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这陪王伴驾的秋猎乃是殊荣,就算老臣已无力拉弓,也要舍老命去马背上颠簸几圈,走一走过场。
这些体力不支的臣子大都不会搏命,掉在队伍后面,一路聊天应景罢了。
小萤忍不住斜眼瞪着大皇子,小声阴阳道:“行啊,这才从天禄宫里出来几日,已经洞察时局了……葛先生可真偏心,跟我上课就是一壶老酒难得糊涂,跟你倒是倾囊相授,无所顾忌了!”
凤渊养好了伤后,在葛先生的再三请求下,陛下开口恩准凤渊跟着太子一起,与葛先生继续修习了。
葛先生以大皇子底子太薄没法跟上,怕耽误储君功课为借口,分了上下午不同时段分别给两人授课。
她的课上依旧是师徒二人下棋逗趣,消磨光阴。
可是到了大皇子那里时,却是隔三差五被帝师直接带回到家中去修习。
当然,葛先生这么做也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说孙师娘想念大皇子,要烧菜给大皇子吃。
这么堂而皇之地吃小灶,连淳德帝都挑不出毛病来。他甚至对葛先生偏爱凤渊乐见其成。
凤渊有疯症,这种天然的缺憾可不是智谋能弥补的。
就算凤渊跟葛先生再亲密,淳德帝都不会设防,还希望葛先生有本事将凤渊教得人情通达些。
在膝下无子的葛氏夫妻那里,只怕大皇子不再是皇子,而是故人叶氏的遗孤,乃自己教养的半个儿子,旁人难比。
小萤能理解帝师偏心,却不肯放过得了偏爱的同窗,逮了机会,嘲一下解闷。
凤渊任着小萤阴阳,将马鞭交到她的手,又顺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长衫下摆,轻声嘱咐:“腾阁老的老家就在江浙云山,颇为熟悉当地人事,所以这次复查江浙钱款,好像是他领命带着门生前往,他颇好为人师,你可以跟他多聊聊乡土……”
小萤挑了挑眉,立刻明白了凤渊的用意。
她顺势伸手,替大皇兄整理了一下衣领子,将他的披风系带狠狠地勒一勒,脸上带笑咬牙窃语:“不是说好了你来帮我打点安排吗?怎的到头来,还得我自己费力啊?”
凤渊任着这假货四弟泄愤,抬头盯着她那双晶亮的眼,被勒住脖子也只闷哼一声,然后伸手拍了拍马屁股。
那马儿溜达前行,小萤也不得不松手去扶缰绳。
再回头时,那男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小萤拿眼瞪着凤渊的背影,心里再次暗骂:真不是个好东西!
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身边传来声音:“大皇子说了什么,惹得太子殿下如此不开心?”
说话的自然是神出鬼没的暗卫头子了。
看来闫小萤和凤渊的那点小动作,也被这心思如发的慕公子看在眼里。
自从上次,她私探皇后被慕公子撞见之后,隔三差五,就总能看到慕公子在她身边晃荡。
小萤微微红了眼圈,一脸委屈地冲着慕公子抱怨:“孤今日这一身不够英武?大皇兄居然眼巴巴过来问孤,平日是站着撒尿还是蹲着……他什么意思,是不是骂孤是个女的?”
慕寒江被问得一滞,不由自主看向太子那张水嫩鲜活的脸儿。
不同于平日的狡黠灵动,此时的太子顶着泛红的眼圈,漾着几许水光,还真有些女郎般的纤弱……
若说实话,有人是会跳崖的!
慕寒江忍不住放低语调,宽慰一下最近心思脆弱
的储君,只说一会猎场狩猎,太子若能多捉猎物,必定能彰显男儿气概!
小萤的眼泪向来收放自如,见糊弄过去,便伸脖子嘱咐慕寒江:“慕大人,行个方便,一会猎到野兔一类的,分些给孤,孤若颗粒无收,脸上怪不好看的。”
清雅持重惯了的慕公子用一种不好形容的眼神瞪着闫小萤。
他可是执掌暗卫,替陛下监督百官徇私贪腐的铁面判官。
可这位储君却如此大大咧咧,拜托他在皇家猎场为之作弊?
