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宾客之中,亦有人知晓今朝筵席经谢昭之手安排,只是谁都不想触谢夫人霉头,只当不知。
萧窈却这样明晃晃地挑破了。
谢夫人脸上客套的笑意逐渐褪去,王旖眉尖微挑,意味深长道:“公主知晓得这般清楚,又如此回护谢三郎……”
萧窈不耐烦听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打断了她,径直问道:“我与三公子同拜在松月居士门下,为师兄妹,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王旖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
她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几乎无人敢回嘴,更没人会如萧窈这般当着这么些人口出狂言。
早前听闻建邺传过来的消息,知晓小妹被公主泼酒为难时,她只觉荒谬。而今才终于意识到,萧窈真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她沉默片刻,冷笑了声,算是揭过此事。
众人心照不宣地避过此事,转而聊些衣物、钗环这样稀松平常的话题。
萧窈又饮了盏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身侧忽而传来一声惊呼。
萧窈垂眼看去,只见上前添酒的侍女匍匐在地,不住地请罪。而她衣衫上,则沾了半袖被失手
浇上的酒水。
夏日衣衫单薄,酒水几乎立刻洇透衣料,黏在她肌肤上。
萧窈没忍住皱眉,却也没责骂那婢女。
她本就在此处呆得不耐烦,兴许是暑气尚未散尽,又兴许是此处的人令她厌倦,只觉心烦意乱。
索性自顾自起身道:“我去更衣。”
来时的马车上备有衣物,有婢女领着青禾去取,萧窈则随着引路的婢女去往供给宾客歇息的客房。
离了宴席,周遭没有浓郁的脂粉香气,也不必再看那些装模作样的脸,萧窈以为自己的心绪该慢慢平静下来才对。
可恰恰相反。
她将衣襟稍稍扯开些,却依旧觉着呼吸不畅。
乐声逐渐远去,萧窈看着愈发偏僻的小路,意识到不对。
她按了按心口,只觉心跳愈快,裸露在外的肌肤逐渐发热,倒似是高热生病一般。
可并没来得这样快的病。
萧窈停住脚步,打量周遭的路径,果断抽身往回走。
原本毕恭毕敬的婢女吃了一惊,上前想要拦她:“公主要去何处?”
萧窈拔了鬓上一支金簪,反攥住了她的手,重重划过。殷红的血随即涌出,婢女吃痛,惊叫出声。
萧窈却只觉自己的力气已不如前,若再耽搁下去,指不定会如何。
她咬着舌尖,循着灯火的方向,往最近的湖边去。
她并非全然懵懂无知的女郎,隐约猜到自己为何会如此,一时顾不得想谁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害她,只知自己该尽快寻个信得过的人。
如今的模样已经不好,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为人所觉,恐怕难以收场。
萧窈心中烦躁不安,毫无头绪,几乎要将舌尖咬破。
及至到了湖边,望见崔循身旁常跟着的小厮时,如蒙大赦般问道:“你家公子人呢?”
松风被问得猝不及防,下意识看向停靠在一旁的画舫。他自问算是会揣度长公子心意,但在这位公主的事情上,却怎么都拿不准。
正犹豫着该不该回答,却只见这位急匆匆而来的公主已上前,对着画舫口无遮拦地唤了声“崔循”。
松风瞪大了眼。
舱中的崔循亦没按捺住皱眉。
他初时听出萧窈的声音,并没打算见她,却又不能任由她这样胡闹下去,终于还是起身。
只是才挑起竹帘,眼前有青绿色的衣料晃过,画舫随之晃动。
萧窈竟然就这么跳了上来!
崔循额角青筋微跳,欲责备,却被她攥住了衣袖。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上前来的,崔循下意识扶了一把,触手所及的肌肤透着不同寻常的热度。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不对劲。
“崔循,”萧窈狼狈不已,犹如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你须得帮我。”
第041章
萧窈的形容很不妙。
船头悬着的花灯透出柔和的光, 照出她狼狈的面容。
像涂多了燕支,红霞从脸颊蔓延至脖颈,本应规整的衣领被扯松了些, 露出纤细的锁骨。
肌肤如细瓷, 在灯火下分外莹润。
最惹人注意的还是那双眼。
萧窈生着双极好看的杏眼, 眼睫浓密纤长,眼瞳澄澈, 亮如星辰。被她满怀期待看着时, 便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 总难免心软。
可如今, 这双眼中仿佛盈着层水雾, 眼尾微微泛红。
眼波流转间, 带着分外动人的意味。
崔循初时只以为她又在胡闹, 有意作弄人, 责备的话已经到了舌尖,见此情形后愣住了。
便是再怎么迟钝, 也意识到事出有因。
干燥的手指扶在萧窈腕上,感受到热切的温度,与异常剧烈的脉搏。
崔循错开视线,垂眼看向船板:“可是身体不适?为何如此?”
