小萤借着抚摸马的鬃毛的功夫,低头跟献殷勤的皇兄抱怨:“干嘛啊?我可不想骑马,不然一会还要演绎摔马桥段,多此一举!”
她的身份虽然被凤渊看破,可万一别人发现就不是好玩的了。
凤渊替小萤整理着马镫:“一会不必跟他们驰骋,你看到右侧的几个老臣了吗?往他们那边凑凑,对了,那个长得干瘦的便是腾阁老,力保太子出怡园,就是他之功劳。”
小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真看到有了干瘦的老臣被人扶持,颤巍巍地往一匹马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