小萤才不管,又补充一句:“你若不应,孤觉得丢脸,可能又要想不开,也不知附近山崖够不够高……”
这次慕寒江都懒得跟储君说话了,紧紧抿了抿嘴,便策马朝着太子远些的地方而去。
待鼓声响起,旗帜挥舞,在牛角声里,陛下率领一众多骑射儿郎,策马奔腾,一路呼啸前行。
只是众人都有分寸,全都减速跟在淳德帝的身后,不去抢占国君风头。
举凡打猎,跑在前头的才能发现更多的猎物,群臣自然得让陛下尽兴。
可偏偏有一匹马儿,仿佛不懂规矩,离弦之箭般越过陛下,冲去了前面的猎场。
那速度之快,看得陛下身后的群臣侍卫面面相觑,有些反应不过来。
闫小萤看得分明,出风头的那位正是大皇子凤渊。
也不知疯子今日准备唱哪一出戏,如此招摇!
不过小萤的猎物可不在前面的密林树丛中,她将目光调向那些慢悠悠的老臣,策动身下的马儿,便朝那些老臣而去……
腾阁老正跟一群老伙伴寒暄,结果在一片头发花白的老臣里,愣是挤进了个黑溜溜的脑袋。
腾阁老愣了一下,不禁问:“太子殿下,您是不是辨错方向了?猎场在西侧,我们几个可是要去东边的凉亭坐坐的。”
闫小萤眨巴了一下大眼,有些无辜道:“阁老,孤前些日子受了些伤,不禁颠簸的,可是又怕父皇责怪,便想着过来陪陪阁老,与诸位清谈,长了见识,就不算白来一遭。”
关于太子在军营边跳崖的事情,诸位老大人也有耳闻。
一听太子这么说,都不敢往那边聊了,连忙应承下来,邀太子一起去凉亭里坐坐。
原以为有少年太子夹杂其中,诸位大人聊起天来就放不开了,可没想到不一会的功夫,老的少的就聊成一片。
腾阁老对储君的记忆其实还停留在四年前,如今再接触清谈之下,发现少年太子为人清澈单纯,并非谣传得那么私德亏损,秽乱不堪!
阁老其人守旧,认为皇家传承不可乱了纲常。凤栖原被陛下严惩之后,腾阁老一直跟陛下据理力争,总算保下了皇室正统的血脉。
但是在阁老的心里,也觉得太子的内涵欠缺,虽然不至于成为无道昏君,但也需贤臣辅佐,方可成正道。
他原是想自荐成为太子授课的恩师,可惜陛下却选了葛大年那等鬼谋之人,据说那厮日日饮酒,也不知会将太子教成什么样子。
今日闲聊,阁老也不大抱着什么希望。
可没想到,眼前的少年虽然羸弱纤瘦,可才思敏捷却叫人大感意外。
无论老臣提起什么话题,甚至农田耕种,这少年居然都能接续上,而且见解独到,叫人略有些刮目相看。
腾阁老也是越聊越舒心,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执着保全大奉正统嫡子是对的。
凤栖原,真乃大奉贤德储君,对于百姓民生,敏怀慈心。并非那些高高在上,何不食肉糜的纨绔之辈!
好奇之下,阁老难免问询太子,为何身居宫宇,也能了解几多民生?
小萤再不好拿冷宫怡园的那些太监说嘴,便脸不红心不跳地祭出了葛先生。
“葛先生教了孤很多,他还说江浙安,而天下安。孤在少府当差的时候,也没少梳理江浙账本,奈何身不在那处,一切都是纸上谈兵。想我父皇十七岁时,已经替皇祖父巡查封地,惩处贪官。哎,孤生不逢时,若是也能像父皇那般该有多好,如今竟是觉得自己见识到底浅薄了些,若不接触民生,如何能了解百姓疾苦?”