“有人害我……”萧窈吸了口气。
这一路过来,萧窈心中极为慌乱, 生恐算计她的人会追上来, 也怕被不熟悉的人撞见自己这副模样。
她能觉察到自己的力气逐渐流逝,原本的焦躁烦闷, 逐渐演变为其他。
若真为不怀好意之人所见, 说不准会如何。
这种慌乱的情绪,在见到崔循之后消散许多。
无论两人有过何等过节, 她对崔循又有怎样的成见,都不得不承认,他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个正人君子。
不必担忧崔循向任何人提及此事,更不用担忧他会以此相胁。
眼见萧窈已经不大站得稳,崔循侧身,请她进了船舱。
“今日宴上,我喝了两三盏酒,被婢女打湿衣衫,便随她去客房更衣……”萧窈捋着思绪,并没觉察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半路觉察到不对,便逃开了。”
崔循倒了盏茶,放置她面前:“稍待片刻,我令人请医师来……”
话音才落,还未起身,就被萧窈拦下。
纤细柔软的手毫无阻拦地覆在他手上,无衣料相隔,亲密而暧昧。
“不是病,”萧窈艰难地咽了口水,轻声道,“我被人下了药。”
崔循身形一僵。
他方才见着萧窈眉眼尽是春情的模样,不敢直视,心中已隐约有所怀疑。眼下听她亲口认下,心绪依旧乱做一团。
隐隐的,还带着些怒气。
谁敢如此对她?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肖想、图谋她?
萧窈此刻却并没心思想这么多,她只觉难受,体内那股不知名的火逐渐蔓延开来,四肢百骸都感受不适。
体温升高,热得难受,触碰到崔循时才得以稍稍缓解。
他平素面色犹如寒冰霜雪,不近人情,而今整个人也像是块凉玉,肌肤相接时,触感极好。
萧窈不自觉贴近了些,几乎整个人依偎在他怀中,十指逐渐相扣。
“崔循,”萧窈额头抵在他肩上,闷声道,“你帮帮我……”
崔循脊背已经抵着船舱,退无可退,整个人僵硬得如同木头,试图推开萧窈。
只是才拉开些许距离,又被她不依不饶地黏上来。
她通身好似筋骨都酥软了,趴在他怀中,像是团绵软的云,轻飘飘的。
崔循目光垂落,看着她鬓上摇摇欲坠的珠花,只觉嗓子发紧,沉默片刻后低声问:“你要我如何帮你?”
萧窈分不清他是当真不明白,还是有意拿腔作调,一时气结。
索性偏过头,殷红的唇落在他如玉般的脖颈上,沿着血脉细碎地吻着。
吐气如兰,温热的呼吸洒在颈侧。
崔循伏在她腰间的手不觉收紧,却并没由她肆意妄为,再次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字一句问:“萧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是他头一回称呼她的名字。
崔循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如冬雨碎玉,如今更是透着几分凝重。
萧窈的力气原就比不得崔循,而今浑身酥软,更是挣不脱。她被几次三番的推拒搅愈发难受,便没忍住瞪了崔循一眼,“我知道。”
她多少是有些不耐烦的。只是药效发作,声音绵软,目光中亦是嗔怪之意更多,倒像调|情。
言罢,又有些委屈,同他抱怨:“明明你也不是毫无反应……”
两人贴得这样近,几经拉扯后,萧窈能觉察到他身体的变化。
抵着她,存在感很强,不容忽略。
与他那张神色寡淡的脸截然不同。
萧窈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崔循能问出一种只她在纠缠不休的意味。
“你我之间,名不正言不顺,不应如此。”崔循犹如迂腐的老学究,缓缓道,“今日你由着性子放纵,焉知他日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