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云回过头看他,道:“你细说说。”她想听听,她的锦哥哥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宝勤见这位小姐的态度不似要惩罚他,便壮着胆子提起广荣的事。
“锦哥儿是被那广家公子害死的!!”
“广荣!?”何楚云惊道。她没想到这其中还牵扯到广荣。
宝勤点点头,“正是,说来还是为了度雨少爷。那日锦哥儿去广家献乐,广荣拿了一壶酒要给度雨少爷喝,锦哥儿知道不对劲便拦下喝了,回到偏房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后来广荣回来将奴遣回了吟湘坊。等锦哥儿再回来时,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他边说边泣,伤心十分。
何楚云呼吸都停了一瞬。
她就说为何那日何度雨来寻她,支支吾吾地要说什么却没说。
想来是在广荣的宴上见到了锦奴。
宝勤继续道:“锦哥儿伤得进气多出气少,是奴说了还没赴何府大老爷的约呢!锦哥儿听了才睁了眼睛。”
“奴本以为这事已经了了,哪成想十五那日赴约回来之后锦哥儿便引绸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那日她叫他亲她,他说什么‘这次是真的不能了。’
他在广荣那定是发生了难以承受的苦难。
何楚云一掌拍在塌边的矮桌上,将桌上的烛台震落下来。
她咬着后牙,眼睛微眯,带着冷意念道:“广荣……”
宝勤被吓得一颤,连忙叩了个头。
何楚云咽了咽喉咙,望向左手握着的信,道:“那这信……”
宝勤抬头回道:“这信是锦哥儿临走前写的,还将信放在祖宗的方向叩了头,说是祈愿。”
何楚云听言顿觉鼻头一酸。
她的锦哥哥。
垂首间,一滴清泪滑落,滴在单薄的信纸上,她刚想擦拭却又忍住,怕不慎擦花了信上的字迹。
她吸了吸鼻子,吩咐喜灵,“将我柜子底层那封信拿出来。”
多年前,她离开京城时,俞文锦便送了她一封信,信上写着与这封同样的话。
喜灵忙点头去取信。她知道信与那块玉佩放在一起,都是小姐珍重之物。 何楚云接过信拆开,将两张纸缓缓挨在一块儿,果然字迹如出一辙。
不过从宝勤那得的信,显然比之前的信多了一丝哀怨与决绝。
同样是愿她好,后者是愿她远离争端,一路平安。
前者则是倾尽了他所有的灵魂愿她一生安好。
她将从宝勤房中搜得的信收在令一个信封里,捏在手中。
宝勤想要回信,毕竟那是锦哥儿留下的遗物,可他又知道自己无权对主子家提出什么要求,遂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何楚云瞧出了他的不自在,道:“我与锦,锦奴是旧友,东西放在我这你且安心。”
宝勤听见这话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主人家没必要骗他一个低贱的奴隶,小姐说与锦哥儿是旧友,那想必就是了。
何楚云又让喜灵开了窗,她望向窗外的梅树,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或许该在院子里栽片竹子。
君子若竹,清风潺潺,虚怀若谷,清雅淡泊,又临风而舞,直挺不阿。
她叹息着,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转头对宝勤说:“再同我说些他的事吧。”
宝勤知道这位小姐是锦哥儿的旧友,心中也有些慰藉,这世上总算还有人记得锦哥儿。
“听说锦哥儿是巫州人士,但却没有巫州人的诡奇怪异。行事大大方方,从不与人计较。比那些读书人的气度都好。”
是啊,良王世子那可是当年名动京城的才子。师承太师,怎会学不到气度。
“锦哥儿待人也温善,尤其是宝勤与乔奴。奴之前总是受人欺负,都是锦哥儿出面护我,还有乔奴,他是与锦哥儿一同从巫州来的,他性子刚烈,刚来时吃了不少苦,都是锦哥儿攒钱给他买药才勉强医活了。”
没错,他待谁都好,本性如此,沦落至此等境地都不曾改变。
越听,何楚云越觉心痛。
这样好的一个人,怎地就没了。
何楚云接过喜灵递来的帕子擦拭眼角的泪,随后扬了扬下巴,眼中淬满了狠意。
广荣!她就这么一段珍重回忆,还叫人破坏了!
她定要他不得好死!