说者无意,听者却上了心。
腾阁老觉得太子的感慨有些道理。
先皇是从郊野出来的,是以体察民情,而当今陛下更是辅佐先帝登基的得力帮衬,结交过三教九流,行走过江湖之上,处理政务更是通透。
可到了太子这一代,几位皇子都是养在深宫之中,养尊处优,不是唱曲,就是擎苍牵黄。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若承袭大统,岂不是要再重蹈前面几朝天子不贤的覆辙?
想到这,腾阁老有些急了,就在这时太子又幽幽感慨:“听闻阁老要带着门生同往江浙,真是心生向往,若孤能与阁老同去,虽然只是相陪在阁老左右,也定然能修习许多!”
腾阁老眼睛一亮:“太子所言甚有道理,太子若真想体察民生,这倒是个绝佳机会,不知殿下可愿随臣同往?”
小萤正等着这机会,却一路作难:“若能陪着腾阁老巡查民间,便是拜得名师啊,定能学得不少宫内学不到的国计民生……只是怕父皇不能答应……”
腾阁老却不在意地一挥手:“殿下不必顾虑这些,交给臣等来办就是!”
小萤自然放心,这位腾阁老可是满朝上下闻名的缠牙老妖精。
每次与陛下叫板的时候,那是上引天文,下用地理,一通引经据典,将行伍出身的陛下怼得哑口无言。
若不是有这般功力,他当初也不能说动陛下放了凤栖原出怡园冷宫。
搞定了腾阁老这边,小萤总算能松一口气,可以骑马回凉棚,好好地吃糕饼饮茶了。
此时凉棚里只剩下受鞭伤的二皇子趴在垫子上,而商贵妃已经入了一旁的帐子休息去了。
看到太子回来,凤栖庭皮笑肉不笑:“太子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要知道一会父皇可要清点猎物,论功行赏的,你身为堂堂皇储,岂能空手而归?”
小萤咬着蜂糖核桃仁,笑嘻嘻地看着二哥,难得有闲心逗弄:“你连马都上不去,孤若大显神威,岂不是凸显二哥无能?”
“你……”
正在斗嘴的功夫,有个宫人走过来给二殿下施礼。
小萤眼尖,发现二皇子看到那宫人时,似乎使了眼色,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笑着对小萤道:“殿下,你真要一直这么坐着,颗粒无收,不怕父皇责备?”
小萤倒也识趣,知道这二皇子要支开她,便笑着起身离开了。
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她那位二哥在这狩猎之时,在鼓捣些什么,那位宫人是传了什么好消息给他吗?
想到这,小萤不动声色,绕了一大圈,穿过树林,从后面的水渠淌过,偷偷绕到了凉棚后面,打算听听墙角。
“你叫人看准时机,离得近些再放!”
那宫人谄媚低语道:“小的就是这般吩咐下去的,也依了您的吩咐,将那狼崽的血偷偷抹在了万岁的红枣马身上,到时候母狼嗅闻味道,自然会……”
二皇子瘫软在软榻上,哼笑了一声,挥手便让那人下去准备去了。
小萤拧眉听完,一时有些错愕,搞不懂二殿下这又是要犯哪门子的蠢。
可她灵光一闪,突然想明白了。
二皇子弄来母狼和幼崽之血,分明是想淳德帝发生点意外。
若真被猛兽冲撞了圣驾,实在不详,岂不是正应上了“煞星冲三宫”的卦象?
原来二皇子这一招,是要算计凤渊啊!
第37章
也许在二皇子看来,太子被废已成定局。
为了避免变数,所以大皇子这个嫡子也要除掉才更稳妥,免得有人妨碍了他这老二的上位之路。
小萤微微皱眉,心知这局做成,只怕三里地外的西猎场要出乱子了。
母狼虽然凶狠,可陛下有侍卫保护,对付一头狼,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