广荣……广荣……
可怒意消却,一股更强烈的呕意涌上胸口,她轻垂胸口干咳了几声。
她心中最干净的东西,怎么会被人玷污了。
她对锦奴的逃避有大半都是因着瞧到了锦奴对旁人的阿谀屈膝。如今叫她知道了锦奴有可能被……又让她如何接受。
不行!
何楚云命喜灵将俞文锦八年前送她的信放回去。
随后低眸看了眼手中那封锦奴所书的信。
解决广荣之后,她便权当没遇见过锦奴。
这样,俞文锦便还是俞文锦。
与那个吟湘坊的锦奴毫无干系。
何楚云伸出两根玉指轻夹着信递给喜灵,“拿去烧了。”
正在家里与四五个小娘子玩乐的广荣忽地打了个喷嚏。 一旁一个浑身上下只着紫色薄纱的娘子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娇嗔道:“这又是哪个小娘子念着少爷呢!”
“你都在我面前,我还能想谁。” 广荣端起酒樽猛灌了一口度给了她。呛得美人直咳嗽,垂着广荣胸口又撒了会娇。
调笑着,广荣一把搂过旁边一个白衣美人欲亲一口,那美人却是个新来的未曾经历过这种事,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
广荣挑了个眉一把将她甩到地上,“不想让我亲近,那就给爷弹个曲儿。”
这位大少爷喜怒无常的性子她们早就领略过了。每个人在跟前伺候都是提着万分的小心。
白衣美人扯出一个牵强的笑,赶紧站起身走到琴旁弹奏。
广荣转晃着头听得舒意。
“铮”地一声,琴弦断裂,美人吓得赶紧跪伏在地连连求饶。
广荣笑意未减,挥手对着身边的下人道:“拉出去将手砍了。”
这一众歌姬乐者都是广府的私奴,如何处置都不会有人管。
那白衣美人嘶嚎着:“少爷饶命,奴错了,求少爷让奴伺候吧!”
广荣却想没听见一般继续饮酒。
其余美人也瑟着身子不敢言语,继续与他调笑玩乐。
其实那白衣美人本不会受此惩罚。只因她爱穿白衣,又擅弄琴。
与那个不识好歹的乐奴一副贱样。
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第46章
今日俞文锦之事令她骨颤肉惊, 已过子时还毫无睡意。喜灵见状点了一盏安神香后悄然退去。 这安神香平日极好用,可今日不知怎地,香味都已淡了许多, 她还迟迟无法入睡, 依旧心绪难平。
无奈, 何楚云下了床,趿着鞋到窗边望月。
她穿得单薄,也没有披着暖裘, 就这样迎着春夜的冷风伫立。
衣襟摆动, 夜风从袖口钻入她的身体。
她敛了敛衣袖, 抱臂而立。
从后面看, 形单影只, 瞧上去羸弱破碎。
何楚云不仅悲愤, 也有后怕。
若不是俞文锦挡下那壶酒, 受罪的就是何度雨了。
虽说那混账平日惹人烦,但他仍是她最亲近之人, 只能有她何楚云能欺负, 哪容他人构害。
何况广荣害了俞文锦的命。
她听宝勤形容俞文锦身上的伤, 听得心里悸悸作痛。
她暗暗发誓,不仅要广荣的命, 还要他遭一遍俞文锦受过的所有苦。
可广家在敏州势大,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她该如何做。
何楚云盘算了一番自己能使的手段, 可以利用的人,自然地想到了与何家有婚约的邓家。
邓家与广家素有嫌隙, 平日还有些生意上的冲突。
正好一用。
何楚云想令夏满明日去给邓意潮送信,叫他过来商议。可转念间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邓意潮此人太过极端。尤其近来, 对她的控制欲更是强得令人窒息。
已经打扰了她的生活。
若是她此时再求他办事,无异于授人以柄,让他有了更多的要挟之机。
何楚云早就不想与邓意潮成亲,她现在清楚得很,等真成了婚,甩都甩不掉他。反倒他还会时刻管制她,那种不自由的日子,与她嫁给邓意清有什么区别?
是啊,还有邓意清呢。
邓意清此人十分淡寡,不沾情爱,行事亦稳妥。倒是比邓意潮靠谱得多。
何楚云微微仰首望着窗外的那半扇月,双手从臂上拿下举到胸前合十,双目轻阖。
锦哥哥,放心,我会让你安息的。
翌日一大早,夏满就得了令赶去了邓府。 等他回到何府也才不过巳时。